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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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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语系的十一个男孩子站成一圈,郭进严肃地问,“这一场踢不踢?”
“队长你说呢?”范明问。
“可以踢,也可以不踢,只有一个条件,”他补一句,“要踢就得赢。”
孙凯不以为然地哧了一声,“为什么?”
“不能让财院小看了我们。”
“不会是为了黄容吧?”孙凯带点讽刺地问。
“是,也不是,”郭进沉着地回答,“换成任何一个女生,我都会这么说。这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是为了我们外语系。”
“队长别唱高调了,问题是黄容领情吗?我看她巴不得我们输球好去给财院那位什么…黄飞鸿洗球衣吧!妈的,小妖女,谁爱谁叼走,老子见她就烦!”
“孙凯!”郭进低声喝住他,然后问大伙,“怎么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范明第一个说,“踢。”他好不容易弄得主攻前锋,当然不希望错过机会。
“踢,我觉得我们能行,财院太猖狂了,该给他们个教训。”踢中锋的陈涛也说。
陈涛是主力,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表态。
“踢,怕他们!”
“对,赢个电脑回来,王八蛋,算他有钱!”
“就放我们宿舍,以后打游戏多方……”
郭进看看大家,点点头,“好。那这样,一,孙凯下场,换张彦上助攻前锋;二,周正刚,你到中场,今天我来踢后卫,争取把对方前锋冻结住,前场中场就靠你们了。”
“凭什么要张彦换我?”孙凯很意外。
郭进看看他,歉意而坚决地说,“对不起了。”
孙凯一赌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到场边,把球鞋一脱,一屁股坐下,“郭进疯了!”
话说小眉毛小眼的张彦平时多半是陪练替补的份,突然接到上场的指令,就像古代宫中受冷遇的嫔妃冷不丁被皇上挂了牌,乐得屁颠屁颠的,一路小跑往场上跑,跑一半,绕回到容儿面前,善解人意地笑眯眯问,“容儿,托你的福,今天我能上场了,有什么话…要带给进哥哥吗?他今天亲自踢中后卫,要不要…鼓励他一下?”
“鼓励个…”容儿正要说“头”,醒过神来,“他亲自去踢后卫?”
张彦点点头。
“为什么?”
“你说呢?”张彦还是笑眯眯地 。
容儿转头看看郭进,正撞上郭进的目光,两人隔着球场的绿草地望着彼此,她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有病吗”,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有药吗”,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你跟他说…”黄容咬咬嘴唇,“让他放心,今天我一定注意精神文明,谁也不会骂,让他…好好踢。”
“就这个?”
“就这个。”
“OK, miss。Wish us good luck!”张彦风度翩翩地转身走了。
“喂,刚才忘记问了,”财院队的队长又出现在容儿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想知道,是谁要给我洗球服。”
“好啊,告诉你,我姓黄,名字呢,从左往右和从右往左写法一样,自己去猜吧!”
“原来是本家。”
“是啊,”容儿顺势说,“能不能麻烦你发发善心帮一个忙,”她指指财院的啦啦队,“请你们院的啦啦队,想肉麻的时候就直呼你的大名,别老是‘黄飞鸿真帅’,‘黄飞鸿好酷’,你大概听着很舒服,别人听见觉得好恶心!”
他哈哈笑起来,“不好意思,我的大名就是黄飞鸿,我爷爷给起的,当年老头得了孙子很激动,想了三天想出这个名字,后来黄飞鸿电影进了大陆,把他给气得,到现在都特恨香港人偷了他孙子的名字。”
容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队长。”张彦站在郭进面前。
“来了,”郭进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踢,你的风格很稳,和范明正好互补。”
张彦放低一点声音,“容儿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郭进看看他。
“她说,”张彦的声音更低一点,“她的胸不是垫的。”
“什么?”郭进皱起眉。
“她说她的胸不是垫的,”张彦气定神闲重复一遍,“让你好好踢。”
不得不承认,其貌不扬的张彦很早就表现出日后担任著名外企亚太区高管所需的魄力和机智。
郭进依旧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说,她的胸,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张彦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队长,努力啊。”
有句话叫“阴差阳错”。假如这句话换个人说,而不是来自素日诚信度很高的张彦,或者换个地点说,在教室或图书馆,而不是在让荷尔蒙气息把人熏得热血沸腾的足球场上,或者换个时间说,而不是在球赛开场之前五分钟,郭进很可能都不会相信。
然而……
郭进转过头,看着黄容,从这个角度,午后的阳光款款洒在她的身上,衬出一个非常漂亮的侧影,高高的马尾辫拢起在脑后,蓬松地反射着金光,圆圆的额头,圆圆的后脑勺,圆圆的鼻梁,圆圆的下巴,然后是……她胸前圆圆的,近乎完美的弧度。那天容儿临时决定去看球赛,随便往身上套了两件衣服,偏巧都是紧绷的类型,越发显出她丰润的身材。
郭进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即便当了十二年的班干部,即便叫他“班长”的人比叫他名字的人多,有一个不争的事实,在“班长”之前,他首先是个男生。
而更巧的时,那个时候,容儿正在和黄飞鸿说话,说着说着,两个人一起笑了。
顷刻之间,郭进的头脑里出现两个小人。
“我是郭进!”一个小人嚷嚷着。
“我才是郭进。”另一个小人温文尔雅地回答。
第一个小人不理他,直接开始对着黄容发脾气。
“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呢?以为她是谁啊?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无组织无纪律!”
第二个小人说,“她最终来看比赛,就是表示对我们系的支持,是应该肯定的。”
“来看球赛不能穿得宽松点吗?穿得那么紧绷,算好看吗?哗众取宠!”
第二个小人继续温和地反驳,“她喜欢穿什么是她的自由,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至于有些人评论她,那很可能是出于嫉妒,不用去理她们。”
“既然是来支持我们外语系的,干嘛跟对方球队的队长嘻嘻哈哈的?说什么呢,那么高兴?这是立场问题,立场!知道吗?”第一个小人几乎面红耳赤了。
第二个小人终于忍不住,“你…这是在生气吗?”
第一个小人越发炸了,“谁生气了?我干嘛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一遍,我没有生气!”
