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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逼良为娼(上) ...

  •   永明七年十二月初八,惠娘病逝,天降大雪。

      次日,雪停,雪深三尺,城中旧院静谧无声。

      小小跪于床前整整一夜,血染的双手无力垂于身侧,惠娘躺在床上早已断了鼻息,全身冰冷。渗出的血液结了冰晶黏在被褥上,血色暗淡。

      “小小!夫人!”贾姨的声音远远传来,絮絮叨叨,“哎呦,昨晚的雪下得真大,连西湖都结冰了,咱们钱塘已经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小小,开门,贾姨来送些年货,就快过年了,这天也越来越冷了。”贾姨敲了敲门板,“小小!小小?”她又叫唤了几声,忽觉不对劲,敲门的力道和速度又重又急,“小小,是贾姨啊,小小!”

      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小探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皮红肿,双目无神,然后又慢慢走回床边,把头搁在惠娘露在被外的手掌上。

      “小小,是不是惠娘的病情加重了?”贾姨合上门,将年货放在唯一的一张简陋桌上。

      “怎么不说话?”贾姨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却霎时被床上干涸的鲜血震住,手指僵硬,她颤颤巍巍掀开被子,惠娘的腿上血肉模糊,颜色已经变成青紫,她压抑下欲呕的不适感,“小小,夫人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小小依旧不说话,拉着惠娘的手,安静地靠在一边,她的怀里藏着娘大腿上的皮肤,那是一张藏宝图,娘说不可以告诉别人,连贾姨也不能说,那是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小小,说话!”贾姨拍了拍她的脸颊,“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小惊恐地摇摇头,用手捂着脑袋,“娘死了!娘死了!”

      “小小,手上的血哪来的?”贾姨忽然变得慌张,心里的难过和悲伤都被那股涌出来的恐惧掩盖,连脸上的泪都不知何时停止了流动,惠娘不是小小杀的,肯定不是!

      “是娘的血,好多血,好多血,我止不住,它一直流一直流,然后娘就死了,她就死了!娘不要我了,她不要小小了!贾姨,贾姨!”小小突然冲过来紧紧抱着贾姨,开始大哭,贾姨怀里暖暖的,没有娘那么冰冷。

      “小小……”贾姨将她搂在怀里,苍天无眼啊!

      “小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贾姨了,贾姨不可以像爹爹和娘那样扔下小小不管。”

      “不会的,贾姨会一辈子陪着小小,看着小小成亲生子,幸福快乐。”

      永明七年十二月十五,惠娘头七过后,葬在西泠桥畔苏兴墓边,城中旧院出售。小小跟着贾姨住进湖山深处的松柏林下小楼里,小楼背靠青山前临水,风光无限。

      小小常常一个人坐在岸边,望着钱塘湖水,什么也不想就那么静静望着,直到夕阳的余光将水面染成金色。冬风冷冽,托起她散乱的发,眼泪便不知不觉的流下,然后被风干,一天一天,一次一次周而复始,直到掉不出泪,心不再痛,表情变得麻木。

      阮郁乘着小巧灵便的油壁香车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幅光景,小小坐在水边,一身白衣衬得肌肤似雪,宛若透明。头顶的桃花偶尔飘落下来,落在她的衣上,她只是静静望着,然后轻巧的将桃花捡起,含进嘴里,樱唇微启,双目迷离。

      阮郁总觉得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可是记不得,轻舟荡过,画面消失,转出另一幅风情,桃红柳绿,却失了味道。

      “阮公子,今日来钱塘可还满意?”一身红衣的赵玉儿宛若艳丽的牡丹,双颊胭脂淡抹,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齿含香.纤腰楚楚,回风舞雪,珠翠辉辉。

      “恩。”阮郁淡淡应了一声,藏青色云锦包裹住瘦削的身体,黑发高高竖起,用紫金玉冠固定,眉长入鬓,双目深邃生辉,薄唇淡淡抿紧,原本过于阴柔的五官却因为健康的肤色而显得俊美阳刚。

      赵玉儿低头悄悄凝视着阮郁,脸颊生热,听爹爹说,丞相府有意与他结亲,这样的相公应该是羡煞旁人了吧。她优雅地执起酒壶:“这是钱塘有名的梅子酒,用刚淋过一次雨的六分熟梅子酿成,味道浓而甘醇却不辛辣,公子可尝尝看。”赵玉儿小心的斟好酒,若有似无的将衣袖扫过阮郁的脸。

      “酒,很好。”阮郁抿了一口,将酒杯放下,随即将目光转向船外,“西湖风光,很好,美不胜收。”

