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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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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往常一样过着,每天吃吃闹闹,玩玩笑笑,偶有烦恼也只是一些琐事,没心没肺的自在着,几乎忘记了在城东我那宰相老爹的庄园里还住着一位小王爷。
有一天早上,阳光不错,我缠在以至身上睡的沉,忽然床帘一掀,扒开眼缝瞧了一眼登时就醒了,小王爷用折扇挑着我的外袍正咧嘴站在脚踏上乐,旁边的慕石头一脸为难。我暗骂他不顾身份,不下拜帖,堵别人床头没礼貌,嘴上还是笑道:“呦,小王爷,好久不见啊。”
我瞧着他站那吊着眉毛也没什么走开的意思,就加了句:“您得容我沐浴更衣再行礼不是?”
他挥了挥扇子衣服撇进来,人退出去。
以至脑袋晃晃,我拿着衣服赶快下床,定了一会,没了声响,想他许是又睡过去了。
穿衣打扮之后下楼,偌大的厅堂里,小王爷正扇着扇子,摸大白。大白这只破狗跟我一个品性,八成看人家长得好,尾巴都摇上天了。
我瞧着他们那边太阳大,便驻足不前,打个哈欠,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要就着我的时间来着。”
“你也记得咱俩有约吗?……我等了你几天未见踪影,以为你果真太忙抽不出功夫,本来打算探望探望你,没想到竟然在睡大觉。”小王爷从桌上抓了块饼子喂给大白。
按我老爹的话,确实应该先去请安,这是为官之道。
我有点心虚,只得干笑两声:“小王爷莫介怀,改日我请你喝花酒。”
“那倒不必,本王最近被未落看得紧,只今日得空。”
原来如此……慢着,大花魁还有看别人的时候?我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再从头到脚打量自己一下,挺起胸膛,明明不比他差。
“想出去逛逛,你侍驾吧。”
我一边想着睡觉的时间要不要他就着,一边答他:“这个时候街上肯定没人。”
“那咱们就出城去转转。”说完,不等答话,拍了两下大白的头转身朝外走。
院子里满满当当站了几十个护院,估计没拦住人,现在在围观,我朝他们挥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
到了门口,慕石头本欲一起上马车,被小王爷一指头戳下去,我急忙拦着:“不行不行,他得跟着我,我离不开他。”
“那就从现在开始离开。”我们两个脑袋都挤在车门处,挨的极近,他吐出的气,直扑我面门,馥郁幽香,还不差。
我看着石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赶忙安慰:“没事没事,你别看他就一辆车,遇到什么事周围能窜出百十来个带刀的,放心放心啊。”
“不是,公子……你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他把他手下在前院打碎东西的钱先给赔了,宛妈妈发现要骂的……”
我颇为难的陪着笑脸,估计挺难看,说:“小王爷,你看这个事情……您也不差这点银子,是吧?”
小王爷也冲我笑,挺美的,特别无视人的用扇柄敲敲车壁,马开始跑了。
我想说点什么把石头打发走,哪想到他早已换下了那副孟姜女的表情,轻蔑的瞪着我,用眼神说着四个字:你真无能。要不是因为现在下不去,定不让他好过。
走了半晌,想起个事,丫的,慕石头那混玩意又忘给我塞银子了。
“洛阳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值得逛?”
我肚子很饿,偏偏车还一晃荡一晃荡,翻翻搅搅的果然就出了声响。小王爷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故意的,我肚子叫的这么大声,他跟没听见似的。
我说:“哪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山啊树啊花儿草啊什么的,一直都是那些。”
他从怀里变出个饼递给我,我几乎感激涕零的想他和洛安一样神奇的时候,发现上面有大白啃过的牙印,于是,我贫贱不能移了,顺手扔出窗外,他也不恼:“你小小孩子生活真是没趣。”
我不服气道:“我有趣的紧,每天过的都开心。”
“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好。”
“你虚长我几岁还是顾着自己吧。”你死我都不会死。
“未落的作息就很正常,所以你那几个没一个比得上他。”
“哼哼,如果您没屈尊中间插一脚,他今年怕是当不上花魁的。”
“那礼部肯定民怨沸起……而且,你不也是之前打过招呼的,慕相都亲自来了,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哼了一声,反正以至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不与他争辩。
街上偶有叫卖声,我从窗户向外望,路挺陌生。
小王爷问:“西街,你没来过?”