“都闭嘴!”郭进终于忍无可忍,把两个小人一边一个从脑子里清理出去,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轻数到十,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蹲下身,去紧自己运动鞋的鞋带。
Q大的足球场养护得很好,清一色长着一种干脆茂密的植被草,让人看了很能想起西安杨森达克宁的广告。郭进在自己的运动鞋边,突然发现了一棵与众不同的小草,温润的绿色如同翡翠一般,四片心形的叶子在中心处汇集,十分精巧细致。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一棵应该长在足球场上的草;长在那里,让人不知所措,不知该好好保护它,还是该索性把它拔了。
郭进凝望着那棵小草,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出现一个小小的时钟,慢慢地,悠悠地,走过既短暂又漫长的“滴----答” 一秒。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喜欢一个人,不是研究一年半年,而是‘滴--答’一秒钟的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没缘分的就是没缘分。”
当那一秒钟来临,如同足球场般平坦的心,在西安杨森脚气药的代言草之间,也会不知不觉长出一株小小的,嫩绿的,调皮的-----四叶草。
那天外语系对财院的那场球之于张彦作为文科男兼半吊子球员的意义,不下于2012年尼克斯对犹他爵士队那场比赛之于林书豪的意义。他上场助攻,在范明丢了两个球之后,干脆当机立断变助为主,不到十分钟就进了一个球。
张彦很懂得躲避对方后卫的锋头,寻找对方防卫的缝隙狠狠进攻,利用自己的迅速敏捷,决不冒进,要就不射门,一旦射门,必然进球,而且姿势还摆得特好看,足以让啦啦队那些对足球屁也不懂的小丫头们觉得“好帅啊”。
外语系的女生啦啦队掌声雷动;从此,他那房祖名style的眯眯眼进驻了很多女孩原本视而不见的视野。
财院队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的后卫高大得真心让人断了一切想硬拼的念头,他们的门将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球门框,而他们的前锋,则一如既往地疯狂。他们的一个前锋也进了一个球,1比1踢平。
张彦干脆漂亮地进第二个球以后,全场沸然,这一次连财院啦啦队的女生竟然也有人说“真帅啊”,容儿狠狠瞪她们一眼,“你们哪个系的?有点气节,吃你们自己锅里的行不行?”
“张彦好棒,”梁晓曦说,“我觉得他是我们系队里最厉害的了!”
“外行看热闹。”容儿嗤之以鼻。
当所有人都在注意张彦的时候,她却在看黄飞鸿和郭进。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很清楚,郭进今天去踢后卫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彻底盯住黄飞鸿,废掉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前锋;黄飞鸿是财院队的前锋主力,可以说,这场球,如果外语系想赢,这不是唯一的,也是最有希望的方法。
黄飞鸿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很快对郭进的如影随形感到不爽。
“兄弟,你这么喜欢我吗,老黏着我?”又一次擦身而过时,他小声说。
“我喜欢那台电脑。”郭进说。
“不至于吧。别太拼,小心受伤。”黄飞鸿气喘吁吁,声音里带着嘲讽。
“你也保重!”郭进回敬他。
“今天不想进球了是吧?”
“没错,咱们俩谁都别进!”
中场休息,2比2平,两个队打个平手。到下半场,黄飞鸿显然有些憋气,郭进却始终能先他一步,看似不时给他突破机会,却又在关键时刻出现在行进路线上把球干净利落地卡走。
傻啊,你这样很容易受伤的。黄容在心里想,不知怎么的,眼睛里突然有些发热,仿佛对着阳光看了许久,那种微酸的感觉。她惊讶地发现,郭进的后卫防守功力非常好,看得出是从小就踢足球,经过全面训练的,但他这样拼命去盯黄飞鸿这种类型的前锋,无异于把自己至于最大危险而把射门的机会全部让给了队友。
那场球十分激烈,下半场范明也进了一个球,到终场,3比3平,进入加时赛。
30分钟加时赛已经接近尾声,还是3比3平。郭进又做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决定,“国泰,对不起。”
外语系球队在加时赛结束哨即将吹响的时候更换了守门员,所有的球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识到,郭进这是打算要亲自去扑那五个将要决定胜负的点球。
点球大战开始,场上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投硬币的结果是,外语系先罚球,财院的守门员跑到了球门前。
郭进慢慢戴上李国泰的守门员手套,打量着财院队的队员,揣摩他们的罚球顺序,随即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外语系的啦啦队,扫了一半,又立刻逼迫自己把眼光拉回来。
顷刻间,他的脑门前再次冒出一左一右两个小人,一个说,“怕什么,看嘛,看她是不是在看你,她就算不在看你,起码也不能看财院那王八蛋!否则你扑这鸟点球是为了谁啊?”另一个说,“她看谁和你没关系,她是她,你是你,你应该想的是球,除了球以外,什么都不能想,你扑点球是为了我们系的球队。”
“我们是不是应该喊点‘外语系必胜’什么的?”梁晓曦问黄容,即将吃到嘴里的可爱多让她对啦啦队的身份充满了责任心,“或者,‘郭进,加油’?”
“喊什么呀,只会分散他们注意力!”容儿的回答很冲。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心里却有些闷闷的。刚才她明明白白看见郭进朝啦啦队的方向扫了一眼,偏偏巧就在那个时候,张颖灿烂地笑着叫了一声“加油啊”。
有没有搞错啊,一旦输球要替你们给人家洗球衣的人又不是张颖,是我,是我唉!容儿几乎想隔着空气把郭进的耳朵揪过来狠狠嚷一句,我自愿牺牲,这么崇高,这么有集体主义精神,凭什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财院队的门将是个“黑铁塔”型的大个子,人高马大,反应也很敏捷。郭进为外语系球队安排的罚球顺序是,三个中场队员,然后前锋,在范明和张彦两个前锋之间,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张彦第四个球,范明第五个球。
外语系第一个点球顺利地进了门,而财院队首先上场的果然也是中场,证实了他的猜想----黄飞鸿十有八九也会罚第五个球。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双方都进了球。
第四轮,外语系罚球。张彦再次小宇宙爆发,出人意料地以一个弧线球漂亮而凶猛地吊向球门右上方,几乎擦过球门柱而结结实实地进了门。
那个球堪称经典,场上静默片刻,然后有人开始高声叫好,连财院队的球员也心服口服的样子。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外语系罚最后一个点球,范明以前一直没把张彦放在眼里,不料他表现出色,反而把自己这个主攻前锋弄成了绿叶,心里多少觉得有点巴格呀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不幸的是,每当日语班班长范明脑子发热想要努力表现,事情往往会背道而驰。
范明打量一下财院那黑大个守门员,打算险中求胜,选择了球门正上方那个历来命中率最低的角度,先虚晃一招,引诱守门员以为他可能会把球踢往球门右侧。不料他一脚踢出,球按照计划疾速越过守门员飞向球门正上方,却刚好撞到门柱弹了出来。
“娘的!”财院的黑大个大喝一声,“好球啊!”黑脸阴险地笑成了一朵花。
还剩最后一个球,黄飞鸿主罚,郭进守门。到这时,唯一的希望是把那个球扑出来。
球赛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经筋疲力竭了。点球大战对于守门员是一个巨大而残酷的精神考验,极短的距离中,守门员能用来判断和反应的时间连一秒都不到。明明知道球速极高,还要毫不畏惧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当靶子,这种勇气也并非人人都有。
郭进用戴着手套的手擦擦脸上的汗,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黄飞鸿,而黄飞鸿也同样紧盯着他,双方都在密切注意着对方的细小动作,寻找最佳的机会。几秒钟之间,他们的目光进行了一次无声的交谈:
黄飞鸿:你说过今天谁也别想进球,这可是点球,我罚的点球从没丢过,知道吗?
