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何处》韦繄

3、A Present

　　以下内容摘自实习医生爱德华·安德森的工作日志

　　February 1st. 2008 Friday
　　2:55 p.m. 我坐在密西西比河畔的一家星巴克里，等待一位案主的到来。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不过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小时了。作为一位心理医生，更准确地说是实习心理医生，我需要在每一次会面前都调整好心态，做好充足的准备。因此，如果只比案主提前一分钟到，那也算是迟到。
　　在这段时间内，我把案主的情况又回顾了一遍：Anne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孩，自从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之后，她就无法在笔记本上记录任何有关她的东西了。她在其他方面都很正常，可以写电子邮件，做笔记和写论文，做过的CT图像也显示她的脑部并没有任何损伤。可以说，她的一部分是在有意识地回避记录自己的情感。
　　虽然作为一名实习心理医生，我尚未获得独立受理案件的资格，这次出访也只是转交导师给安的“春节礼物”而已，但我却对这个案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种种迹象表明，安在少女时代，或者说是那场车祸前，曾受过一定的心理创伤，有过一段令她不愿回想，并选择遗忘的记忆。我的导师李博士，并没有以小组讨论的形式处理这个案件（虽然我们都很想参与），也许就是出于对当事人记忆的一种保护吧。
　　由于室内外温差，玻璃上起了一层薄雾。我拿过一张纸巾，天色灰蒙蒙的，飘着小雪。一辆白色宝马刚刚停了下来，会是她么？
　　一个年轻女孩儿走了进来，肌肤雪白，一头金发在不算灿烂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她朝着我走来，就像是一束阳光。
　　“请问，您是爱德华·安德森先生吗？” 她的声音干净甜美，
　　“是的，我就是。” 我站了起来，拉出旁边的椅子，“请坐，安小姐。”
　　“叫我安就可以了。”
　　“这是我的导师李博士给你准备的春节礼物，他是华人。”我把包裹递给了她，“希望你能喜欢。”
　　“华人？”安惊喜的喊道，“我也是华人！”
　　我惊讶地望着她，“你看起来并不像华人。”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安理解地笑了，“我是一个混血儿。”
　　她的头发并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黑色与金色交织，每一根发丝都富有光泽，从远处看去，就像闪耀着金黄与幽蓝的火焰在跳动。娇小玲珑的身材，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瓷娃娃。她的额头光洁饱满，皮肤如同白瓷般光滑细腻，两道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布满眼睛周围，使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洋娃娃。我在她的五官上并没有找到东方人的痕迹，然而，她有着我所熟悉的东方人的气质，她的神情温和而淡定，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的气质与我的导师很像。”
　　“李博士吗？那么，他的气质是什么样的呢？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心里医生，也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心理医生。”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这一点，心理医生们应该有深入的研究吧？”
　　“但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来讲，他是完美的。我的意思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包括他待人接物的方式，都是心理医生的典范。”
　　“看来您很尊敬您的导师了。”
　　“是呵，要知道，当初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为他的学生的。”
　　“这么说，您认为我也是一个完美的人了？”看到我惊愕的表情，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您不是认为我跟李博士的气质很像么？”
　　“你们确实很像。”
　　“我有心里疾病，或者说是缺陷，就像你们心理医生所说的那样。”
　　“你真的无法在笔记本上记录任何东西吗？”
　　“并不是所有的，我只是无法记录我自己的心情，比如写日记。”
　　“这样并不妨碍你工作吧？”
　　“基本上是这样的，

　　Dear Dr. Lee，
　　很感谢您的圣诞礼物，我会好好使用并珍惜它的。
　　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了，我的高中时代是在中国度过的。我打算沿着十年前的足迹，回到母校，拜访以前的同学，寻找那些被我遗忘的记忆。我会尝试把我经历的一切都写下来。自从收到了您的礼物，我有了一股想要把一切都写到那个笔记本上的冲动，或者说，那些记忆本来就应该在那里的。此外，我还想到了另一种方式，如果成功的话，我会尽快寄给您的。
　　听说您是华裔，不知道您是否能看懂中文？我想用中文写作，因为那样我可以更好地重现我自己的记忆。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会把翻译后的英文传给您的。

　　祝您一切顺利，
　　Anne

　　“博士，您能读懂中文么？”
　　“可以。”
　　“嗯.......是这样的，您知道，中文是很难读懂的，那些复杂的字符......当然，对于像我这样的外国人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您是从英国来的呢，您的口音带着伦敦腔。”
　　“我在中国学习的是英式英语。”

　　安，
　　我不是华裔，我是一个中国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的中文阅读能力。

　　“安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全盘说出了。
　　“很好，把它写下来，就像安要求的那样。”
　　“您认为这样做对她的治疗有帮助吗？”

　　“可是那个案件怎么办呢？我是指，那个叫做安的女孩。”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回到中国后，会继续处理那个案件的。”
　　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他就是为安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