《我与奇怪世界》寒绯子

11、第 11 章

　　狭小的四壁向我倾倒，仿佛呼吸着的、重复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好饿。

　　胃部的灼烧感蔓延上来，声音仿佛被吸收了。心跳声在耳廓里却越来越明显，慢半拍地、我感受到我压在背后的胳膊。

　　“嘶、啊……”

　　我试图蜷缩起来，才发现似乎左腿被一截断掉的桌子压住了。父亲在断层的另一边，完整地、呼吸起伏地熟睡着。

　　空气很干燥。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火苗，蓝色的，好在不吵闹。

　　我拖着左腿，玻璃渣和木屑不断从皮肉里涌出，簌簌掉落。胸口潮湿的裂缝仿佛也在呼吸，收缩、舒张——

　　扶着歪斜的门框，走到楼梯间，天黑透了，手机闹钟开始响，现在刚刚七点过十五分钟。我用扭曲的拇指试图抹掉屏幕上黏稠的液体，效果不佳，液体顺着破碎的缝隙更深地钻进去。

　　找一个公共电话，报警，消防还有救护车。报完警就走，不能再和父亲呆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不然就横滨好了，横滨的租界，可以试试看。

　　为什么天这么黑？

　　“别动。”

　　我侧过头，西装革履、金发碧眼的上班族手里拎着一把缠满布条的砍刀。

　　咒术师，从外表上来看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需要医生。”他想要拉住我。

　　会被杀掉的，会被咒术师杀掉的。虽然真人还没有猜中，也没有明说过，但是谁会让一千年前的诅咒师存在着呢？罪孽不是数学题，也不是能用橡皮擦擦掉的东西。

　　其实死掉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但也许是基因想要延续的本能吧，我的灵魂在那一霎那脱离了楼梯间的我。

　　□□在逃跑，逃跑，但是无路可退，我皮开肉绽的脊背贴到墙皮开裂的墙壁。

　　“啊……”

　　“别动，”眼下青黑的医生头也没抬，在病床旁边的书桌上写写画画。

　　“我的…父亲……没事吗？”

　　“吉野先生没事。”

　　她停顿片刻，“身体层面上，没有任何事。”

　　似乎在深呼吸，她开始继续普及咒术界的常识性问题。我听着听着，开始走神——太渴了。

　　我成了半路被宝可梦学校抓到的稀有精灵球。能够用反转了的正能量治愈他人的咒术师，目前咒术界内有正经编制的，只有加班过度的家入硝子医生一位。

　　“作为反转术式的持有者，你是十分特殊的。咒术师在人类群体内部的人数的稀少，治愈类术式在咒术师群体内部更是少中之少。”硝子医生一边把我熟悉的解剖书籍搬到书桌旁边，一边相当详细地帮我讲解，“咒术师的身体素质普遍要高于普通人，受伤的程度也远超一般限度的想象。但是，目前，加上你，咒术界只有两名能够治疗他人的咒术师，你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我想你今后一定会体会到的。”

　　是的，我的能力很重要。

　　我的能力很有价值。

　　我的能力正在被强烈地需要着。

　　她用这样的话语从侧面挽留我。

　　留在这里。

　　被关注，被肯定，被赞美——被爱。

　　逃避痛苦不是正确的吗？

　　找到能够感到快乐的事不是正确的吗？

　　“问题是，我没有弄清楚你进行术式的代价。”

　　咒力反转只是一个概念，懂得咒力的反转并不代表咒术师一定拥有治愈系的反转术式，尤其是不一定会拥有用反转出的正能量治愈他人的能力。因此，唯一登记注册的硝子医生也不能准确确定我能力的边界，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这都要靠你自己摸索了，不过，这都像是本能，对吧？”

　　本能。

　　“毕业以后可以获得参与医师资格证考试的资格，就算要脱离这一行，也只需要忍耐四年。”

　　猫咪被恶作剧的孩子杀死了。这是那孩子的错，不是我的错。是吗？事实是这样的。但是我很难过。我所花费的时间是否也给了猫咪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只是又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呢？

　　向我求助了，一定要回应吗？

　　之前我治疗了一位老人的眼睛，虽然他一开始拒绝了我，但是我根据自己的猜测做出了决定，这很不好。因为，虽然我让他逐渐、逐渐地能够看到光明，但这之后，他只会陷入到往日的悔恨和现在的丑恶当中。

　　拒绝了我伸出的手，我一定要坚持吗？

　　没有钱、没有住宅的他被孩子砸晕在河里，没有爬起来。这是孩子的错，不是我的错，是吗？

　　治好了伤口就没事了，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有根本无法治疗的伤口存在着。即使告诉自己做到医生职责内的就免除连带责任也不能停止内心的活动。

