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故人影（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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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说的——替咱家找出字条案的主谋？”
锦万春倚坐在黄梨花木官帽椅上，双目微阖，拨弄着指间的红麝香珠手串。
此处是他在燕京城的又一座私宅，正准备入寝时，得知了赵豫的死讯。柴其安派人处理完赵豫的尸.首，专挑这个时候，亲自把柳涓押送到了锦万春面前。
锦万春不耐地按揉眉心，睡意被搅的头疼让他的怒气加倍：“我们手上本就这一点筹码，如今一个死，一个半疯。你好大的本事，谁许你进的诏狱！？”
锦万春将红麝手串往官椅的扶手上一磕，系珠的丝线挣断，熏染成琥珀色的香珠纷然滚落。
满室的嘀嗒脆响间，柳涓跪答道：“皇上下旨命我与王羡渔共查此案，孙儿一时心急，才求童小旗带我去见那二人。”
他没料到王羡渔的一句“秘诀”，能惹出这么大的变故。
锦万春打断道：“王羡渔是京城有名的混账，他跑去皇上面前丢人现眼，你也跟着他胡闹？”
“哎哟哟，大晚上可真热闹。”岚十里一阵香风似的闪进屋来，凑近了替柳涓理了理衣襟，“我的心肝儿，怎么还见血了呢？”
赵豫自.戕时血污喷溅，柳涓离得近，沾上了一些。
岚十里随手从他的膝旁捡起两枚香珠，搁回锦万春手旁的小几上，瞥了眼柴其安：“一点小事罢了。九千岁白日里政务繁忙，何必此时来打扰？”
“小事？”柴其安酒意已醒，整个人如一柄鞘中的钝刀，“那姓童的小旗徇私失职，以致死了一名在押的要犯，厂公却想就此揭过？”
柴其安的话，明里暗里把童骥当作拿捏岚十里的把柄。
岚十里舞起蔻丹纤手，巧笑道：“此案由东厂主理，指挥使大人除了负责收押嫌犯，也没见得出过什么力。”
锦万春拍几怒斥：“住口！两个窝里斗的废物，这案子交予你们，没见得谁有什么进展！ ”
两人闻言噤声。柳涓忽道：“孙儿在诏狱问讯二人之后，倒是有一点发现。”
在场的所有目光都锁在了他的脸上。柳涓斟酌道：“我本想从孙炳德口中套取一些罪证，但提到他的家宅，他格外紧张，似乎真藏了些什么。望干爷爷赐我一队人马，搜查孙炳德的尚书府。”
柴其安冷笑一声，正欲发作。柳涓抢在他反驳之前，垂眸决绝道：“若此回再不成，我愿冬至宫宴时随干爷爷进宫，向皇上请罪。”
“自此一心侍奉皇上，别无他念。”
事已至此，选无可选。他算是把大半身家性命押在了王羡渔身上，但愿那纨绔的查案秘诀还有下文。
锦万春没想到最爱扑腾的小雀儿敢放这样的重话，挑眉笑道：“总亏开了些窍。进宣明殿还是进诏狱，你倒是会挑。”
他捻起一枚香珠，遥望窗外飞雪，感慨道：“世间万物，各有所用。大燕朝有的是能人，轮不到你去当文臣武将。皇上疼你，身边就缺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
柳涓见他口风松动，小声试探道：“孙儿另有一个不情之请……”
“望干爷爷允王羡渔与我同去。”
锦万春眉宇又显愠色，柳涓连忙解释：“此乃圣旨所言，非孙儿本意。那纨绔成日荒诞无度，着实可恶，我才不愿见他！”
“罢了，咱家乏了，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锦万春叹道，“俗话说傻人有傻福，若这傻子真能助你破了案子，咱家定重重有赏。”
辞过锦万春，柳涓刻意在廊下多躲了一会儿，等柴其安先行离去。岚十里向锦万春汇报完要务，出门见雪间一抹梅白，袅袅娜娜地挽过他的手臂，打趣道：“小千岁金玉般的人物，何必那些怕五大三粗的蠢货？”
柳涓浑身一僵，更逗得岚十里发笑：“您是怕奴家，还是害羞呢？明儿搜宅的人手，自会替您安排好的，日后有什么事儿继续吩咐童骥便是。”
柳涓点头应下，对着岚十里的笑脸，心头冒出了一个主意：“我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不知岚公公能否指点一二？”
岚十里玩弄柳涓衣袖的手指一顿：“小千岁想让我做什么？”
柳涓答：“我想查阅顾雪鸿案的卷宗。”
“嗐，板上钉钉的陈年老案，没什么不能拿给小千岁看的。”岚十里捂嘴笑道，“只不过那些卷宗全存放在东厂地库，不便外传，您得随奴家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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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岚十里行方便，进东厂比进诏狱顺畅了许多。地库的入口设在东院，与其说是“库”，不如说地下的又一层院落。石阶两旁犀烛阴燃，石库内成排立着两人高的多宝架，上面金银器皿、兵器药材无所不有，当然最多的还是卷宗。