      “那么人呢?”赵玉儿情不自禁问道,又低头暗自懊恼,干嘛那么急啊,万一他误会她不矜持怎么办。

      阮郁收回目光,想起丞相父亲交代的任务,左手勾起赵玉儿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人,更好!”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淡淡的吻。冲入肺腑的胭脂香,让他厌恶地皱皱眉,但很快便被掩饰。

      “公子……”赵玉儿娇羞地唤了一声。

      夜渐深。

      小小躺在床上用被子牢牢裹住自己,自从娘死后,她总觉得冷,那种冷意就像娘身上的那种冰凉。

      “死老太婆,把银子拿出来。”输红眼的梁有成推了贾姨一把,然后在楼里翻箱倒柜,“老子今天一定要翻本。”梁有成两年前染上赌博恶习,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贾姨辛苦赚来的钱大多被梁有成搜刮一空。

      “娘已经没有钱了,真的没有了。”贾姨用力揉了揉撞疼的腰。

      “没钱?那你就有钱养那个小贱货。”梁有成叫嚣。

      “你小声点,不要吵醒小姐。”贾姨小声责备,“苏家对我们家有恩,做人不可以忘恩负义。”

      “我不管你有没有恩,你是你,我是我,快点把钱拿出来!”梁有成冲上来,一只手钳制住贾姨,另一只手忙着在贾姨身上搜寻,终于找出一个钱袋,掂了掂,“老太婆,还蛮多的嘛,足够我翻本了。”说着拿了钱便要往外冲。

      贾姨一把扯住梁有成:“有成,那笔钱你不能拿。那是夫人的血肉钱啊,是夫人用尊严换来留给小姐的。你不能拿。”

      “滚开,死老太婆!”梁有成一脚踹向贾姨,夺门而出。

      “有成!有成!!”贾姨顾不得疼痛追出门去,哪里还见得到梁有成的影子,“造孽啊,造孽!”贾姨蹲在地上压抑着嗓子哭泣。

      “贾姨”

      “小姐,我对不住你。”贾姨抱着小小嚎啕大哭。

      “贾姨,没关系的。”小小轻轻摇了摇头,擦净贾姨泛滥的泪水,“我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贾姨已经很辛苦了。”

      “小姐,小姐……”

      次日,天微亮,小小轻轻虚掩了门,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离开西冷桥,走向钱塘城中。

      自从娘带她离开苏府,她再也没去回去过,凭着儿时的记忆,小小摸回苏府,天已经大亮。

      四月的天,春光明媚,路上不时走过三五成群踏青的富家小姐,撑着画有梅兰竹菊的纸伞儿,丝绸罗裙荡着漂亮的弧度。

      阳光打在赵府两个金灿灿的镀金大字上,光彩夺目。门前两人高的石狮子耀武扬威。

      不是这样的,那里应该是苏府两个字,是爹爹写的,苍劲有力,门口应该是两株冬青,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错了错了。

      怎么是错了呢,爹爹死了,苏府早已换了主人,这里已经不是家了,小小怔怔望着红色雕漆大门,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门吱呀一声开了,仆人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阮郁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把纸扇走出来,后面跟着一身紫色纱衣的赵玉儿,换了艳丽的妆容,只淡淡抹了胭脂,点了朱唇,少女般娇俏柔媚。

      “公子,今儿个咱们去断桥走走。”赵玉儿优雅微笑,手绢儿在她手中缠了又缠。

      “好。”阮郁点头应道,眼尾扫到离去的背影,娇小却寂寞。是呀,寂寞,这个世界上寂寞的又何止一人。

      “公子,顺路去天香楼吃桂花糕吧,这桂花糕可是咱们钱塘的一大特色,花香淡雅,口感酥软,甜而不腻。”赵玉儿试图制造二人世界。

      “天香楼……”记忆中一个有着灵秀双眸漂亮的小姑娘撞了他,糖葫芦脏了他最爱的一件白衣,不自觉嘴角扯出消失已久的真笑,带着一点点的暖意,让人如沐清风。

      赵玉儿不由看痴了,直到阮郁走出一丈多距离才回过神来,急急追上。

      “公子,等等玉儿。”

      直到很多年之后,阮郁才突然意识到,如果今日他追上那个寂寥的身影,也许结局就变了,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小贱货,原来你在这里,总算被我逮着了,看你往哪儿跑!”突然窜出的男子一把抓住小小的后领子。

      “有成哥!”小小惊呼,“你放开我!”

      “放?!到手的银子我岂有放开的道理!”梁有成目光贪婪,“没事的,小小,有成哥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和辣的,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逼良为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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