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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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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正好,一艘乌篷船在湖心飘荡
我趴在船舱里,看船头枕着手臂翘着腿晒太阳的少年。
暖风拂过他的脸颊,发丝间扬起青草香气。
十七岁,身形还未长开,显得有些纤秀单薄。他半眯着眼,睫毛又长又密,直直的垂下来,扫出一片阴影,使得原本懒散的目光有些旖旎意味。长袖挽至上臂,歪着嘴衔一枝颤抖的芦苇杆,无赖得唇红齿白。
“少爷,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援军不出,总不能鏖战死守吧?”
明面上,因为得罪了韩扉,川少爷被逐出家门,算是给韩扉赔罪;背地里,晓阳却没少关照这个逆子,否则我们两个也活不到现在。问题是,玩够了,钱也花光了,家还不能回。
“哦,那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川少爷皱了皱眉头,吐出芦苇杆。
“依我看,少爷你应该混进韩府当小厮。”想想我将告别美味烤鱼悠闲生活,心里不禁有些惋惜,但是耽美大业始终高于个人私利。
川少爷猛地瞪大他本就大得出奇且水雾蒙蒙的双眼,惊惶中颇有蒲柳之风,“你让本少这么高贵的人去当小厮?”
我再一次被他的柔弱雷到,瑟缩一下,又探出脖子,尽量使声音听上去比较镇定,“少爷乃娇惯之人金贵之躯,若非形势所逼,怎会委身侍人。念在少爷你与韩公子多年情分上,你就权且低一次头吧。说不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转机。”
根据川少爷的描述,晓家与韩家是世交,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七年前,也就是川少爷十岁之时,被武当掌门人松如道长收为徒弟,随道长上山修炼,两人从此分离。
七年之中,未曾谋面,他日夜思念,对韩扉的心意没有丝毫改变。但不知为何,韩扉转变极大,对他冷淡陌生。如今两人已形同陌路,无半分亲近可言。
我觉得韩扉很可能已经另有所爱了,毕竟童年记忆容易模糊。
一提到韩扉,川少爷就变成一副哀婉悲戚的神态,活像被丈夫抛弃的小媳妇。“可是韩家怎么会收我做小厮呢。”
“哎,少爷,不是我要打击你,你现在无家可归孤苦伶仃,韩府大总管念你可怜,说不准发发善心就收了你去。”我对着水面捋了捋胡须,不知道韩府肯不肯收我一只灵猫。
“可是为什么要当小厮呢?”
“哪儿那么多可是,你想接近韩扉,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方法么?”
“也只得如此了。”川少爷愁眉怨目望远山。“那我们今天就回城吧。”
一人一猫对着碧水蓝天白云飞鸟升起无限惆怅。
我们做下决定后,便动身立即回城。但是回来的太晚,城门已经关了,只能等明天一早再进城了。
一路上我都缩在川少爷怀里睡回笼觉,现下精神亢奋;川少爷却脸色苍白,显然是累得比较惨。
我心中不忍,头顶蹭了蹭他手心,跳下地面。
“今夜恐怕要露宿街头了。”川少爷摇头叹息,纤纤弱受不盈轻衣。
“少爷”,话一脱口我便万分悔恨,好在京城禁夜,四野无人。要是叫人听见,我哪里还有命在。“为什么我们不住店?而且你不是说可以赶得回来么?”
川少爷没有立即回答,走到路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缓慢道:“没钱住店。抱着你太沉,自然走得慢。”
借着月光,我发现他身上比先前多了一件外衫,质地精良。在我睡觉的这段时间,川少爷一定碰见了什么人,这才耽误了回城的时间。作为一只神经衰弱时常放周公鸽子的猫,我不可能睡得那么死。那个人,或者川少爷,对我做了手脚。
“少爷你居然会变戏法!”
“戏法?”
“就是这件衣服啊。”我做小白状。晚上的他很鬼畜,说话要注意委婉。
“道长给的。”
我大惊,这个道长就是他的师父,武当掌门松如道长。“他不是在武当么,怎么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了?而且你为什么不叫他师傅啊?”
“道长要我做掌门的继承人,所以我从武当叛逃了。他现在想抓我回去。”
我可以理解他不愿意做道士的原因,心里想着男人嘛。可是堂堂武当掌门继承人,居然会选中晓萤川?
我试探着问:“是不是道长只有你一个徒弟啊?”
“你也觉得他会选很我不可思议吧?”一句话就拆穿我的小心思。
他低头看向我,因为鼻梁特别挺,一张脸被月光整齐分割,半明半暗。眼神玩味,嘴角挑起的弧度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事实又一次向我证明,他有双重人格。白天假装梨花带雨,晚上尽显妖孽本质。夜风吹过,我浑身一颤,好可怕。
“我是他的关门弟子,上面有五位师兄,都比我强得多。天知道他怎么就看上我。”
不愧是腐女,听人说话就是要抓要点。原来道长是“看上”他了,硬逼他留在武当做掌门继承人,是想把他变成禁脔。这种虐恋情深不伦之恋的戏码很对我的口味。
“你阴笑什么?”
我立刻收回表情,蹭着他的腿,撒娇道:“好冷啊,少爷,要不然你把这件体面的外套当了吧,我们也好住店打尖。”
“现在当铺都关了。”
我垂头,又抬头,“那我的晚饭怎么办?”
“一只猫,难道不会抓老鼠么。”川少爷闭上眼睛不屑看我,语调很更加不屑。
我阴恻恻地笑,“少爷想来不惧鼠辈。”少爷不惧,我惧。
“那自然。本少要休息了,你且退下去吧。”川少爷不耐烦地摆摆手。
“晓萤川!”我怒。
“闭嘴!”川少爷也怒,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与他那张弱受脸相映成趣。
我被镇住,笑不出来。揉揉眼睛又掏掏耳朵,没看错也没听错。看他今晚的架势,莫非他才是小攻?