我没好气的回他:“你会读心术啊……西街是很少来逛的,不过炎阳挺喜欢这里。”
车上两个窗口,他偏偏移身过来跟我挤一个向外望:“洛阳只有这里才正常,是人待的地方。”
幽香绕鼻,像是兰花,味道清远,果然是叶未落中意的人,都喜欢浸花草。
街上偶可见稚儿嬉戏,小吃摊也已架上,虽然还不热闹,不过有丝人气。
“咱们到底要去哪?”
小王爷呵呵一笑:“你肚子都抗议半天了,当然要去吃饭。”
马车驶在乡间路上,满眼青翠,鸟语花香。
我饿过劲,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正倚在小王爷肩上,刚好能看清他脸,淬玉一样的面上,细密的睫毛盖住眼睛倒是比平时亲和些,据说凤眼是会让人觉得阴寒的,可见此言非假,鼻子跟眼睛一样长的也不对,据说鼻梁太高的人看着邪恶,看他样子,矮些许是更好,嘴巴颜色倒是还正,微有光泽,看着不错,偏偏薄不薄厚不厚的没个特点,总体来讲……身份太高拐不回去。
车子晃了晃,小王爷睁开眉眼,亮晶晶的电了我一下,推着我下车。
这地方我来过一次,是我记忆中唯一存在的一家三口待在一起的地方。
我看着门上牌子,纳闷的问他:“你带我到这来,吃……饭?”
小王爷但笑不语,摇着扇子踩上阶梯。
我瞧着高处皇帝亲手提的牌匾,挺无语。
白马寺……我不喜欢斋菜。
大殿里烟雾缭绕,看不清进香人的脸,所谓仙境大抵如此呛人,小王爷付了香火钱,特别虔诚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看他的样子倒不像个信佛之人。我意兴阑珊,站在一边看他,等着吃饭。
旁边的小和尚递过竹筒,小王爷嘴里念念叨叨开始摇。啪,掉地上一支,我没看清是什么,小王爷拿起扫了一眼直接扔回去继续求。反反复复了多次,递签的和尚眉毛揪到一起,我看着不忍,上前,抢在小王爷之前捡起。
中,也不差啊。
“你还我。”
我退了一步,道:“这些个事情早注定了,你求多少次也一样,要不,你就别信。”
“我刚甩出来的是下,现在是中,等会就会有上,这跟信不信的没甚关系……你拿走就拿走,少了一支还好求些。”说完,又摇头晃脑闭着眼睛继续。
周围拜佛的女子看我俩人的眼光挺不善的。我想说句禅语教育她一下,思索半天,没想出来。只得抢过竹筒,小王爷看我眼神挺哀怨的,无视,把他挤一边去。
“我试试,你走开。”
我摇了两下,蹦出一支,竟也是个中。小王爷气不过非得要个上,被我强拉着去解签。
“你可不准偷听啊。”
“嗯,我到外边园子转转等你。”
我掀开帘子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进去。正对面坐着一个老和尚,胖胖圆圆跟弥勒佛似的。
我报了签号他从身下拿出张纸,念道:
“云深雾罩山前路,春蚕花尽又再开,若得诗书沉梦醒,贵人指引步天台。”
“什么春啊……梦啊的……”
“敢问施主求什么?”
“……都有什么?”
“家宅,前途,姻缘……”
“姻缘吧。”
“姻缘的话春尽花开,大吉也。”
“大吉的话为什么是个中签?”