郭进:还没罚呢,别说大话。
黄飞鸿:再问一遍,你打算追她吗?
郭进:这和你没关系。操心你的进球吧。
黄飞鸿:谢谢关心,我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灼灼的四目交视之间,两个男孩子仿佛洞明了对方的心事,黄飞鸿微微一笑,开始准备动脚。
郭进的脑子里电影一般飞速回放以前比赛里黄飞鸿进球的风格和角度,猛,准,快,猖狂,总体来说高调而爱炫,有点范明的感觉,只是范明的水平不如他,还说想让我开眼界……一面想一面仔细观察着黄飞鸿的身体和眼睛动作,突然灵机一动,方才范明丢掉的那个球,角度是高难度的中路偏上,黄飞鸿有没有可能为了表现自己的水平而去刻意重复那个角度?
这个可能性顷刻间让郭进的心咚咚紧撞着胸口。他不动声色地把头往左微偏转,假装观察球门右门柱的方向,并故意让黄飞鸿看见;那里是很多人喜欢用的点球进攻方式,也是刚才张彦勺子球成功的角度,但以黄飞鸿的个性,不太会重复一个已经成功的球。
一步,两步,三步,黄飞鸿的脚充满力量地踢中了地上的足球,几乎同一时间,郭进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横空而来的小黑点全力扑了上去。
当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刹那间一股腥甜的液体从鼻腔里汹涌而出时,郭进明白一点,他猜对了,点球袭来的方向正是球门正上方。
那几秒钟漫长无比,脸上剧烈的痛楚让他连眼睛也睁不开,等他终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却正好看见那个从他脸上弹开的球缓缓地,缓缓地,滚进了球门。
郭进坐在球门前的草地上,第一时间明白过来,这场球,输了。
到底,还是输了。他愣愣地用手摸了一下脸,手套上竟然全是血。
“郭进,你没事吧?天哪,快去校医室!”队友们跑过来。
他摇摇头,却感到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抱歉。”黄飞鸿礼貌地说,口气里却有难以掩饰的得意。
财院的球员和啦啦队高声地庆祝胜利。
“我们输了吗?”外语系啦啦队的女孩子问。
场上下来的男生们有些灰头土脸地点头。
“郭进受伤了吗?”有人问。
“受了点伤,他们送到校医室去了。大家–吃冷饮吧!”张彦试着活跃气氛。
“黄容,这下你该高兴了吧?”张颖和另一个女生走过来,经过容儿身边,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无事生非答应去给对方洗球衣,你们班长用得着这么冒险吗?”张颖面无表情地问,“你不就希望得到所有人的注意,越多越好吗?这下你如愿以偿了!”
“你说谁啊你?”容儿着急了,“我怎么……”一时间她又急又气,泪水涌上眼眶。但张颖不理她,径直走了。
“你好,”容儿正眼泪汪汪的时候,黄飞鸿出现在她眼前,“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刚才我一直在想,汉字里从左往右和从右往左写一样的字有哪些,还真不少,我猜一下,你的名字是黄晶,对吗?”
“别猜了,老子告诉你,”范明发作了,“她叫黄容,我们班长呢,叫郭进,羡慕吧?你小子是不是想去立刻改名叫欧阳克啊?”
“是吗?”黄飞鸿看看黄容,饶有兴趣的样子,“原来有这个典故。真不好意思,今天让郭进受伤了,向你赔罪!不过呢,”他话锋一转,“黄容同学,比赛前答应的事,没忘记吧?”
此时容儿的眼泪已经收了回去,她看着黄飞鸿,镇定自若地轻轻一笑,“当然没有。我这个人从来说话算数,把球衣脱下来吧,我给你洗!”
黄飞鸿反而有些迟疑,“真的吗?”
黄容点点头,“我保证给洗得干干净净,星期一就给你。”她一扫刚才的不快,满脸明朗。
“好!”
“呸!”范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开。
“喜之郎你呸什么?”容儿翻他一个白眼,“那个点球是谁丢的?!”
什么屁事,范明知道,就等于全体男生都知道了。也就半个可爱多甜筒的功夫,‘黄容’两个字在男生中已经完全变成“商女不知亡国恨”的代名词。
“她真那么说的?”孙凯问。
“骗你是狗,还笑得特开心,‘我保证给洗得干干净净’,我靠!”范明气不打一处来。
“臭女人!”孙凯恶狠狠地说,“我早看出她这德性,水性杨花,巴不得我们输吧?难怪莎士比亚说,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智!”
“唉唉唉,你还搞莎士比亚的呢,连我这学俄语的都知道,莎老爷子说的是,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文明点文明点,”俄语班班长李国泰作为容儿曾经的暗恋者有意维护她,但由于个人经历带来的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性也难免酸溜溜,“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技不如人呢?古人云,良禽啊---择木而栖!”
“国泰,说太对了!”孙凯一拍桌子,“良禽,良禽,没错,就是只鸡!”
“孙凯!”连范明都听不下去了,“郭进快回来了。”
“郭进干嘛呢?”提到郭进,孙凯的声音小了下去。
“上厕所。”
“你们说,郭进要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样?”范明问。
大家面面相觑。
“国泰,给我支烟。” 范明突然说。
“想抽烟啊?小心-----”
“给我。”
“哪个牌子?”
“哪个牌子都行。”
“你小子不是不爱抽烟吗?”国泰突然想起。
“别废话,给我!”
范明接过李国泰的烟,连咳带呛,艰难地整出点烟雾缭绕的气氛。
“干嘛呀?”
