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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橘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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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橘颂是在离家一条街道的24小时便利店。
四月初,乍暖还寒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祁正嘴里叼着根烟,上半身棒球外套,下半身篮球运动短裤,运动过后的身体还冒着热气。
他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的挑选着货架上的酒,嘴里的烟没有点燃,只是用牙齿轻轻咬着,其他几个男孩聚集在便利店门口抽烟,笑骂着,不停催促他快一些。
时间是晚上十点,街道上人不多,零零散散的笑声透过开合的自动门传来,祁正怀里的酒快拿不下,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烟吐在身边的垃圾桶里,皱着眉,朝外喊了一声:“进来个人拿酒!”
嬉笑声变大,男孩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损话,听脚步声似乎是都进来了,爆珠香烟味也随之而来。
酒架在便利店最里头,祁正不等他们,拿着自己怀里的酒先出去结账,他一个人站在收银台前,扫了一圈货架,想买一盒香烟。
手刚伸到烟盒面前,旁边突然冒出来一只细白的手腕,很白,在便利店盈盈的灯光下更是泛着光,青色的血管也清晰可见,五指纤长,手心像猫咪的肉垫一样是粉的,难得漂亮的手。
越过他停顿在半空中的手,食指和大拇指夹着,轻巧地拿下一盒冈本。
祁正不可避免的顺着手的视线看去,就在他身侧不过十厘米的位置,黑长的头发卷成波浪的形状,身上套着男士的蓝色外套,里面似乎穿着一件毛衣,但款式很暴露,光裸着一双同样细白的腿,赤脚穿着白色的毛拖鞋。
与她艳俗夸张打扮不同的是,她的脸很干净,稚嫩,纯真,猫一样的大眼睛无辜诱人,鼻子挺翘,双唇微微嘟起,看起来水水润润,通俗的话来说,是时下女孩都想要拥有的一张脸,又纯又欲,她天生就有。
似是发现了他的目光,她朝他轻轻一瞥,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很快又恢复原样。
扫码付款,把冈本揣进兜里,径直离开。
祁正被那一眼看的心里发痒,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看,便利店门外站着一个高瘦的男孩,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手里猩红一点,冷风把他嘴里吐出的烟很快吹散。
注意到她走出,男孩随手把烟扔在地上,长手一捞,把她固定在怀里,捏着下巴把烟全喂给她。
她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做微弱的反抗,他趁着夜色把手伸进宽松的外套里捏了一下,轻易制服。
祁正看的眼睛发直,骂了一声,操。
两人很快离开,消失在街角,祁正被身后的同伴叫了名字,“看到认识的人了?”
他回头,敛了神色,重新拿了包烟,收银台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和零食,旁边人在嬉笑着等他结账,“操,吃不完老子等会捏碎了塞你们嘴里。”
有人讨好的搂住他的肩膀,“正哥别介啊。”
你一言我一语又花言巧语说了几句,祁正扯了个笑给出回应,并非介意他们拿他开涮,而是被刚才一幕给刺到了,那女孩无辜天真的容貌和男孩下流放肆的姿势让祁正憋了一口气。
太漂亮了,祁正想,漂亮的事物不该被那样亵玩,可偏偏给人的感官刺激却是极大的,青春期的燥热一下就被挑起。
他抽了一口烟,脑中臆想着那女孩漂亮的手,柔软的唇,以及软绵绵的身体。
早知道就不和前女友分手了,他烦躁的想,起码能让他有个纾解的渠道。
不知所谓的上了两天学,旁人发现了他的不在状态,问了几句,他没有正面回答,都以为他心情不好。
他们自觉的不去招惹,留他一个清净,偏偏祁正静不下心,他摩挲着手指,同对面坐着的男孩对上视线,两人目光交汇,很快明白彼此的意思,没有和别人打招呼,一起起身离开。
在食堂后面抽完烟后祁正明显缓解了许多,他朝靠在墙上不发一言也不抽烟的男孩道了声谢:“谢了,阿北。”
男孩抬起头,英俊的面庞没有多余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午休时分操场上都是散步的学生,祁正无意识的扫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件眼熟的蓝色外套上,身子有瞬间的僵直,看清后心里却又一紧,穿着那件蓝色外套的男孩正是那个便利店门口的人。
被叫阿北的男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问了句:“怎么了?”