老和尚一副莫测高深相,道:“若是问仕途则此签不详也。”
“哦,那跟我没关系,我没仕途的……那啥,你先忙着,我走了。”
走到门口,老和尚又说:“小施主,你的签纸。”
我挥挥手:“你留着给求仕途的吧。”
小王爷的时间比我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粉色签纸,一脸严肃。我想看两眼,他宝贝似的藏怀里,切,谁稀罕。
我领着他穿过花园到后面的佛塔,上到三楼,倒数第三个,房门开了条隙缝,推开,看到里面有个和尚正在打扫。他瞧见我们,奔过来,双手合十弯了下身,道:“施主,这里是私人设的长明烛台,不准外人进入。”
“我知道,我就是看一眼,这就走。”
下楼的时候小王爷问我:“你设的?”
我点点头。
“你不是不信?”
“他们信就行了。”
“有没有我的?”
“没有,最后一个是王洛安。”
“……”
“那和尚怎么不认识你?”
我特别想说,你傻帽啊,我高低也是宰相的公子,九公阁还一票人,当然不会自己前来。碍于他的身份和我上次的经历,这话得咽回肚子,只跟他讲:“那小和尚傻帽呗。”
小王爷满脸狐疑问我:“你是想说这句吗?”
我再次怀疑他会读心术,继续打哈哈。
白马寺我只来过一次,那年我虚六岁,宰相把我从长安送到洛阳交给红娘,当时用我孩童的眼睛看到清华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员众多的欢喜远胜过跟我亲娘相认。我本欲上前跟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姐姐乖巧的打个招呼日后好做他用,不料,我爹一个横抱把我扔上马车。
我亲亲红娘那时候身上就有一种特别的香,不是花草,更不是熏香,我问过宰相,他说没闻到过。我当时躺我娘怀里安稳的睡得正好,宰相掐脸把我弄醒,又伸出爪子要拉我耳朵被我娘用手拍掉。
我爹抱着我下车,指着牌子告诉我:“第一个字念白,第二字念马,第三个字念寺。”
我小胖手啪的拍他脸上,操着细嫩的声音说:“我要娘抱。”
我爹不理,强行把我抱进白马寺的一个房间,放到中央的桌子上,一群和尚拿着破树枝嘴唇蠕动拼命往我身上洒水,衣服粘到身上很不舒服,我想告诉我娘,发现她在旁边正抹泪。
之后,又过来另外一群和尚,张牙舞爪往我身上贴符咒,贴到衣服上立马就印湿了,那纸质量不太好,冰绸彩衣染黄了。
下一群和尚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在我身边放了盆东西,红色的,味道不好,我皱眉。他们手里抓着铃铛围着我绕圈圈,我开始觉得好玩,后来因为他们总是伸脸过来吓我,我不高兴了,蹬着腿,扯身上的纸。瞥见我娘欲过来,被宰相拦住,继续抹泪。
手被人按的疼,我瞧着他们往那盆东西里倒香灰,直觉于我不利,怕了,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一声让我那亲亲红娘也爆发了,她冲过来推开身边的和尚,把我身上符纸扯掉抱起往外走。宰相堵在门口,说什么此等孽障需驱除邪气,否则必有大祸。说这话也不知道避着我。
“大祸我担着,你走开,从此我们娘俩再不与你相干。”
红娘万岁。
后来,我就被放养到了清华堂,大祸不惹小祸不断,心智健全,身体健康,每天嘻哈的长大了。
“阿九,你盯着那偏殿看半天了,想什么呢?”小王爷正好站在阳光下,看不真切眉眼。
“没什么……小时候一些事罢了。”
他明显不信,但没细问,只道:“想的这么出神倒是难得……不是饿了吗?咱们去找吃的。”
“我不喜欢吃斋菜也不喜欢这里……你要是逛够就走,没逛够就继续逛,我去车上等你。”
“求了签,许了愿……倒是也没什么事,”他打量一眼我的神色,上前搂着我脖子边走边说:“走吧,回去准备好吃的喂孩子。”
我跟着他又绕回大殿,穿过广场,走出大门,瞧着高处的牌子对他说:“我告诉你,我认识的第一个字是白,第二个字是马,第三个字是寺。”
他笑侃我骗他,说没有人这样识字。
走下阶梯,两旁有卖香纸祭祀物品的商贩,我心情挺阴郁,不太适应,忽的发现前方竟坐了个箍头发的道士,一身灰袍子看着亲切,前面摆了张桌子后面立个牌子,上面大大一个卦字。我乐了。
“你刚那签解的可好?”