“等下你就知道了。”
Q大校园建筑设计的工程师不知是何方神圣,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人的脑子被一群家畜集体亲过,但凡有点沟的地方都给亲没了---无论哪型哪款的建筑,view最好的房间,绝对都被用来造厕所。
外语系男生宿舍楼厕所的小便池正对着为民湖,湖边绿树掩映,波光粼粼,景致超一流。在这种环境中尿尿,上可鉴湖光美景,中可观谁尿得高,下可比尺寸大小,完了还能照照自己,从生理到心理都是一次愉悦的自省经历,这种厕所简直该他妈收费。
小便池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新标语,白底黑字,煞是醒目,曰:“入厕时禁止谈论女生”。
那是新来的夏副校长的意思,夏副校长坚决认为,于出恭之所,尤其□□暴露之时谈论异性,乃万恶之源,当严行禁止。夏副校长的口头禅是,“我要把Q大整治成一个能放心让我女儿来上学的地方。”
郭进在水池边更换了塞鼻子的棉球,刚才黄飞鸿那个球的确够狠,鼻血流了一脸,右脸上一大块淤青。校医语重心长地说“好在没伤害到眼睛,否则视网膜都够呛,小伙子,体育运动是好事,那么争强好胜干什么”;郭进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被人用上“争强好胜”这个词,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他用手轻轻碰触鼻子,火辣辣地一阵痛,立刻缩回手,吸了口气,转身到小便池边,开始办某件不大不小的日常事宜。
正解开皮带,张彦站到他身边,也开始松皮带。
虽然外语系输了球,但张彦是今天的明星,与之相比,郭进受伤,范明丢脸,本质上都影响不了他大好的心情。于是他一边松皮带一边开始习惯性地用口哨吹“社会主义好”。
“换首歌行吗?”郭进终于忍不住,“你怎么上厕所老吹这首歌呢?”
“哦,这个啊,”张彦笑笑,温文尔雅地回答,“家父上厕所喜欢吹这首歌,已归道山的家祖父也喜欢,习惯了。”
草,你不会说我爸和过世的爷爷吗?郭进想。
“怎么,班长,心情-----不太好?”张彦突然问。
“没什么。”郭进回答。尿尿时,他不喜欢说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输就有赢嘛,”张彦却恰恰相反,颇有谈兴,“班长,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自首。”
郭进看看他。
“今天场上,黄容要我给你带的那句话,其实是‘今天我一定注意精神文明,谁也不会骂’。”
郭进尿到一半,冷不丁停住了,过了片刻,才接着尿下去。
“你再说一遍?”
张彦也尿到一半,小停片刻,竟然还抖了两抖,也接着尿下去。
“我说,”他慢条斯理,“黄容要我给你带的那句话,其实是‘今天我一定注意精神文明,谁也不会骂’。也就是说,她其实没说胸啊什么的。”
“你是说…那是你…”郭进难以置信地看看张彦。
张彦点点头,“那是我编的。”
郭进一时无语,止住的鼻血冷不丁又出来了,他按按鼻孔里的棉花球。他万没想到张彦会临阵编出那么一个谎,成功地让自己豁出命去踢后卫扑点球还受了一脸伤,同时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发挥的绝好机会,而坦白从宽的时候,竟然还如此泰然自若,天经地义。
这王八蛋的心理素质真是超一流,郭进想。
“我那么做,是因为看过一篇关于运动心理学的文章,说竞技运动前,适当刺激一下libido ,对于临场表现,会有出乎意料的作用。当时我们队情况很不妙,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作为外语系的一员,张彦难以免俗地喜欢偶尔在说话中嵌个把新学的洋词来体现自己的逼格。
郭进第一个反应是,你丫干嘛不去刺激自己的?好容易把这句话咽回去,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张彦啊,真没想到,你这么精明,只怕四年之内,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张彦并不理会,悠悠然接着往下说,“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随便。”郭进终于醒过神来,怔怔地回答。
“好消息是,比赛完了以后,财院队队长说,基于友谊和对你受伤的抱歉,那台电脑呢,照给我们,下周就让人送来。然后,坏消息之一,黄容已经拿了他的球衣去洗,而且,”他瞄一眼郭进,“看上去高高兴兴的,坏消息之二,”他停顿一下,“你知道海灵电脑吧?我们辅导员办公室就摆着一台,那是黄飞鸿他们家的,也就是说,本质上,他送我们一台电脑,和卖冷饮的说,来,哥们,吃个冰棍,一样简单。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容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有一点应该可以肯定,照目前态势来看,时局是严峻的,竞争已经出现,而且可能是很激烈的,但希望呢,不是没有的;从‘近水楼台’的角度来说,对你有利,但又有一句话叫‘距离带来美’对吧,所以,班长,如果真的有意,就一定要抓紧,免得延误战机。我这么说,是为你好,报告完毕。”他终于闭嘴,又从容地抖了几抖。
郭进听完,沉默不语。
“班长,有纸吗?”张彦问。
郭进下意识地伸手去口袋里拿纸巾,掏出一袋,临时又放了回去,没好气地回答,“你刚才左抖右抖,不是都抖干净了吗?还要纸干嘛?”
郭进想到刚才张彦说的,黄容高高兴兴地拿了黄飞鸿的球衣去洗,他几乎能想到她笑起来歪着脑袋两个嘴角一齐往上弯的样子。
没心没肺!他心里那个愤青的小人跳出来说。
而那个冷静的小人立刻随即现身,温和地告诫,那是她的自由。
“郭进来了,郭进来了!”孙凯从门缝里张望,回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随着宿舍门打开,郭进走进来,男生们心照不宣地把刚才的对话重播一遍。
“黄容真给那个什么黄飞鸿洗球衣了?” “骗你是狗,还笑得特开心,‘我保证给洗得干干净净’!” “我早看出她这德性,巴不得我们输吧?”“唉,谁让我们技不如人呢?”……
郭进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走到毛巾架面前,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鼻子上的棉花团。
“我听张彦说,财院队队长还是打算送我们一台电脑?”
“这个……”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范明轻声说,“说是因为你受伤了……”
“我受伤和电脑有什么关系?”郭进反问。
“电脑在哪儿?”
“这儿…有个条,叫我们去人民路的门市部取……”范明显然底气不足,“说配置可以…自己选…”李国泰狠狠瞪他一眼。
“第一,谁收的条,谁退回去,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郭进平静而坚决地说,“第二,刚才是我们和财院队的最后一场友谊赛,以后他们再请我们踢,一律拒绝,让他们找别的系去;第三,”他环视四周的男生们,“我有个观点,”他停顿一下,“我们系女孩子多,没错,谁要想来泡妞,可以,我们系男生球踢得不怎么样,也没错,谁要想赢我们的球,也可以,但是-----,”他口气一转,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有人要想一边泡我们的妞,一边赢我们的球,那就没门!”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安静,男孩子们仿佛都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只听清脆的“啪”一声,伴随着李国泰一声惨叫,范明表态,“有道理!”