“那个人是谁?”
“高三的,季浥尘。”
“你认识吗?”
沈北枳看着祁正,“算是,家里长辈和他长辈打过交道,在外面碰过几次面。”
祁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仍旧问:“他有女朋友?”
“这我不清楚。”沈北枳快速回答,似是想到了什么,催促他快点走,“回去吧。”
很快祁正从别人那了解到季浥尘确实有个女朋友,是高一的,叫橘颂,是个烂货。但也有人说季浥尘在隔壁学校也有个女朋友,和橘颂只是玩玩。有人嗤笑道:“杨青就是季浥尘的舔狗,还是个疯了的舔狗,哪个女的和季浥尘多说句话都会被她咬到。”
祁正听着他们的对话,猜测那女孩是橘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只抓住了重点问:“为什么说是烂货?”
“因为谁都能对她出手,甚至给钱就行,也不知道季浥尘怎么会和她在一块。”
从沈北枳那边也能猜出季浥尘的家底厚,长相在这个学校也属于中上,不少女孩吃他这一款。
祁正心中疑惑,如果那女孩真是橘颂,名声怎么会这么差,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他没心思听他们继续八卦掰扯,一下课就到了隔壁的班级,随便拉住一个人,问:“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橘颂的?”
男生指了指班级后排,大声说了句:“在那!橘颂。”
教室后排聚集了几个女孩,听到有人喊都纷纷转头看,浓妆艳抹、极度相似的几张脸,祁正花了好一会才从那几张脸中分辨出那晚见到的女孩的脸。
同她们一样,夸张的眼影和眼线使得她眼睛比原本的小了一倍,过重的修容和高光让她的鼻子形状看起来怪异尖锐,深红色的唇色,俗气至极,与她原本的外貌大相径庭。
祁正厌恶的皱了皱眉,那晚仅有的好感一下子就消散。
他没说一句话,转头离开。
但放学后祁正仍旧找到了橘颂,她不慌不忙的收拾课本,慢悠悠的走在放学的人群之后,不断有人从她身边快步经过,她戴着耳机,透出一股与她艳俗妆容不同的清冷疏离。
祁正像小山似的堵住她的路,盯着她看不清形状的眼睛,问:“多少钱?”
他把关于她的传言都听了个遍,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是收钱的。
祁正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眼下他只想得到她,这是他想到的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然后橘颂扯下了耳机,露出茫然的神色,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过高的音量抵挡住了他那句声线不自觉颤抖的话。
说过一遍之后再次说出口就没那么困难,他坦然的接受了橘颂的不堪,自认为没有任何道德负罪感,反正是个漂亮的玩物,旁人怎么对她,他自然也能顺其道而行之。
“我说,你,多少钱?”他一字一句慢慢说,像是在把那晚心里泛起的涟漪抚平。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这是一开始祁正为自己找的借口,他如愿得到了橘颂,花了自己半年的零用钱,看着橘颂卸妆后漂亮纯情的脸,因他的动作而露出欢愉又隐忍的表情,他忍不住用力揉捏她的软肉,抚摸单薄易碎的背,使之嵌入自己的怀抱。
后来祁正代替了季浥尘,那个婊//子养的季浥尘。
他肮脏无耻,用男人都不齿的手段折磨橘颂,祁正第一晚就发现了橘颂身上的伤,有些甚至产生了青紫的淤血,问她,她只是淡淡说:“他这个人,有些不正常。”
“那你为什么还。。”他看着橘颂没什么表情的脸,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恨季浥尘的变态手段,更恨橘颂的无动于衷。
祁正不得不花更多地钱让橘颂彻底离开季浥尘,他说他不想得病,让橘颂在他和季浥尘之间二选一,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橘颂正躺在床上玩手机,闻言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她身上没有一处是不漂亮的,手肘支撑在枕头上,黑长的发披散在肩头、脊背,瓷白的肌肤,因亲吻而红肿的唇,眼神迷离,活脱脱一个妖女。
过了好一会才说:“好啊,那我选你。”
他却暗自得意了许久,好似光明正大的得到她一般。