月朗星稀,夜幕下的城楼像一只巨型怪兽,紧闭的城门像是怪兽的血盆大口,朱漆上流淌着冰冷的月光,仿佛垂涎欲滴,要将我们吞进腹中,情境十分瘆人。
还是什么都不要看,赶紧睡觉好了。
春寒料峭,这一晚上小风吹得很爽。
翌日清晨,在我的喷嚏声中去往韩府,我很不厚道地把鼻涕全抹在他衣襟上。
川少爷精神极好,笑容和平常看上去无丝毫不同。他怎么说也是练过武当心法的人,虽然剑法奇差,但胸口碎几块大石还不成问题,更别提这一夜惠风和畅了。
川少爷没有洁癖,但很是爱惜他师父给的这件新衣服。只见他拇指中指相扣,运足力气弹开。
我躲闪不及。那脆响本该如川少爷语音般,似出谷黄鹂,却湮没在我额头厚实的毛发中。我笃定自己痛得眼圈通红,于是毫不手软地一爪挠下,川少爷肩头衣服撕破,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几道红痕。我傻眼,这景色真香艳。
川少爷停下来,蹙眉看我,嘴唇抿得发白。白天,他又变回来了。
“到韩府了。”川少爷眼望门匾故作平淡,但手在抖。
我一面忧心他千万不要放手,一面庆幸这样的他才比较能接受。我不敢说话,使了个眼色,意思大概是“应聘去吧”。
川少爷点了点头,看样是明白了,低身将我放到地上,走到韩府门前。
侍卫们远远看见他,早进去通传了总管。总管还没来,侍卫只得先搭话:“川少爷怎么一个人来了,这街上乱得很,被什么人冲撞了可不好。”
听这侍卫的口吻,很瞧不起我家少爷,他的话倒像是对着深闺小姐说的。武当松如道长的弟子,还不许一个人在街上走么。我虽然有时候也觉得晓萤川很有黛玉风范,但就不爱听别人奚落他,怎么说也该照顾他男人的尊严。
川少爷毫不介意,使个眼色给我,据我理解,那意思是“看来家父并未对外宣称逐我之事,三两天等他气消就能回去”。
那侍卫见少爷和一只猫眉来眼去,露出探究神色。我不能叫他看出点头的意思来,于是假装低头拨拉碎石子。
总管终于快步行至,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川少爷,我家少爷不在,派人送您回去吧。”推脱之辞,肯定是韩扉不想见他。
川少爷微微一笑,道:“不寻韩公子,此来只为谋一闲职,还往总管通融。”他这一笑,百花失色,我闪神。
韩总管亦闪神,却不知是被川少爷的笑迷住了还是被川少爷的话惊着了。良久,方开口道:“川少爷说笑了。”
“川少爷没说笑。”听了川少爷这话,我腿一软脑袋差点磕地上。
“小人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韩总管倒是镇定。
“特来韩府应差。”川少爷不厌其烦,两只大眼睛弥漫着薄薄的水雾,居然对总管放电。
唉,小心韩扉有来电显示。
“小的不敢做主,要请示老爷和晓大人。”我腿又一软。姓什么不好偏要姓晓,晓少爷听起来还没什么;晓老爷听起来甚是滑稽;说晓大人时要是把重音放在“人”字上,就喷饭了。
恰巧韩总管就有这个癖好。
川少爷嘴角也是一抽,但抽得唯美,没破坏他美少年的气质。“这等小事堂堂总管还做不得主么?”
“川少爷恕罪。” 天气凉爽,韩总管举起袖子擦了擦汗,我家少爷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内堂跑来一个小厮,贴在韩总管耳边说了句什么。
韩总管顿时眉开眼笑,道:“既然公子授意,川少爷就先请进府歇息吧。”
川少爷脚像生了根,扬起眉不依不饶,完全没有一个小厮该有的狗腿气质,“我来不是上门拜客。”
“一切按您的意思办。”韩总管满面红光,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我想扯川少爷的袖子,提点他低调一些,可惜离太远够不着。
川少爷一声“破岚”,我会意,迈着猫步走过去,川少爷抱起我。不是我刻意要迈猫步,要我站起来学人走路,还真有点难,影响也不好。可怜韩总管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终于可以拽到川少爷的袖子,自然要拽。川少爷会意,一脸狗腿相,问:“总管安排小的哪里住?”
“不敢,”韩总管一招手,褐衣戴帽小厮颠儿来。韩总管发话:“带小川去后院柴房。”
衣冠禽兽,我心底暗骂。就算是小厮,也不用住柴房吧,况且是我家少爷。印象中柴房一般用来责罚不守规矩的下人,稻草凌乱,老鼠小强满地跑。韩大公子知道他被逐出家门,一点不念旧情,行事作风如此狠辣,往后恐怕少不了折磨。我为川少爷默默哀叹。
那小厮原本向着韩总管行注目礼,景仰爱戴的神情像是在夸他不怒自威,颇有管家气势。听他吆喝,赶忙应了,当先带路。
居然一点也不同情少爷,他怎么能在韩府混得这么不招人待见。
川少爷向小厮道了谢,差三步远跟在后面。
“川少爷,得罪了。”韩总管从后面飘过来一句话,我脑海中浮现出武林大会上,韩总管长剑一抖,川少爷力不能敌,韩总管拱手承让,川少爷甘拜下风。既然他要充大侠,我不好拂他心意,顺水推舟就把川少爷肩上的伤记他头上。
韩总管莫名其妙背了黑锅还不自知。他是为韩公子背黑锅,可不是为我。
来日方长,欠债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