小王爷一脸纳闷,不知我意欲何为,只道:“中签,命数未定……问这做什么?”
我吊着眼睛朝他使个眼色,小王爷不如慕石头好用,明显没明白。我拉着他走到那道士桌前坐下,又从他身上搜出一锭银子啪的拍桌子上。
道士听到声响,把头抬起来,迅速出手抓起银子塞起来,两眼一眯,道:“二位公子想问点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但凡道士大概都一个样子,双颊凹陷眼睛突起,眉毛比胡子长。
小王爷轻摇折扇一派风流,指着我道:“这位爷现在心情郁结,你若能哄得他开心,我就再给你一锭银子。”
我搭着小王爷肩膀,点头,觉得他很上道。
道士看着我们俩下了定语,搞得我直想掀他摊子。
“二位……公子,眼眉相惜,情波流转,自是佳偶天成神仙眷侣……”
我冷眼问小王爷:“他说什么呢?”
小王爷浅笑,答:“他说咱俩有夫妻相。”
“偶有波澜也奈何不了姻缘天定,人定胜天……”
我挥手打断:“得得得,你这是给我解结呢,还是给我结结呢?”
那道士眨眼又来来回回看了我俩一遍,说:“说错了?不能吧,”他把两根手指对到一起,又问:“你们不是这个……嗯?”
小王爷但笑不语。
我道:“当然不是。”
那道士清清嗓子说:“呃……要不,二位再问问别的?”
我说:“你说点好玩的就成。”
那道士忽的眼睛冒光笑得很贼,说:“……在上面可求签了?”
我点点头:“求了。”
那道士说:“解的可还好?”
我道:“我大吉,他……半吉不吉。”
那道士说:“重新求一次,我保证解的你们满意,如何?”
小王爷道:“你这里也有?”
那道士不答话,钻进桌里鼓捣半天拿出一个八角木盒,没上漆也没花纹,粗俗的很,他取下盖子露出内里,是个八格轮盘,推到我们面前,说:“扭动转轴就行了。”
我和小王爷对视一眼,他先伸手扭了一下,跑出来一个黑色圆形石球,打磨的很光滑,上面小小得刻着一些符号。
我把自己的红色小圆球和小王爷的黑色小圆球都交到那道士手上。
那道士举高对着太阳细细瞧着,说:“二位谁先来?”
小王爷看看我,纸扇一合:“我先。”
那道士皱着眉捏着小王爷手仔仔细细看了个底掉,唏嘘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公子这命格道士真是不敢诳语,依着性子怕是要得不偿失的,只送你四字,幻影浮搓,天命既已定,必是有番造化在前头,万事莫急,莫急便是了。
小王爷抽回手,清莹莹的看着我:“该你了。”
我颤巍巍把手伸过去,那道士一改刚刚的一本正经样,脸皱一起:“哎呦,你这手纹乱的……”
我拿眼神死死的警告他。
“出身富贵,偏命比纸薄,怕是要消受不起的……镜中花水中月,哎……小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一番纠葛,早早剃了当秃子许是还能避得了……”
我猛的抽回手,叫道:“你丫说啥呢?”
小王爷赶紧给我打扇子:“高兴了吗?”
我斜视他:“你说呢?”
他干咳一声:“那成,咱回去吃饭吧,我也饿了。”
我俩都走远了那道士还在后面乱喊:“哎哎……怎么就走了,别走啊,有解有解,破财免灾啊……没说完呢……切记行善,多积阴德……哎,哎……切记啊,兴许能求个好下场……我说,还差锭银子没给呢……白跟你们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