在学校里祁正从不遮掩两人异样的关系,同伴耻笑他挑了个付费的,他不置可否,甚至轻浮的同他们一样把橘颂挂在嘴边,旁若无人的与她亲密接触。
她艳俗的妆容将原本的样貌遮盖了一半,但脸小,皮肤白,五官挑不出错,又有个人人可得的名声在,男孩们嘴上把她说的低俗下流,实际暗地里没少在她身上放心思。
祁正知道卸了妆的橘颂有多诱人,所以他更清楚,如果不是橘颂刻意的装扮,那些人根本不配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调笑。
他亦是如此。
所以祁正还是会不甘心,除了季浥尘,他应该是这学校唯一知道橘颂真实模样的人,他得意于此,又有些患得患失,只能通过不断的贬低和轻贱她,来填补心中的不安。
她有傲气的资本,可是沦落至此,不也是自轻自贱吗?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一个夏夜,大排档里他放肆的搂着身着吊带短裙的橘颂,周围人毫不遮掩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他心生不满,表面却装的毫不在乎,然后低声让橘颂去便利店买一盒冈本。
过了一会,沈北枳也起身离开,他没心思关注沈北枳的去向,有些烦闷的喝了一口酒。
他不清楚自己没缘由的情绪,就像那晚他也并未等到橘颂的回来。
祁正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不清楚沈北枳何时与橘颂扯上关系,不明白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橘颂都没有去学校,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了。
他以为他可以掌握橘颂,事实上他对她一无所知。
过了很久以后祁正才明白,他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着橘颂,好几次他都在她脸上看到易碎的表情,像漂亮的人偶流露忧伤的神色,他的心也会随之闷痛,可他一次都没有主动问过。
他厌恶为橘颂心动的自己,刻意忽视她因为饥饿而在拥抱时颤抖的身体,明知杨青找她麻烦而不站在她的面前保护她,他甚至比沈北枳更早察觉到橘颂所谓父亲的丑陋面貌,不过是把她当做私有玩物的一个人渣。
明明他都可以抓住她的手,拉她一把,可是他不愿意。
他早就把心给了她,却不愿意伸出自己的手。
沈北枳是他的朋友,从初中开始就厮混在一起的兄弟,祁正和橘颂玩在一起的时候沈北枳几乎都在场,他的目光从未往橘颂身上多停留一秒。
祁正心里清楚沈北枳和他不太一样,沈北枳心高气傲,不会选择和一个婊//子发生关系,可偏偏为了这样一个婊//子,沈北枳亲手结束了两人近五年的友谊。
他和橘颂开始的突然,结束后也没有一句道别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如橘颂所说,一场交易罢了,没有搞明白的人是他,橘颂一直很清醒,她漂亮的眼睛里对他没有多余的感情。
原以为自己和季浥尘不同,甚至暗地里自诩是救世主,把橘颂从季浥尘那里拯救,实际上对橘颂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人。
不同的那个人是沈北枳。
那个清高自傲、高岭之花一般的沈北枳。
操。
祁正气的一肚子火没处发,甚至有种被兄弟戴绿帽的错觉,他在彻底和沈北枳决裂后一直刻意躲开两人,可在这屁大点的学校里总会遇到,偏偏好几次都被他看见。
他看到橘颂主动亲吻沈北枳的下巴,漂亮的小手抚着他的后脑勺和脖颈,沈北枳嘴边含着笑,只是低着头,支撑着她的腰,被动的接受。
两人间旖旎的氛围完全是热恋中的情侣。
橘颂从未主动吻过他。
后来橘颂消失了,祁正依旧冷眼旁观着,他看着沈北枳从一开始的暴躁易怒变成最后的颓废失望,心中惬意,沈北枳有什么特别,不也尝到了他那时在橘颂那里所遭受的苦楚。
风水轮流转。
趁这段时间祁正开始着手调查橘颂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原来橘颂是个孤儿,被一个叫沈灵均的男人领养,不知沈灵均用了什么法子,一个未婚刚成年的男人竟然能收养一个女孩,成了名义上的父女。但与之亲近的人都知道,说是养女其实不过是豢养的小情人。
他们之间的丑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戏剧化的是,沈灵均是沈北枳的亲叔叔。
祁正越想越觉得荒诞可笑,橘颂的人生一团糟,简直活成了一团乱麻,现如今那个叫沈灵均的疯子不知又想做什么,把橘颂带到冰岛后便没了消息。
