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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沈重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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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祭り、夢花火。》
(正文主线的半独立番外,番外沈重因(一))
他仍然记得当年他们第一世第一回见面的情形。
皇太子沈重因大婚,太子妃是当朝太师的独生女应瑾,小字福遥。
十一月十二日黄昏,外面大雪纷飞,而东宫的锦宁殿暖若季春三月。锦宁殿内殿里站满命妇女眷,各个喜气洋洋地望着坐在龙凤榻上的一对新人。
他面无表情地取了鎏金秤杆,在众人注视下,挑开那顶五凤朝阳红缎盖头。
金珠面帘下,烛山如昼的光明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缓缓抬起来。
皎皎如东山新出之月,皓皓若西山皑皑之雪。小小的脸颊陷在黑狐毛领里,下巴尖尖的,似春笋般稚嫩。她抬起眼,那是一双宛若春山流泉、秋泓流碧的一双眼睛。
仿佛可以掬一捧出来饮,惹得人的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她冲着他甜甜一笑,略显鲜艳的唇色反而添了几抹妩媚娇艳,殊不知她才刚过及笄,在场的夫人女眷莫不喟叹,等这位太子妃长大些,该是怎样惊艳倾城的一位美人。
她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一双眸子。
那双眸子对着他时,总是带笑的;好像看见他,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可是他只是撇开眼,淡淡地坐直了身子,眼光再无半分落在她的身上。
他无法想象,应祁这种浸淫官场权势熏天的老狐狸,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有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又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装出来的么,那么,这位太子妃的手段可实在了不得。
父皇的这桩赐婚,已经是在为稳固朝纲所做的最后挣扎,只怕动作稍微晚一点,坐在皇位上的就是应祁了。
与其说他娶了妻回来,不如说他只是带回了一个摆件,一个长得还不错但危险性未知的摆件。
喜婆说了一大串吉祥话,“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五撒屋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皆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全大吉祥……”
喜婆每说一句,就有人朝着床上两位新人扔一把枣子榛子栗子松仁桂圆,取的是吉祥如意的寓意。
他感到衣袖被人拉了拉,一转头就撞上她的那双干净的眼睛,她大约被砸得有些疼,试图朝他躲过来。
他心中嗤笑了一番,应祁应太师的女儿怎么这么窝囊,但为了做表面功夫,还是伸出胳膊替她挡了挡。
她再次抬头冲他一笑,笑得明媚而灿烂。她眼中的干净,却让他莫名觉得烦躁。
不过,他从未想过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共度一生,他也从未将这个女子,当做他的妻子。
至少在这个时候如此。
喜婆说完了话,他便站起了身,掸了掸方才被触碰过的衣袍,径直走出殿门去宴席上敬酒,丝毫没有顾虑一直粘在他身上的那道视线。
十一月的雪纷纷扬扬,黄昏时分天边有一线瑰丽的霞光,穿透了浓厚的雪云,在西方独自耀眼明丽地晕散出独一无二的颜色。
他披了黑狐大氅,玄色与赤色相映,令这位本就颜色好的太子殿下多了几分沉稳殊华。
他在席上报复性地喝了许多酒,连老四都笑话他,虽然是大喜的日子,皇兄也得节制,不然惹了嫂嫂可怎么好。
他带着几分醉意嘲讽地一笑:“那是应大人的掌上明珠,本宫还能拿她怎么样?”
老四连忙要捂住他嘴,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四的肩膀。
那个洞房花烛夜,龙凤双烛白白燃了一夜。
他借着酒醉在东书房歇下。醒来时还不到五更天,大雪白茫茫一片,亮光由南窗照进书房,他清醒了些。
他走到锦宁殿门外,发现锦宁殿竟然还留着门,他没有走进去,却在门缝间瞧见红纱帐间一个绰约的人影。
“娘娘别等了,快五更天了,殿下派人来说已经在东书房歇下,不会过来了。娘娘这会儿小憩一会,等会儿还要大妆入宫谢恩……”
他头一次听见她的声音:“蓝雾,我是不是惹了殿下?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我,还是我长得难看?”那的确是一把软糯温柔的嗓音,但在含着厌恶情绪的人听来,则难免在心中嘲讽,连说话也带着靡靡南音。
“娘娘怎么净说些自轻自贱的话?娘娘哪里都是好的。”
“嗯,蓝雾,我信你。殿下昨夜一定是应酬得累极了。”
他转身便走,对于这等无聊的把戏,他实在不想花心思应付。
他是打定主意,供着她也好,养着她也好,却不会碰她。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没有做过夫妻,日后成事,自然不用手软。
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应大小姐坐这太子妃的位置,是决计无法长远的。只等一日拔出奸佞,便是她的富贵到头之日。
可是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却是一等一独一份的好。
新婚三日,他见了她三面,第一面是婚礼,第二面是入宫谢恩,第三面是归宁。不过势同水火的太师要和他在应福遥的面前装出虚与委蛇的模样,着实难为了他们。
他挽着她的胳膊都能让她开心了一路,但一出太师府的门,他就松开了,掸了掸衣裳,直视着前路。
但他听见她和侍女咬耳朵:“殿下今日挽了我的胳膊呢,蓝雾,你说殿下心里是不是也有我的呢?”