“王八蛋你自己有腿不拍拍我的干嘛?!”李国泰很悲愤。
“我腿上都蚊子肉,你那是火腿,拍得响啊!”范明颇为激动,“郭进你说得对,谁想一边泡我们的妞,一边赢我们的球,我们就要奋起反击!”
“没错!”
“对,奋起反击!”
“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男孩们纷纷赞同。
“那…怎么奋起反击呢?”张彦问。
“从明天起,五点起床,跑步,锻炼身体,就沿军训拉练的路线,每周末花至少半天时间练球,争取在一年之内,把外语系球队变成一支强队。”郭进说。
“我…有个想法,”张彦迟疑一下,“我在本市有个表舅…是省队的足球教练,他当年差一点进了国家队,后来因为受伤退下来,我今天场上那个勺子球就是跟他学的,不过我只有他五分之一的功夫都不到。可以请他……”
“臭小子你不早说?”孙凯大叫起来,“还有,你丫明明有功夫干嘛一直藏着?”
“我…”张彦斯文地笑笑,“我功力还浅,也不像你和范明那么能吹,再说,我相信一句话,‘大隐隐于市’。”
范明一巴掌就要往张彦腿上拍,“还真自我感觉良好!”
“好,”郭进看看张彦,“你表舅如果愿意,就请他当我们的教练,我们的目标是---”他停顿一下,“在明年的院系联赛中,进入决赛!”
又是一片静寂。无论如何,这个目标有些雷人。
沉默一会儿,李国泰开口,“郭进…入决赛…我们?”他看看周围。
郭进点点头。
李国泰咧开嘴干巴巴地笑笑。
“还是那句话,有人逼上门来,要一边泡我们的妞,一边赢我们的球,没门!”郭进斩钉截铁。
“祝贺班长向平易近人又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张彦已经反应过来,笑眯眯地拍拍郭进的肩膀,“竟然也开始使用‘泡妞’二字了,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同意,练球,练好球,入决赛!”
然而,即便深思熟虑的张彦,也料不到,那一个下午男生宿舍里的这一番看似随意的谈话,对于Q大外语系足球队的历史,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不夸张地说,它开启了外语系足球队辉煌的一页,直到很多年后,郭进张彦孙凯范明这些名字在学弟学妹们眼中都带上了传奇色彩,外语系足球队始终保留一个传统,主要比赛前,全体队员会选一个僻静的场所,由队长训话。
队长:“想泡我们的妞,OK?”
队员们:“OK!”
队长:“想赢我们的球,OK?”
队员们:“OK!”
队长:“一边泡我们的妞,一边赢我们的球,OK?”
全体队员:“No door!”
这仪式虽然搞笑,却巨有效地激励着一代代外语系男生们,让他们不忘家仇国恨,奇迹般地逼迫压根不把外语系球队当豆包的对手把外语系球队当成豆包,菜包,肉包,在球场上和情场上展开了一次又一次波澜壮阔,前赴后继,可歌可泣的-----自卫反击战。
“那就这么定了,我再去洗洗鼻子。”郭进拿起毛巾往外走。
门刚关,范明就扬起眉毛,“唉唉,你们注意到一点没有?”
大家都看着他。
“早先我不是喷了几口烟吗?”他接着说,“他进来的时候,我们故意说黄容怎样怎样,一般情况下,郭进闻到烟味该怎么说?”
“把烟掐了。”李国泰脱口而出。
“对啊,可是,郭进刚才说‘把烟掐了’吗?”范明一脸“我就知道”的得意。
这时,门又打开,“刚才忘记问了,有人抽烟吗?”郭进探着头问。
大家立刻异口同声,“范明!”
“把烟掐了!”郭进低声而严肃地说,关上门又出去。
男孩子们笑成一团。
范明不服气,“按照正常情况,他应该一进来就说‘把烟掐了’,今天却有一个显著的时间差,为什么,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好了好了,”张彦拍拍他,“俗话说,问世间,情为---”他扬起眉毛,让小眼睛撑得稍微大一点,“what?”
“What?”
“自己去想啊!”张彦撑大了眼瞪他。
和男生宿舍厕所墙上那句“入厕时禁止谈论女生”遥相呼应的,是女生宿舍厕所墙上新贴的“入厕时禁止谈论男生”。夏副校长作为新一代领导人,当然注重男女平等,男生不能谈女生,那么女生也不能谈男生。
“这…什么呀?”容儿凑上去看,看明白后,满脸的难以置信,“这学校怎么…越来越夸张了呀?”
负责扫厕所的大妈板着脸很严肃地传达精神,“学校领导说了,你们这些女娃子,没羞没臊,见天黑夜,光着屁股想男人,以后不许了!”
大妈说完就凛然走了,留下容儿火冒三丈,“他grandma的turtle egg,谁光着屁股想男人了?”
“你啊,”洋洋走进来,手里端着洗衣盆,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开始放水,“你不是喜欢一边上厕所一边说今天在图书馆又看到哪个帅哥了,大概让校领导监听了。”
“好啊,”容儿咬牙切齿,“小姑奶奶我对天发誓,从现在开始,上厕所,无论一号二号,不想别的,就想男生,没错,我就要光着屁股想男人,看他们拿我怎么样!”她边说边狠狠拉开厕位的门。
“真有志气,现在打算光着屁股想谁?”洋洋带点嘲讽地问。
“没定,你推荐一个吧。”
“那就财院那个要你替他洗球衣的吧,”洋洋说,“我真不明白,你连双袜子都洗不干净,还给人洗球衣?”
“你怎么知道?”容儿知道洋洋并没去看球赛。
“你在班里已经臭名远扬了,知道吗?”洋洋把内衣放在水龙头下冲洗,“黄容,我理解你喜欢出风头,可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众目睽睽之下跟其他系的男生拉拉扯扯,指望大家敬仰你吗?”
“唉,方越洋,‘众目睽睽之下跟其他系的男生拉拉扯扯’,这说得是谁呀?”容儿毫不买账,然后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明白了,今天该想谁,女侠,我决定了,一边上二号一边想政法学院的林---少---峰,怎么样?”
洋洋的脸色立刻变了,一言不发。
容儿显然注意到“林少峰”三个字对于方越洋立竿见影的败兴效果,高兴了,趁热打铁,“我看呢,林少峰真是挺不错,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嘴还特甜,老叮嘱我们要好好照顾‘我的洋洋’,肉麻是肉麻了点,还真挺能感动人的,洋洋啊,我该怎么照顾你,才能对得起他的一片痴心呢?唉,方越洋你老实说,上辈子给菩萨磕了多少头,这辈子才有幸碰到林少峰这样的人呢?哇---你看,他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峰’,你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洋’,一个山,一个海,这不是绝配还是什么?你有他的生日吗?我给你们算算!”
