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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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只是空气臭。三月的黄昏微风和煦，落日温软，我叼着狗尾草竖躺在马车里，一点也不惬意，那破袋子散发的一阵阵腥臭，熏得人憋闷，以至于回想车夫在城外二里被赶下车时气的发黑的脸都开心不起来，于是，大吼一声：“慕石头，你快点，这么慢哪辈子才能到？”
啪啪两声鞭子响，马车嗖的一下往前一个加速，差点没把我晃下去，两手紧抓车窗，脚钩住那累赘袋子，一阵厌恶，一个大颠簸，车身半扭，那大袋子往前一个猛冲，正进怀中，刚要开口骂人，味道撞进口鼻，几欲昏厥。随着不断地鞭响，马车的不停加速，道路的越发崎岖，大袋子在狭小的车厢内在本公子身上做着无限循环往复的无规律颠砸运动。马车继续向前赶，马车外的慕石头拼了命的抽鞭子，加速加速再加速，老马异常郁闷的快跑快跑快快跑，我躺于车厢内已无暇顾及自己的锦衣华服和形象，死命抓着窗棂，肚子不知道撞到哪里巨疼，然后就是头，胳膊，腿，疼的连呼吸都难。
值得庆幸的是，慕石头在我没有完全丧失人模样之前一个急刹车，到站。
本来打算下车就痛锤他一顿，可是看到石头大人一脸诧异和疑问的关心后，更加身如枯槁，心抽抽，蹲着身子，晃晃手，示意他去叩门。
清虚观，洛阳城南二华山脚下，不是妓院，是一个真的道观。
开门的道童头上顶个发包，幼齿白面，跟慕石头俩人比比划划了半天，也没有个所以然。那小道童歪着脑袋偷瞄了我两眼，缓缓说什么，家师云游未归，暂不接办法事。我蹲地上被惊到差点没真厥过去，万般无奈，支着马车强撑起身子，冲石头使了个眼色。
慕石头叉开腿，向后蹦了两下，扬起红脸蛋，手微垂，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啊的一声叫出来：“呀啊啊，孙子，你九爷爷我来送，肉，了！！！！”然后一屁股做地上，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回头冲我扬扬下巴，我嘿嘿笑了两声，特意隔着面前垂下的一帘头发露出两排白牙，示意，你做的很好。那小道童相当没礼貌的张着嘴，眼睛瞪的老大，砰的砸上了门，咚咚咚跑了。我顺顺头发，擦擦脸，往前挪了几步，大头朝下倒在石头身上，装死。
慕石头估计是因为气没顺匀，突然这么一负重开始打嗝。
清老道带着徒子徒孙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的身子随着慕石头的频率起起伏伏。
我抬起脑袋瞧了一眼，清爷爷没什么变化，仍旧是一身烟灰袍子，满身的八卦图，只是褶子又多了，眉毛也长了，跟着胡子一起垂过下巴，倒是脑袋正中插着的那朵红牡丹挺新鲜，娇艳欲滴的，八成是新摘的。清爷爷大概是发现我犹未死，快步来到石头身前，提着耳朵把我拉起来，我也顺势死命扯着他胡子，两个人抖着肩膀互看了半天，同声道：“你怎么这个鬼样子来见你爷爷！”
清虚观的前院是一座供奉太上老君的三殿六房的普通道观，每逢初一十五大小节庆开门迎客，收取香火，其余时间闭门谢客。观里的道士不少，而且只需一眼就可确定，他们真的是纯道士，烟灰的衣裳，土掉渣的发包，手里提着拂尘，满脸的香灰印，列队都是整齐的方阵，打头的道长袍子外套着一件玄青八卦黑罩子，连脸色都是青黑的，平日里就绷着个脸，我来的次数不算少却从未见那人对俺笑过，所以，我也就没费心的打探他的法号。那人看了会我和清爷爷互掐，咳了一声，派了个弟子从马车上取下肉袋子，喊了声向后转，众人齐刷刷的一溜烟小跑消失在门内。
慕石头率先从地上站起来，旁若无人的打着嗝先进了门，我把抓烂的红牡丹狠狠摔清老道脸上，喘了口气，踮着脚随后跟上。
穿过主殿和后厢房还有其他的几排几竖几院子的几什么我完全记不得的好多房，圈圈绕绕的可以找到清老道嘴里所谓的道家重地，一个半倚山壁的矮平房，土坯堆制，歪歪扭扭的造型，角落一面单环铁门，门外歪歪扭扭的挂了一牌子，炼丹房，字正溜圆三大字下面还深刻着一排镶了金边的小字，歪歪扭扭的写着：和尚与木棍与狗免进。