他在心底扯了个讽刺的笑,他心里有谁都可能,那人唯独不可能是她。
第四日,他换上一贯的银地蟠龙纹织锦袍,披上银狐毛大氅,身上已再无新婚的痕迹。
第四日的入夜,他还在东书房会见臣僚,赵德全进来通报说太子妃求见。
他冷冷看向赵德全道:“东书房不准女眷出入,还不请太子妃回去。”
赵德全捧上一罐汤道:“殿下,太子妃说怕您伤神,还送了参汤来。”
他看也不看,道:“你们拿去喝了吧,本宫还不至于用参汤补身子,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他心想,这么快就开始要下手了么?还得让人查一查汤食里是否有异。
透过窗,隐约见到一抹高挑身影,女子精致的侧影印在薄白的窗纸上,琼鼻樱唇和一段纤弱得可以掐断的脖颈。他眯了眯眼,重新对着面前立着的几位臣僚说:“继续。”
一转眼就过了半个月,雪越来越大,地上今日才洒扫干净的雪,过一夜又积成雪被,直至脚踝深。他半夜被叫起来,说是冀州雪灾,父皇急命他去查灾。
新婚半月余的太子殿下就这么离开了东宫动身前往冀州,丝毫没有耽搁,这件事几乎尽人皆知;但唯独不会有人去告知锦宁殿里,似乎还没得宠就彻底失宠的太子妃。
当他归来已经是除夕夜,他得赶回去参加除夕宫宴,听说已经有谣言传出去,说是太子在冀州遭遇雪崩,性命有虞。
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他快马跨过潼关关隘时,竟然在潼关见到了自己始料未及的人——他的太子妃。
“你怎么在这?”他不觉得这个女子是来关心他的,或者说他从未朝着这个方面想过。
女孩抱着他胳膊,说:“殿下没事就好,我,我……”他想她大约是想哭的,可是仍然抬起头冲他一笑,笑得明艳烂漫。
“殿下你流血了!”她盯着他胸口低呼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瓶瓶罐罐来,“这是我从爹爹那里偷来的融雪膏,殿下擦擦吧?”
融雪膏是前朝宫廷太医研制出的秘药,据说有肉白骨之神效,有价无市,连他父皇都喟叹没有得过这种奇药,否则他的皇祖父也不会死了。
她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像星星。
那时候他怎么会以为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女孩子有坏心思。
“你怎么来的?”他缓了语气,问道。
“坐马车来的。”
他后来知道,这样的大雪里马车根本走不了道,她是走来的,从长安,一步一步走来的,走了四天。他甚至想,要是他一天没回来,她是不是还要走到冀北去找他。
可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嘴角翘出嘲讽的弧度:“太子妃不必这么担心,本宫还不会死。”
她瞪大了眼睛,无辜的水雾蒙上眸子,她嗫嚅说:“殿下说什么呐,殿下是洪福齐天的人。”
他想,他的确是洪福齐天,只是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
他要上药时,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用蚊子哼般的声音说:“殿下,让我来帮殿下擦药吧?”
他皱了皱眉:“不用。”
她咬着唇,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可我,我是殿下的妻子,理应是照顾殿下的。”
他淡淡看向她:“怎敢劳烦太子妃金枝玉叶?”
“爹爹说我嫁给殿下就要对殿下尽心,我,我也……”她急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了。
他冷下眉眼,只回味着应祁说给她的话,——他打的真是好主意,若他赢了,应祁的女儿仍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最尊贵的女人;如果是应祁赢了,她仍是他掌上明珠的公主,无不敬着爱着的娇女。
他真是替他的女儿打的好算盘,难道就拿他沈重因当傻子么?
除夕宫宴太子的露面无疑是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将近子时,皇帝携后宫、皇子公主们登临潮安楼,楼高九层,俯瞰长安城,他也默立女墙后,端着这天下表率的样子太久,他对八皇弟还要嚷着母妃带他放烟花的事情十分无语。
“殿下!”
他一回头,就看见应福遥手里一捧五颜六色的烟花棒,正滋滋作响,亮堂堂的晃花人眼。
她递过来一支烟花,笑盈盈的让人不忍拒绝。
他觉得无趣,接过来,转头给了旁边已馋得不得了的九皇妹。
应福遥显然有些失落,但又很快鲜活起来,凑到九皇妹跟前,又给了她好几支烟花,九皇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也笑得没心没肺。
他撇开眼,收买人心的把戏。
子时的钟声一连响了九下,长安城的上空升起巨大的烟花,砰地炸开,她十分新奇地望着天空,拉着他的袖子:“哇——”
他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的太子妃有种土包子感,不由问道:“你没见过?这么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她却嘻嘻笑说:“爹爹不让我出门……殿下,殿下下次带我出去玩好不好?听说长安的夜市可热闹了,我都没有见过——”
他没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