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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碧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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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雕花小筑,白衣孤魂飘过。
后方一曲字走廊,白衣野鬼飘过。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蝉吟虫鸣,人心惶惶。
秋燕孤身一人徜徉在李府。说是徜徉,还得归功于李府勤劳善良的好姑娘们。夏日炎热,怎能让金贵的主子受这苦?于是乎,姑娘们怀着一颗萌动的“夏”心,轮番上阵,掬一盆清水就往地面上浇。经过一下午的不懈努力,地面上的水已有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架势。某白衣女鬼左瞧瞧右瞧瞧,极为称心。一时玩性大发,耍起了现代飘移。
正所谓“不玩不要紧,一玩就上瘾”,待秋燕以独特的“飘逸”姿态徜徉过雕花小筑,迂回于曲字走廊,才猛然发觉,起先望见的几星人烟也不见了踪影。
秋燕郁闷了,心说这偌大一个李府,居然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敢情是“外表很强大,内里很渺小”?
她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如玉葱般的食指轻轻敲打着脖颈,两道超强力视线不安分地四下扫描。很快,秋燕把视线直接瞄准距离几十米的房梁处,嘴角歪上了天,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烈火。
房梁处挂了八盏做工精细的灯笼,左右各四,排列得极有规律。
此刻秋燕的大脑里浮现了如下等式:
走廊尽头=房梁=灯笼=厨房
原理是:吃东西不能少了肉,有厨房就一定有肉,肉价涨得厉害,灯笼挂着以防贼人偷肉。
于是乎,秋燕的小肉掌一拍,两簇火苗燃烧得足以和灯笼遥相呼应。
等式成立!!
行动方向一经确立,秋燕撒丫子就跑。边狂奔边飙泪三尺,嗷嗷嗷,老娘的亲亲夜宵……
“嗖嗖——”一阵冷风吹过,夹杂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远处八盏灯笼中的一盏,刹那间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微弱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了几下,湮灭成虚无。
秋燕脚下紧急刹车,扑扇扑扇大眼睛。
第一个念头:靠!灯笼砸坏了?
第二个念头:靠!有人和老娘抢肉?!
果然还是第二个念头更为重要一些,秋燕鼓足勇气,再度向“厨房”飘去。
见人杀人,遇鬼杀鬼。
抢肉的同胞,坚决消灭!!
“嗖嗖——”又是一阵寒风飘过,夹杂的金属碰撞声愈加响亮,与之前灭了的那盏灯笼相对称的一盏也惨遭毒手,且下手要更加阴狠。
灯笼未破,里面的烛火摇摇摆摆,像喝醉了酒的汉子,终于支撑不住向一边倒去。饶是上好的细棉也禁不住如此打击,火苗顺着竹条一路燃烧,鲜红的火星子窜得老高,眼看就要波及房梁顺势烧毁房子。
秋燕看傻了眼,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下来。
这样的手法……无疑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去“厨房”!
可是……为什么呢?这人究竟是——?
似乎是看到秋燕行动已止,“嗖嗖——”寒风伴着豆大的雨点倾覆,瞬息熄灭了火苗。烧焦的灯笼萎缩成一团,黑屑子纷纷扬扬洒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惹人掩鼻的难闻焦味。
纵是隔着老远,仍是毫无阻碍地扑鼻而来。
秋燕皱皱眉,用手捂住半张面庞,心里却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人并没有要把事情弄大的想法,倘若火势蔓延,后果将是不堪设想。若是要自己的命……凭他(她)的身手,四下又空无一人,只怕是轻而易举。
秋燕缩缩脑袋,无比怜惜地摸摸自己的脖颈,庆幸小命犹在。改明儿得跟恒阳哥哥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三十六计,走为上上之策。
我惹不起,躲还不行吗?
秋燕脚底抹油,扭头就跑。
然,事实证明——躲,确实不行。
一道黑影掠过,几乎是蹭着秋燕的身体,疾驰而去。
秋燕吓了一跳,半响没敢出声,只觉那人身上热得出奇,如煮沸的开水,稍稍碰上就有被烫伤的可能。矫首昂视,人影晃动了两下,就消失在黑压压的灌木丛中。徒留“窸窸窣窣”的几声,搔人心扉。看那人的走法娴熟,颇具技巧,显然是内部人士才有的模样。
又过了一会儿,秋燕才重新找回正常呼吸的感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
TMD,哪家孙子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要我说,绝对绝对是下下策。果然还是遵从“敌不动,我不动”的潜规则较好。
那么——现在去哪?
厨房?卧房?亦或是——
秋燕猛摇头,波浪鼓似的。吃肉老娘没心情,睡觉怕半夜有人骚扰……
她屏住呼吸,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丛灌木。
那里是黑衣人径直掠去的地方,绝没有错。
“你不要性命了吗?”心里立刻有个小人蹦出来反对。
“比起自己的性命,哥哥的安危还是更为重要吧!万一他(她)要伤害哥哥——”另一个小人不甘心地嚷道。
“拉倒吧你,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四年,我能摸不清楚你心里的小九九?”小人横鼻子竖眼,“说是关心哥哥,其实是自己按捺不住好奇心吧。”
秋燕恼了,用意念消灭了小人。只听得杀猪般的哀嚎:“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大脑很充实,无法造成回声的效果,秋燕在心里着实替小人惋惜了一把。
尽量放轻脚步,拨开碍事的灌木,她一脚跨了进去。
前面只有一条小径,不难知道去者的行踪。秋燕并没有多加犹豫,顺着小径一路走了下去。
转个弯,眼界豁然开阔了许多。夜色下的芍药、蔷薇,虽少了白日里的风情万种,却平添一抹魅惑,一份神秘,仍旧是美艳不可方物。
秋燕记得,这是李府的后花园。
看着这花,这景,她有些痴了。
“燕燕,见过天色木芙蓉吗?”