方越洋不回答,“哗”地一声倒掉盆里所有的水,转身大步走了。
容儿心情大好,她明白自己已经掌握了对付洋洋的办法,一面接着上二号,一面乐呵呵地想,方越洋啊方越洋,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这样的,还就得林少峰那样脸皮特厚而口才巨好的人来收拾,好比德国鬼子就得碰上苏联红军。容儿觉得自己当初冒名替方越洋写第一封点歌信惹恼林少峰的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
“喂,高阿姨,我黄容啊,杨师傅在吗?哦,那好,等下你让他来一趟我学校,不,我这个星期不回去,不过有点衣服想要他来带回去洗,特别脏那种……不要在家里洗,拿到厂里去洗,然后再浆好烫好,明天送过来,可以吗?”容儿问得客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还有,我爸厂里最近做运动服吗?让杨师傅去看看,有没有洋气一点的款式,拿十一件来。好,就这样!”
晓曦看看容儿,“你…就这么给他洗球衣吗?”
“还要怎么洗?”容儿回答,“我从来没答应过用手给他洗啊!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你们家还用手洗衣服吗?”
“这是不是有点……”晓曦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管好你自己吧!”容儿笑着说,“你今天晚上真打算这么去跳舞吗?”
外语系辅导员徐伟老师看着道貌岸然,其实也是从臭气熏天的男生宿舍里混出来的。当年一同抽烟斗地主的同宿舍哥们儿,现在俨然成了理工科院系同样看着道貌岸然的辅导员们。当理工科的大一男生进入发情期,身上的荷尔蒙和脚臭味熏着他们的辅导员时,徐伟老师就会收到昔日同窗热情的邀请去哪儿哪儿撮一顿然后通宵斗地主,在那些饭局牌局上,徐老师会发现自己的人缘和手气都好得出奇,然后,定下一系列外语系和理工科院系联谊舞会的日期。
这其实不足为奇,所谓history repeats itself;回观历史,多少丧权辱国的协定不就是这么签订的吗?
何况,徐老师到底是恶狠狠搞(简称恶搞)过几年叔本华的,压根不傻,任何资源,多了就过剩,女生也一样,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趁她们头脑还简单的时候,能泼出去的都泼出去,免得以后弄出什么一米六八嫌太矮一米八四嫌太高之类的破事麻烦他老人家去擦屁股,蹭几顿好吃好喝又在老同学那里做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呢?
梁晓曦戴着方越洋那副式样老得掉渣的塑胶框眼镜,站在穿衣镜前左右打量自己,越看越心烦,她问容儿,“你看,这样……可以吗?”她脚上穿着一双同样调调的布鞋,鞋面上左右各绣着一朵鲜艳的小红花。
“好…”容儿左看右看,憋出一句,“怀旧哦!”声音里的轻蔑让晓曦更加泄气了。
“你非得打扮得这么五四女青年吗?”她指指晓曦的鞋。
“你懂什么,那鞋是我奶奶专门给我做的,特别软,踩了人不会太痛。”
“你穿这双鞋,再戴上这副眼镜,以为还有人会请你跳舞吗?”
“那最好不过啦,我的奋斗目标就是没人请我跳舞啊,”晓曦对着镜子哀叹,“等下一届新生进来的时候,我一定要提醒他们,徐伟搞的扫舞盲,无论如何不能去参加,就是个圈套,到头来,跳舞没学会,还被记下名字逼着去陪人跳舞,不去呢,就是没有集体主义观念,”她很懊悔,“唉,你们怎么都那么聪明,不去扫舞盲呢?”
“不是我们聪明,是你太傻了,”容儿毫不留情,“我从小就知道,便宜货一定都有问题,何况免费的,”她又巡视一下,“来,我替你把头发弄一弄,配合这副眼镜和鞋子。”
十五分钟后,梁晓曦的长发编成两个辫子垂在肩上,完成了下一步村姑化的进程。
翠萍从门外进来,容儿抓住她问,“好看吗?”
翠萍看看晓曦,吓了一跳,迟疑一下,笑起来,“好看,”然后又说,“等等”去自己箱子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两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大红蝴蝶结,“这个,系在辫子上吧。”
“这哪儿来的呀?”晓曦也被吓了一跳。
“我考上大学,乡里来人采访,我妈一定给买的,”翠萍红着脸,“我也觉得戴不出去。”她看看晓曦,“你不是不想人请你跳舞吗?戴上吧。”
梁晓曦看看那俗丽的蝴蝶结,一咬牙,“戴!”
晓曦就这样扎着蝴蝶结,戴着大眼镜,穿着绣花鞋,和一群同样由于缺乏远见而上当的女孩们由徐伟老师带领着,走到工学院的学生活动中心门口。
徐老师到底还有点良心,“唉,这个…女同学们哈,有个事情…我先…小声讲一下,这个…我们这一轮联谊舞会,当然是友谊第一,但是,在友谊的基准上呢……也不排除…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基于这个可能性,我在时间安排上是很用心良苦的,这个哈…工学院第一,物理系第二,数学系第三,因为从历届毕业生的就业状况看,工学院的相对最好,物理系其次…所以呢,这个呢,大家心里有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哈。”
简单地说,就是,好菜已经摆在市口上了。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开始向天转眼球。
老天爷日理万机,难免有忙昏头的时候,犯一些小小的错误。比如,给某个以心地纯良著称的人安上一副很是猥琐的外表,工学院的辅导员就是这么一个不幸的例子,他看着徐伟老师带领的女孩子们,尖嘴猴腮上笑容几乎满溢出来,“太好了,姑娘们,太好了,比我想的还多!来,快进去,把衣服脱了,小伙子们已经都等急了……哦,我是说里面有暖气,大家把大衣脱了!”
工学院的学生活动中心远近闻名,相当洋气,里面现代化设备可谓一应俱全,跳舞,唱卡拉OK,看各类影碟,打台球,舒服雅致的布面沙发,高档落地式空调,各种各样的冷热饮料,绝对胜过外边一般的娱乐场所,充分满足眼界还不太高的大学生们对休闲的向往。这进一步印证了工学院辅导员的心地纯良,是他坚持不懈地影响了工学院领导,让他们从创收收入中拨了一大部分装修这个场所;换句话说,也进一步印证了工学院辅导员的猥琐,来自农村的他坚信“有房有地才有婆娘”,不花本钱置装备,如何帮助工学院男生们在艰苦卓绝的校际泡妞大战中占领制高点打败其他同样女生资源匮乏的理科院系呢?