　　咒灵就像社会结构或者难过的生活，对普通人来说，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又确确实实压在头上。

　　到时候，只是普通学生的我，会怎么看待病人呢？

　　不会觉得，治好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给绝望的人带来一丝希望，看着他继续爬起来往绝望而去吗？不会觉得自己在做残忍的、缝缝补补的事吗？不会觉得，反正是要被咒灵毁灭的，终结在这里还少一点痛苦吗？尤其的病人变成了朝夕相处的同学和同事。

　　想要做某件事和我必须要做某件事是有很大区别的。我爱人类和我爱某个具体的人也是有区别的。被拒绝就会伤心，被怨恨就会愤怒，有风险就要逃避，感到痛苦就会开始自私，这都是健康正常的反应。

　　“你为什么要来到咒术高专。”校长膝盖上放着两只粉红的布偶，把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我是自愿的。”

　　夜蛾校长没有说合格还是不合格，但是没有赶我走。还把其中一个粉色的玩偶递给我，“你的咒力太少了。”

　　我这一届的学生一共有五个人。

　　熊猫，禅院真希，狗卷棘，我和乙骨忧太。

　　我是在10月中旬这个神奇的时间节点办理入学的，一周三次体能课，一次半天，其他时间都泡在医务室和硝子医生在一起，偶尔去教室上咒术方面的理论课。

　　实验课能帮助我更好地理解宿傩老师的抽象派教学，尤其是灵魂问题。

　　体能课，一般我会希望和熊猫组队。

　　就是单纯，嗯，贴贴。

　　咒骸似乎习惯了人类对他奇怪的无由来的感情，就仿佛失忆的人宽容地一概接受了设定。

　　真希的体术过强了，我总在担心我在浪费她的训练时间。毕竟其他人未来出外勤的几率远远大于我。乙骨通常会和真希对练。

　　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我只是一个人做一些基础训练。我是个社交白痴，字面含义，一般来说只会停留在被动等待的席位上。

　　这并不意味着我见不到我的同学们。我很经常见到的是二三年级的学长学姐。正如硝子医生所言，他们很少生病。医务室药品箱里常备到过期的感冒药好像只是为了显示出「这里是学校普普通通的医务室」的氛围。

　　“今天运气不好，”秤金次半躺在病床上，伸手揉我的头顶。

　　“能活动了就不要在这里占床位，”硝子医生机械地在他崭新的病历本上划下一条黑黑的横线，“下一位。”

　　他们来得无穷无尽。

　　我希望他们尽量不要消失得无声无息。

　　理论课多半没人来讲课，因为，我们的授课老师主要是五条先生，而五条先生一般在出差或者出差的路上。所以，这期间同学基本不会去教室，去了也不会看书。

　　大家会各自去图书馆钻研咒术方向的理论，比如，秤金次一直在学习统计学方面的知识。

　　他一直说自己实战对练课全校最菜，但实际上，我很快就抢过了他最菜的名头。

　　现代咒术师与咒灵都可以根据强弱来分成不同等级，从弱到强大致分为四、三、二、一级和特级五等。其中，还包括更加模糊的准二级、准一级和特一级等等级。值得注意的是，除入学等级，日后咒术师等级的晋升需要三名非责任老师的咒术师推荐才能进行考核。也就意味着目前咒术师评级存在着——

　　不好意思，我是四级。

　　五条先生百忙之中带领我测了等级。

　　“我的六眼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可是我的直觉否定了我所看到的事物，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啊，吉野同学。”

　　“为什么看不出什么咒力的波动呢？这明明就是稍微灵感强一些的普通人的程度啊！

　　“你为什么还能活着？”他凑得更近，“不可能！”

　　“你能明白吗？你一定不明白吧？你就好像是一个即将被证明的、但是还没人实践的定理，我这么激动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他自顾自抱怨着，我们在轿车后座度过了一个半小时，窗外的植被越来越茂密，气温应景地下降了，车窗留出的缝隙带来极为湿润的凉风，开车的司机先生却在频频擦汗。

　　尤其是当我问问题的时候。

　　“五条先生，”我不自在地往车厢的角落里缩了缩，“您这样，真的不算绑架吗？”

　　“当然没问题！”他重新缠上了更厚的绷带，语气夸张，“你可是我亲爱的学生啊，来，请叫我天下第一的五条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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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不是连蝇头都不怎么看得到吗！”五条先生托着下巴，“能用的咒力太少了。”

　　“能看到一点。”

　　星星般的、淡蓝色的火焰。

　　形状什么的，完全搞不明白。

　　“看不到的话就完完全全是普通人啦！”五条先生再次敲了我的头。

　　“五条先生，再敲头，万一什么都看不到了怎么办。”

　　“那不是更好，”他理直气壮，“反正你是个不肯叫我老师的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