岚十里只带着柳涓在库房门前虚虚看了几眼，借口地下气闷尘大，让两个小太监引他去东院的偏厅里坐着，又是奉茶又是送果子。柳涓浅品半口，搁下茶盅出神。
他忆起孙炳德在诏狱里的质问，孙炳德不是他是什么人，他也不知王羡渔是什么人。
但或许，马上就能知道了。
一炷香的工夫后，岚十里终于着人送来卷宗。柳涓遣退小太监，挑亮琉璃灯，孤坐在桌边，竭力控制住双手的颤抖。
纸页轻薄，因年岁过久，脆如发黄的蝉翼。卷宗不厚，第一页写的是顾雪鸿的籍贯、家世和官场履历，十九岁高中探花，官至刑部尚书，后被逐出京城，死于流寇作乱。
行首处，“顾雪鸿”的名字外围套着一个朱笔勾勒的方框，这是大燕朝文书卷宗的通例，代表此人已故。
但奇怪的是，朱框的右下角还涂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叉。
柳涓从未见过这样的标记，继续往下读。
第二页叙述了天琛三年顾雪鸿案的经过，行文十分简洁，若非要案卷宗必须填写罪名、人证和物证，执笔者恨不能一笔略过。
顾雪鸿被革职时的罪名为徇私贪腐，人证果不其然写了孙炳德与赵豫。可疑的是“物证”一栏，填的是五十万两银票两张、账本一册。
柳涓将前后两页细阅了数遍，确认里面根本没有提到“书房”两个字。
王羡渔说：“你们的书房里，或许也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听起来，书房应是发现顾雪鸿案致命物证的地方，孙炳德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
即便王羡渔使手段买通东厂的某个太监，暗中誊写一份卷宗的副本，他也不该知道十三年前的这个细节。
柳涓心绪纷乱如麻，草草扫了眼卷宗的最后一页，大致记录了顾雪鸿的妻儿，与顾雪鸿同死于流寇，因而归为一案。
顾妻白氏，出身名门，是隆德帝时曹国公的嫡女。白氏育有二子，从玉排行，长子顾献璋，次子顾献瑜。
柳涓不禁又念了一遍卷宗末尾的人名：“顾献瑜……”
“献瑜？”他咀嚼着这些天来常挂在嘴边的两个音节，脑海里浮现的尽是桃花眸中的波光与水色。
太傅府前，王羡渔混不吝地与他招呼：“小美人儿，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宣明殿上拒娶公主，装出一派情深：“柳御史这种，臣就很喜欢。”
春熙街的小馆子里，哄他哄得不着痕迹：“对对对，我们柳御史最是凶残无情。”
王羡渔，顾献瑜……王羡渔今年二十有一，顾献瑜亡故时才八岁，若活到现在又恰好是同样的年龄——天底下真的有这等巧合？
这个猜想过于大胆也过于耸人听闻，柳涓的指尖轻抚纸页末端微微晕开的墨迹，“顾献瑜”的名字外也打了一个朱框和一个小红叉。
朱笔落定，斯人已故。
柳涓稍稍冷静了一些，才觉察出自己的可笑。
王太后纵然糊涂，可还有王显、王景这两位叔伯，与王羡渔亲如父子的谢宓，甚至刘涧松、天琛帝——王羡渔若是顾献瑜，如何敢冒充王氏子弟在恩试夺魁，又如何骗过了京城的所有人？
“顾献瑜……”柳涓说服自己放下这个名字，合上卷宗，起身行了一礼，“顾尚书，得罪了。”
窗缝透进来的阴风吹晃琉璃灯的芯火，卷宗灰蓝的封皮上扭过一抹黑影。柳涓猛然抬头望向窗外，他读卷宗读得太入神，竟未发现偏厅外的院落里何时多了一个人！
黑影体貌修长，绝不是两个小太监之一，但论身高又比岚十里矮了一些。
柳涓眸光一冷，抬手打碎了琉璃灯，响动招来东厂的值夜太监。再一转头，黑影已消失无踪。
快得宛如一切皆为幻觉。
岚十里扭着纤腰翩翩赶来，听闻黑影一事，哑然失笑：“小千岁是看卷宗看魔怔啦。这里是东厂，有奴家在这儿镇着，哪个姓顾的野鬼敢来作祟？”
“奴家这就送您回驿馆安歇，明儿再让童骥去接您。”
柳涓忙道：“不必。”
他还惦记着童骥的伤势，也不知柴其安说的“领罚”是何意。
“什么必不必，这是他当奴才的本分。”
岚十里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八宝螺钿漆盒，硬往柳涓随身的招文袋里塞。
“暹罗国前年进贡的琼花香膏，方才我在地库找卷宗时偶然翻出了一盒。敷在脸上润肤养颜，还有安神的功效。小千岁若是赏我面子，就随身带着吧。”
琼花气味清淡温雅，近乎无香，柳涓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岚十里倩笑不止，拍着柳涓的肩背，将他护送上回驿馆的马车。
“我的心肝儿，日后缺什么水粉蔻丹，尽管找奴家来要。”
车轮毂的转声在雪幕中隐去，岚十里独自踱回东院，对着院落一角浓稠的夜色冷道：“香膏他收下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童骥。”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故人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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