可怜的沈北枳还不知道,真是太有趣了。
祁正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可怜又可笑,可怜的是橘颂,那么妙丽的一个人儿,被沈灵均生生给毁了,可笑的是沈北枳,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他没有能力去挽救一个已经破碎的人,祁正想的很明白,算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一切都与他无关。
高三那年祁正干脆换了个学校,繁重的学业让他渐渐忘记了橘颂这个人,也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大学时他谈了几个女朋友,无一例外都有着猫一样的大眼睛,他看着她们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想找出一些相似的东西。
毕业后靠着家里给的资金创业,跌跌撞撞也算作出一番成就,同龄人里他比那些混吃等死的二代们强出不知道多少。
三十二岁时他接受家里的安排和一个女孩结婚,女孩是单眼皮,笑起来脸圆圆的很可爱,和他历任的女友完全不一样。
婚礼订在市里最贵的那家酒店,六月的天已经有了盛夏的酷暑气息,祁正有些烦躁的扯开领带,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出神,婚宴已经接近尾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对他说一声恭喜,他快速收起情绪,笑着应对。
晚上十一点,宾客都已散尽,新娘已经在顶层套房里等着他,祁正靠着电梯里冰冷的玻璃,面具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疲态。
“梁又橘。”他不自觉的低声念着新娘的名字,流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电梯在中途停下,他站稳身子,迅速恢复神态。
电梯门开启,一个侧头轻轻哄着身边男孩的女人进入。
祁正快速瞥了一眼,熟悉的感觉瞬间把他带回高中时的便利店,他仿佛能闻到便利店里爆珠香烟的气息混杂着她带进来的四月夜晚的冷冽寒风。
女人穿着温婉的素色长裙,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她抬手把长发别到耳后,纤细的手腕上戴着漂亮的手链,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
她的五官和高中时没有太大的变化,气质却更胜一筹,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旁边的男孩比她更先注意到祁正的眼神,熟练又不耐烦地盯着他。
橘颂终于转头看向祁正。
祁正只觉得天旋地转,酒意一下冲上了头。
橘颂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然后微微一笑,礼貌的移开,轻声对男孩说:“小隼,不可以这样看人哦。”
男孩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最终作罢,听话的贴在橘颂身边,只说了句:“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橘颂摸了摸男孩的鬓角,语气温柔,与高中时冷淡的语调完全不同,“爸爸说明天就会来。”
电梯门打开,橘颂和男孩走出电梯,祁正心跳加速,紧跟着两人走出,他想叫橘颂的名字,可话就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橘颂消失在眼前。
慢慢的,他回过神来,追到了又怎样呢,她已经把他忘了,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儿子,男孩的个子比橘颂还要高一些,只与他差半个头,面容与橘颂有五分相似,唯独那双眼睛,微微桃花眼,像极了一个人。
祁正轻轻笑了一下,终于是与自己和解,回过头,走回电梯,他有他的路要走,橘颂也已经回到正确的轨道,他的出现或许只会让彼此尴尬。
现在这样就好,不见面最好。
这就是他关于橘颂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