女孩子们的确一进去就开始脱衣服,因为不脱实在受不了,只是初冬的天气,里面的暖气却热得诡异。
舞厅里转动着彩色的灯光,飘扬着悠扬的乐曲,环境可谓小资,唯一的别扭就是感觉很傻-----既然两个院系的辅导员不遗余力地给这个活动注入浓浓的相亲色彩,那么当事人也就只好配合,工学院的男生们端端正正地坐在舞厅的一头,而外语系的女生们则端端正正地坐在舞厅另一头,双方都悄悄地打量对方,却都极力避免正面的眼神接触,摆出“我就是没看见你”的做派。
梁晓曦脱下格子呢短大衣,露出从翠萍那儿借来的,连翠萍都觉得很土的红毛衣,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在心里默默念叨,“不要请我跳舞,今天谁也不要请我跳舞,谁也不要请我跳舞,你们行行好,不要请我跳舞,我是为你们好……”她想起自己在历次舞会上笨拙的经历和舞伴努力掩饰的失望眼神就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即便乔哲伟也无法忍受她的缺乏乐感。
工学院的辅导员兴高采烈地介绍自己的院系,以他一贯的实诚作风,“我们工学院的毕业生,近两年的平均起点工资都是每月一千八,不包括任何其他福利甚至奖金,就是工资,”他重复一遍,“注意,这是平均值啊!这是---很不容易的,大大超过其他理科院系,比如,那,物理系和数学系…所以说,人才,都是人才啊!”
徐伟老师到底天天在外语系挨西洋文化熏陶,觉得好哥们的话说得有些太露骨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略微矜持地发言,“这个,张老师,我看,下面,是不是请你,具体介绍一下今天的活动?”
“好,好,当然可以!”工学院辅导员醒悟过来。
事实证明,理工科的人一旦狡猾起来,凭借他们慎密的思维习惯,只怕比文科更胜一筹。
“我们为每个同学精心准备了一张‘联谊卡’,什么叫联谊卡呢?就是-----”工学院辅导员变戏法似地举起一张小卡片,“这个,上面请填上你的名字和宿舍信息,在你的信息下面呢,是一个列表,列表大家都知道哈,那里面呢,请让你的舞伴填上他,或者她的名字,宿舍号,电话号码当然也可以,我们用计算机程序模拟过,如果每个人联谊卡上的列表都填满而不重复,那就可以确保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同学都和至少三位以上不同的异性同学共舞,实现系统资源共享的最大化…不,我是说,达到我们今天这个,联谊的效果……”
“哈,在我们的舞会开始之前,首先,请工学院的男同学们每人为一位外语系的女同学送上一杯饮料,以表现你们的…绅士风度。大家请!”
到这里,所有女生都同意,老天爷让工学院辅导员张老师长那么一张猥琐的嘴脸,是他活该。
梁晓曦看着手里的联谊卡,苦恼地明白,今天既然来了,想要善终,不太现实。
工学院的男生普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工整”,总体欠点“猛男”风味,却有另一种诚实可信,仿佛食堂里每天清晨六点三十分的蒸包子味儿,准时准点,悠悠环绕,安静而温和地预示一顿不豪华却够丰实的早餐。也许是常常对着电脑的关系,他们的微笑时不时让人想起程序运行顺利后印在屏幕上那句单纯而并不简单的hello world,产生一种放心感,恰好弥补外语系女生有些云里雾里的浪漫主义思维,让她们在浪漫主义之余不会忘记北在哪个方向。从这点来说,历来工学院和外语系被称为Q大著名的“亲家院系”,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必须承认,即便同样简简单单一句hello world,用不同编程语言写出来的hello world,风格气质还是大相径庭。
有些人是C++写的hello world,坚实,可靠,略带古板,无论最终是否能成为中流砥柱,起码给人中流砥柱的感觉。
有些人是Java写的hello world,活泼,乖巧,与时俱进,讨人喜欢。
有些人是Python写的hello world,简明,流畅,善于变通,左右逢源。
有些人是C#写的hello world,有些小家子气,却专一实惠,经济适用。
有些人是Objective-C写的hello world,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透着一个字,牛。
“同学,你好,请喝咖啡!”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端到梁晓曦面前,她抬起头来,那杯咖啡的主人认真而紧张地对她微笑,晓曦立刻明白,他为什么选择自己作为送饮料的对象,因为对方戴着一副和她同样款式的硕大塑胶架眼镜,脸上的表情让她想起小学时参加计算机兴趣小组活动,在Apple II上运行Basic语言打印出来的那句绿油油的HELLO, APPLE II HERE,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梁晓曦迟疑一下,也微笑一下,接过咖啡,对方立刻有些激动,她心里暗暗叫苦,后悔今天戴了方越洋的破眼镜来,看来这位是凭眼镜把自己当成知音了。
“你请坐。”那位男生有些语无伦次,把该晓曦说的话也给说了,然后一屁股在她身边的位子坐下,然后转过脸来对她微笑。
晓曦也有些尴尬地笑笑。她不知道这一位是属什么的,却真心怀疑他是不是属蟋蟀的,因为他长得实在有些像一只蟋蟀放大三万倍。
这个时候,舞曲响起,星星点点的彩灯在舞厅里罩上点如梦似幻的光影,有些人已经开始跳舞了。
大蟋蟀又对晓曦笑笑。
晓曦紧张起来,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舞池。
“我叫刘刚,今年…属蛇,工学院大二计算机工程专业,以后打算主攻互联网和信息安全,你知道这个互联网和信息安全吧,它是个新兴学科,现在搞这个方向的人还不多,不过随着互联网越来越普及……”那男生冷不丁开始自我介绍,居然真的唧唧复唧唧,“我有个表哥,就是学互联网安全的,毕业以后进了保密局,待遇特别好,工作几年,房子啊位子啊都有了,我以后也打算这样。哦,我老家在Y市,离这里坐车两个小时,不算太远,我爸妈都是政府部门的,在老家有两套房子,一套他们自己住,另外一套给我,以后等我毕业,要是留在这里,他们就打算在这儿再给我买一套房子...同学,你在听吗?”
