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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绞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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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朔将三人引进内屋,地上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罗盘。
罗盘由天池、内盘和外盘组成。天池,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指南针,底面上有一条红色的长蛇游动,吐着信子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内盘上有许多像是泼墨染上的圆圈,而每一圈都有形状不一的格子,看上去分布凌乱,实则暗藏锋芒。外盘依托着内盘,四侧各有一个小孔洞穿了蛇的身体,形成以前后左右四应之山对称交叉为基础而在明堂中心划出的十字,简单点说,就是天心十道。罗盘中注满了清透的水,徐徐流动,轻柔地抚摸着蛇。
这场景只能说是无比诡异。
“本来按理说,是不该将外人带到这里的。但我与你们,似乎有着说不上来的缘分。神差鬼使地,竟将你们三人带来。也罢,想必这就是天意。接下来,务必请公子极力配合。”
东方朔径直走进了罗盘。
秋燕心里嘀咕着,下次就算你请我来,我也不踏进这个鬼地方了。
恒阳微微颔首,示意东方朔可以开始了。
“公子,请闭上你的双眼。自然地,不要紧闭或是留一丝缝隙。”
恒阳依言照做。
“集中精力,使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要去想。”
东方朔抬脚压在蛇头上,逼得蛇来回扭动身子,漾起一圈圈涟漪。由里到外,渐次扩散。
“现在,想着你所要预测的事情。记着,一定要是这件事情本身,不要考虑它的起因、过程乃至结果。把这些通通抛弃。”
随着东方朔倾吐的每一个字,水纹一层一层逐渐有了新的质的飞跃,霎时间,水流愈来愈急,层层水纹慢慢汇拢、靠近,集结成一个统一的圆圈。明明罗盘只有很浅,然而此时这个圆圈俨然是深陷千尺的漩涡。
“放轻松,好了,让脑中重新恢复一片空白。”
恒阳蹙眉,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水流渐渐变缓,漩涡又一层层地褪去。再抬眼看去,罗盘已是原先的模样。只是那条血色蛇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身子也不再游动。
恒阳面色惨白地倒退两步,额角上密布着冷汗。
东方朔从罗盘中走出,奇异的是,鞋袜竟未沾一滴水!
走到恒阳近旁,东方朔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不明。
“你还是没有听进我的话。”
恒阳不答。
“我能感觉到,你思考了事情的起因、过程,但因种种顾虑,并没有想到结果。”
“我尽力了。”
恒阳的视线透过东方朔,落在了罗盘中的血蛇身上。
“你究竟在筹划怎样的事情?连血蛇也招架不住你潜意识里的坚决。”东方朔也不急于得到答案,摇摇脑袋,颇为自嘲地继续讲道“血蛇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从未出现今日的状况。没想到,竟会栽到你手里。”
“公子,我问你一句。”
“先生请讲。”
“这件事——非做不可?”
恒阳下颚紧绷,没有丝毫犹豫。
“非做不可!”
东方朔直直地望进恒阳的眼里,捕捉着他眼波的每一丝流动。很快,他便放弃了。恒阳的眼波就像此刻的罗盘一般,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杀机。层层杀机囊括了他的全身血脉,他骨子里的那股坚决,是再也无法撼动的。
“那么,且看看上天的昭示吧。”
话音未落,罗盘里泼墨染的圆圈再一次聚拢,有规则地反复律动着,最终汇成的预言浮出水面:
事缓忌速,而且反覆,直到岁寒,花残果熟。
湖海悠悠,孤舟浪头,来人末渡,残照山楼。
恒阳一字一字念出声来,蓦地,神色大变。
秋燕看了半天,也摸不出什么门道。不解地望向霍去病,却不料,恰巧看到他一刹那放大的瞳孔,这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可怖。他的神色千变万化,有吃惊,有愤怒,有忧虑……最后种种化为平静。
秋燕擦擦眼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嗯,虽然看不太懂,不过有两个“残”字,估计不是什么好结果。
“先生能否解说一番?在下愚笨,不甚了解。”
恒阳的声音打着颤儿。
“且悟,且明。”
东方朔面色凝重地吐出这四个字儿,转瞬又换了副尖嘴猴腮的嘴脸。
“呵呵,这一卦算是算完了,公子承诺的心爱之物呢?”
恒阳静默片刻,才道:
“没有。我从没有心爱之物。”
东方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也不强求,只是乐呵呵地说:
“会有的。公子迟早会找到的。”
很多年后,秋燕才知道,恒阳不是没有心爱之物,而是——他最爱的只有自己罢了。怎么会拿自己作抵押呢?当真是可笑至极。
就要告辞了,秋燕舍不得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东方朔的衣服上,使那身粗布衣裳显得更加难看了。
东方朔也没恼,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秋燕的头,像是不经意的安慰着。
“我们会再见的。”
一听这话,秋燕猛地抬起头来,冲上前,抓住东方朔的手拼命地晃啊。
“我相信的。您说的话绝对比真理还真理。”
小二撇下蚕丝,径自往外走去。岂料刚一出门槛,就撞见了王管家。
“呦,是泪儿姑娘啊。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打哪儿去啊?”