“……好像没有呢。是很珍贵的花种吗?”
“早晨初开的时候是白色,中午变成淡红色,下午变成深红色。”
“咦?一日三变,愈开愈美丽吗?”
“恩。一般的花大都初开时浓艳,渐渐褪色。”
……
“是因为特别而更显其珍贵的花种。”
……
“燕燕,从初开到盛绽,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站在你的身旁,见证你渐变的每一个过程。”
……
“‘蜂争粉蕊蝶分香’,你应是如此的存在——没有浓艳的色彩粉饰,却美得动人心魄。”
……
“至少,在我的眼里。”
印象中,他的声音十分特别,就像白底的青花瓷一片片碎在光洁的大理石地上那样,脆脆的,又带着软嚅的鼻音,它们如此矛盾却又出人意料地和谐。
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现实如此清晰,以至于让人无法将其忽视。
又是一袭黑影,踉跄着纵身墙外,与黑夜融为一体。秋燕欲追,却被熟悉的声音阻止。
“雁雁,穷寇莫追。”
秋燕瞪大了双眼,惊诧地转过身来。
满园的花,独独墙角种了株撒金碧桃,红褐色的花枝上无数长圆形的花瓣,相互簇拥着,争奇斗艳,压得枝头略微弯曲,好不热闹。
树下摆了一张古朴的圆桌,桌上一只酒壶﹑一只杯,两张木椅放在桌子左右,其中一张已坐上了人,背影削瘦颀长,徒惹人遐想。
——恒阳。
酒香顺着若有若无的微风飘来,有着淡淡的桃香,不甜不腻,反倒是更高梅花一筹的清雅幽香。
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秋燕抛开所有杂念,嬉笑着坐在另一张木椅上。
黑衣人也好,迦南也罢,都是此刻无法触碰的存在,唯有眼前这人,才是真实。
恒阳抬起头,嘴角的弧度还未上扬就迅速下垂。慌乱地将秋燕全身上下检查一番,才似松口气的模样,重又把酒杯斟满,端在手心。
秋燕借着月色打量自己,才发现胸口有点点红迹,心下一惊随即了然,想是黑衣人掠过时沾染上的。略微蹙眉,心口隐隐地痛,有种不安的错觉。
他(她)受伤了?
来不及细想,恒阳开口打破寂静。
“我还以为你受伤了。”云淡风轻的语气,云淡风轻的表情。
“恩。”
“幸亏是虚惊一场。”
“恩。”
“那人——”恒阳顿了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无碍,定是偷肉的家伙吧。”
秋燕笑得灿烂,堪比桃花。
恒阳眼眸一转,用左手支撑着头部的力量,半个身子倚在圆桌上。眼角微微上挑,却没有附和秋燕的笑。沉默良久。
“雁雁,好好的怎哭了?”
秋燕下意识地往脸上抹去,却被恒阳轻轻掸开,莹白的手指也不知是月光倾泻的缘故,还是拭去的泪太过通透,在暗夜里竟闪着熠熠的光彩。
秋燕怔怔地望着,也不回话。
恒阳展颜一笑,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刚我以为你是受了伤,因为疼才哭的。”
“现在想来,定不是这样。”
“雁雁,你可知——你来时的模样?”
天气骤变,原本微弱的细风化身为洪水猛兽,瞬间扫荡了月下的一切。两人的青丝被风吹得胡乱飞舞,纠缠在一处。撒金碧桃片片垂落,洒在桌上、头发上、地上……漫山遍野,就连酒杯里,也漂着一瓣花,像只孤零零的小船,静静地。
大风过后,原本满树的桃花竟落得不剩一瓣,褐红色的花枝少了花的映衬,黯淡了不少。
纠缠的发丝渐渐平静下来,各归其处。
好像此生注定要彼此痴缠,又注定改变不了分离的结局。
“来时的我……是怎番的模样?”
秋燕的眼逐渐迷离,还未喝酒就先醉了。
恒阳挑起她的一缕青丝,与自己的发丝绕在一处,手指轻旋,打了个同心结。做完这一切,才望向秋燕。
“那时的你,明明脸上泪痕依旧,却笑得灿烂。”
“明明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叫我揪心般的痛。”
恒阳托起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以后的路,我可能不会一直陪伴着你。所以,雁雁——”
“想笑的时候啊,一定要开心地笑。”
“想哭的时候啊,一定要更加用力地哭。”
一滴,一滴,又一滴,点点珠泪在圆桌上绽放,圈圈圆晕泛起涟漪。秋燕拼命地仰起头,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的流逝。
“千万啊,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想哭的时候,笑得灿烂。”
“想笑的时候,偏得装成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样子的我,这样子的你,究竟是,做给谁看呢?”
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
是谁的笑,如此痛不欲生?
是谁的哭,这般阳光灿烂?
又是谁的叹息声声,轻如雪落?
愿它,落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