我照例蹙下眉，斜瞪着清老道，略微不爽的阔步进去。
下了几个台阶便可看见见方的一点点空间，中间一个乾坤八卦炉占了大部分面积，两侧各有两个方形架子，分别摆放药典和药材，乍看就是给一大炉子穿了一件味道奇特的紧身衣。
紧闭房门后,我摸黑钻进了八卦炉，炉内很干净，没有燃烧后的灰渣，凹陷处的白玉散出一缕缕微光，清爷爷第二个钻进来，手指在炉底沿着光晕轻描出轨迹，用火折子慢慢点燃。石头最后关严炉门，我们三人站在火圈中，微热，轻踩，底门应声划落，牵出阶梯，抵达隧道。
隧道十分宽敞，脚下几大块大理方石纵横延伸没有尽头，偶有岔路，偶有分口，安静的诡异，清老道走在第一位，把火把抬到自己脸侧旁，回头，声音放低微带颤音：“怎地不说话，哦呵呵，不说话好恐怖的呀。”
本来从热的炉子下到阴森的地方身上多少会冒点凉气，偏偏这眉毛长胡子也长还吊个眼梢的老家伙专门喜欢搞这一套，火光把他脸上的皱纹加深，像活活被人一刀一刀刮出来的，隧道极深，说话还带着回音，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被吓到了，只得硬撑着声音说：“挑完货我就闪人，鬼才想在这地方多待。”
清爷爷一个甩头继续朝前走，哼笑道：“就那点馊猪肉，你还想要什么好玩意，意，意……”
我瞧了一眼走在旁边的慕石头，他攥着拳头，脸色煞白，倒像个真鬼，被吓到了，连嗝都没了。
跟清爷爷也打过数次交道，虽然了解这个为老不尊的臭道士性格无常，时间长了还是能掌握一些他的品性，就比如其实清爷爷是世间最好哄也最好得罪的人，各中关键不过一碗肉罢了，再比如，他要戏耍你时，只需愁苦一点的摆出无奈状，他就没辙，还会自己在一边犯嘀咕想法子哄你。这隧道于我和石头不利，所以我俩闷头向前走，不再答话。
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可以感受到温热的风吹来，等到真正走出的时候，天已幕黑。
来过这里数次仍旧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这幢大宅子没有名字而且湿气极重，日夜雾气弥漫，铺在地上的石子和沥青都是软软的，没有真实感，依稀可以辨别花园内布满了树，极近也极远，影影绰绰，看不清全貌辩不别品种。
闲逛了一天着实有些累，我了慕石头一眼，他低身背着我绕出了院子。
还记得小时候被清爷爷惹急，跟我那宰相老爹说早晚要把无名山庄给灭了，我爹塞给我一打银票，双眼含泪说了句：“怎么你都是自己走进去又活生生出来的，你爹我一共就去过一次还昏着进晕着出，儿呀，你知足吧。”我拿着银票扇扇风，觉得即便不考取功名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咱胜了宰相一回。
印象中是石头背着我来着，怎么就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房间内只剩一盏即将燃尽的红蜡，稍有惊动，火光微暗，桌上一个白玉盅碗散出薄薄冷光，烟青纱帐阻隔了卧房和外间，窗边的摇椅上蜷缩着一人，略有鼾声，睡的正沉。我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桌边，看着蜡烛发了会呆，直到房间完全黑暗。夜里的地板向上散着凉气，每走一步都会寒的震一下，慢慢挪回床榻取了棉被，又一步一顿的走到窗边给摇椅上的人盖上，蹲下身拔下他的鞋踏在自己脚上，石头微动了身子没有醒来的迹象。拉开纱帐，走到房门前轻轻打开，凉风带着一股子湿气卷入，我瑟缩一下，听着满耳的嗯嗯啊啊，依依呀呀，握紧手中的烛台，脸色铁青的绕过长廊，下了石阶，顺着声音直奔拱门。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游（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