“我还不是瞎转转,看哪有要帮忙的。唉,三爷对我们这些下人太好心了,我都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报答他的恩情呢。”
王管家风尘仆仆的样子,鞋袜裤腿上都沾染上不少泥泞,显得是分外邋遢。他手里端着一青花瓷盘,上面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梅占。据说此茶名源自“梅占百花魁”的联句,经由嫩采、重晒、轻摇,以使发酵充分,青辛味散发转为独特的兰花香且滋味醇厚,香气浓郁。小二凑上前嗅嗅,笑了。
“果然名不虚传呢!真有股兰花香。是给谁的啊?”
“自然是给三爷的。那,泪儿姑娘,老夫就先进去了,可不好让三爷久等了。”
王管家说完就要往里面走着,急匆匆的,倒像是有什么要紧儿事要说。恐怕送茶是假,见三爷才是真吧。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呢!且不论你要汇报什么事,我这关可不好过。
拿定主意,小二伸手把青花瓷盘接在怀里,浅笑盈盈。
“您可找错地方了,三爷不在这。”
“那,三爷在哪呢?”王管家连忙问道。
看样子倒真有要紧事要说。这阵子长安城也没发生啥事啊,会是什么呢?
小二歪着脑袋地想了会儿,没得出结论。转而不动声色地笑笑。
“这我可不知道。三爷向来是踪迹难料的。就是在韩府里啊,我也常常找不着人。”
王管家可有些急了,想要把盘子给夺回来。然小二早有防备,轻轻一躲,就让他扑了个空。
“您别急啊,要我说,您可不一定能找着三爷呢!”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快别戏弄老夫了,一会儿让茶给凉了,可怎么办啊。”
王管家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呃?不对啊!”小二故作疑惑。
“又有哪不对了?”
“三爷可从不喝这女气的梅占,莫不是,您拿错了?”
王管家吓得手一哆嗦,冷汗都冒了出来,一时懊恼得不知如何应答。
完了,本是想掩人耳目,却把这茬给忘了。
“哦,对了!”小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前几日在梅侍那见着这茶,听说是圣上赏给三爷的,爷又赐给了梅侍。啧啧,她真是好福气,三爷这般疼爱。”
“你看我这记性,对对对,这茶啊,确实是圣上赏的。但爷没全给梅侍,还留了一些。今个儿说是想换换口味,就让我拿了来。”王管家见着台阶,也就顺势迈下脚。
两人是一个比一个装得像,偏生是心怀鬼胎,各有各的想法。
小二笑得是越发甜了。
“让我去给爷送去好了。指不准爷高兴了,能赏点给我呢!就算是不能,路上闻着香气也好。我啊,怕是这辈子也喝不着这么好的茶。”
说着就转过身,扭着腰儿,走了。
王管家在后面是吹胡子瞪眼的,却又无可奈何,找不着个合适的说法。跺跺脚,叹了口气,甩手也走了。
不多时,小二端着青花瓷盘逛到了韩府的后花园。
若说李府的后花园是人间国色,那这里可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各类的花朵,不说是面面俱到,也是应有尽有。平凡的花种自不用说,什么昙花一现、刺梅、黄胆. . . . . .个顶个都是寻常人家穷其一生也难以见到的珍贵品种。更奇的是这棵——
小二停在眼前这棵叫不出名的树前,一时被深深吸引住,叹为观止。
并不是说这棵树有多么神奇,然而,覆在它身上层层缭绕的枝蔓却不得不令人称奇。这些网状的枝蔓紧紧依附在树身,并且不断地往下扩展,深入土壤夺取树的水分和养料。以至于树身已经开始萎缩,呈现出濒临“死亡”的状态。
记得前段日子和蚕丝谈起这些个枝蔓时,它们还纤细得有如一根手指。现在看来,却粗壮了整整一圈。这是何等惊人的生长速度啊!
三爷的口味还真是怪异,四周到处是千娇百媚的奇花异草,偏偏放了这么一株让人毛骨悚然的植物,不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了些。
“事情都办妥了吗?”
三爷淡淡的口吻略带些肃杀之气。
小二一下子惊醒,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韩嫣,忙翻身躲在树后。
“是,属下已经按照大人的指示去做了,只是——”
这声音很陌生,听上去倒是蛮年轻的。只是语调一成不变,像金属互相碰撞,冷冰冰的。
“只是什么?”
韩嫣骤然加快了语调,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您的朋友。”神秘人点到即止。
“李兄和霍兄?”韩嫣眯起了眼。
“是。”
韩嫣哼了一声,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向小二的藏身处信步走来。
两种脚步声接踵而至,同样的轻,猫儿踮脚走路那般的轻,倘若不用心听,还捕捉不到。
小二心中暗叫不好,身体贴紧了树身。祈祷着:
千万别过来啊,千万别过来啊。
可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你越不想它发生的事情它越会发生,不可避免的。
韩嫣走到树前,定住了脚步。伸出手摩挲着树身上层层缭绕的枝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抚摸柔顺的宠物一样。眼里隐隐约约还看得见宠溺意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属下不知。”
“呵,你当然不知,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叫得上它的名字。这种植物会像网套般紧箍在另一种植物的树干上,直至把它活活勒死。其实,它的名字你应该熟悉得很,和你的名字一样。”
“绞杀。”
韩嫣不置可否,一时间连空气中数以万计的粒子也停止了浮游。
静默得可怕。
小二渐渐屏住了呼吸。
“咔嚓——”
终究还是一个不小心,地上的枝干断成两截。
心跳一下子加速,扑通扑通,就要蹦出心窝。有那么一瞬间,小二差点就把持不住,冲出树后。
韩嫣嘴角噙着的笑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