“哦,你爸妈...很好哦。”晓曦知道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爸妈怎么好?”对方居然一本正经地问。
“就是…挺好的。”晓曦左右张望,终于在舞池另一头看到徐伟老师,她求助地看着徐老师,心想,徐老师你来救救我吧,徐老师却丝毫不解风情,反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颇为欣赏的样子。
“你们家在哪儿?”大蟋蟀进入了询问模式。
“……”
“你爸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英语。”
“太好了。”
晓曦又尴尬地笑笑。一支支舞曲过去,两个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对答着。
“你跟我一起跳舞吧?”大蟋蟀仿佛鼓起很大勇气。
“我…”晓曦决定实话实说,“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来教你。”他居然说,伸出手来。
晓曦推辞,不料那位异常执着。
“刘刚,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朋友,”有个好听而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一只手伸到梁晓曦的面前,“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可以。”晓曦脱口而出。在和大蟋蟀磨叽半个小时之后,任何人的邀请,她都会答应。
答应以后,她才看清对方,竟然是他。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却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个时候,舞厅里播放起卡伦.卡朋特的“昔日重来”。
“你叫什么名字?”梁晓曦终于忍不住问。
那个男生笑了,“我也想这么问你。”他指指她手里的“联谊卡”,示意她把卡给他。
他从衬衣口袋里取出圆珠笔,很快地签好了晓曦的联谊卡,还给她,上面很漂亮地写着“赵宇铭”,工学院95级计算机工程,宿舍号写着五号楼229,他补上一句,“不过我很少住校,除了考试。”
“你家在本市?”
他略顿一下,点点头,“你呢?”
“我叫梁晓曦,拂晓的晓,晨曦的曦。”
“你是早晨生的吗?”
“是,”晓曦笑着点点头,“够明显吧。”
“很好听的名字。”
“你的也是,”她想了想,“要我签你的联谊卡吗?你们辅导员说出门时要查的。”
“不用了,”他仿佛并不在意,“我不怕我们辅导员。”
赵宇铭,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边抬头打量着他。他穿着半旧的牛仔布衬衫和米色长裤,身材修长,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神。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都来去匆匆,从没来得及真正看清他,转身之后,想起他来,却又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柔感觉围绕。
“你今天不想来跳舞?”赵宇铭突然问。
梁晓曦一时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指指她的衣服,“想来跳舞的女孩不会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
她一下红了脸,想起自己的村姑打扮,一时浑身局促,额头沁出汗来,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刚才和你说话的刘刚是我同学。”
“是吗?”
“你觉得他怎么样?”
晓曦苦笑,“他…话好多啊…”
“其实平时他是个很少说话的人,刚才那么罗嗦,”他微笑,“是我教的,这家伙一直特别想找女朋友,我就建议他,选择一个各方面看起来最适合自己的,然后主动出击。他刚才跟你说的那一套,在私下和我至少练习了十遍,”宋宇铭补上一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天哪,”晓曦惊讶了,“你们以为他那样会 …有用吗?”
他笑了,“那要看缘分。对你,我看没用,”一边把自己的手伸过来,“愿意跟我跳这支舞吗?”
“我…”梁晓曦真的窘迫了,“其实…我不会跳舞,”她红着脸小声地说,“我从来就没学会过跳舞,是被我们辅导员逼来的,而且我这个人…乐感特别差,教也教不会,真的,好多人试过了,都不行…如果你跟我跳,我会踩你脚的……”
“是吗?”他饶有兴趣地问。
“是!”她用力点头,“我每次跳舞都踩人脚,不是一下两下,是好多下,一次把我们系俄语班班长踩得脚趾肿起来,连足球都不能踢了…凡是跟我跳过舞的男生都不愿意同我跳第二次,所以,所以我今天才这样的……”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更低下去,“反正你已经签了我的卡了,要不,你帮忙…再去找几个人签我的卡吧…”
赵宇铭看着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卡可以帮你找人签,不过,舞还是要跳。”
她惊讶地看着他。
“来,”他柔和地说,“你站我脚上。这样,你就一定不会踩到我了。”
“我-----站你脚上?”
他点点头。
这是,“昔日重来”已经放到第二段,晓曦还在犹豫,赵宇铭的手已经轻轻把她揽近,不知不觉,她穿着老土绣花鞋的两只脚站在了他的脚上。
温婉悠扬的舞曲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赵宇铭的慢四步跳得很好,晓曦的手搭在他肩上,由他的脚步带动她,渐渐不再那么紧张。两人离得很近,他的呼吸近在耳侧,轻轻拂动着她腮边的发丝,她却始终不敢再抬头看他。
“我很喜欢这首歌。”他轻轻地说。
“我也是。”晓曦说。
周围有人注意到他们奇特的舞姿,投来惊讶的眼光。
晓曦有些困窘,“这样…你很难跳吧?”
“还好,”赵宇铭微笑,“不过你的确比看上去重一点。”
“你确实不会跳舞吗?”他像是有些质疑。
“真的不会。”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他很从容地说。
“谢谢,不过,我…”晓曦脸红了,“我已经放弃了,”补上一句,“我觉得,有些事情,也不是非要学会不可的。”
他想了想,点点头,“那也好。”
“为什么?”她反而好奇地问。
他笑着,没有回答。“昔日重来”温婉的音乐继续在舞池里荡漾,晓曦偶尔抬头,眼光碰触到他的,清朗却有种炙热灼人的东西在隐隐闪动,她立刻下意识地低下头。
两人离得这么近,她却再也不敢看他。完全不像和李国泰跳舞,一边跳一边数他张了几个下巴,也不像和乔哲伟跳舞,一边跳一边讨论连续剧的情节,全然的两小无猜。
他对她那么和善,她却突然有些怕他,而且百分之一千地后悔今天打扮成这个样子。他不是出于同情才邀请她跳舞的吧?
一曲终了,赵宇铭把梁晓曦送回座位,还没坐下,他身上的传呼机响了。
他飞快地看看传呼机,脸色微微一变,“对不起,我要走了。”
“去哪里?”她问。
“回家,”他说,“家里有点事找我。”
“哦,那…你…快回去吧。”
“你等一下,”他走开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她那张“联谊卡”,上面已经签好了几个名字,“给。”
“谢谢!”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走了。”他点点头。
她也点点头。
外语系的男生对于理科班的女生来说,算不上什么紧俏资源,因此,他们这个考试后的周六夜晚埋没在打游戏,斗地主,看武侠小说中。
郭进坐在桌边的台灯下看一篇影印的海明威评论文章,突然,广播响起,有人找他。
“班长,桃花运!”孙凯拉着嗓门,从扑克牌上抬起头,“是黄容就好好教训她!”
郭进走出宿舍门,稍稍整理一下头发,才向传达室走去,出乎意料,在那里等他的却是时翠萍。
“郭大侠,你好。”翠萍的圆脸红红的。她手里提着一网带苹果,另一手拿着一个白信封。
“啊,你好,”郭进对她笑笑,“找我有事吗?”
一定得有事才能找你吗?翠萍突然想这么说,却咽了回去,她说话从来不习惯用反问句。
“这个,”她指指手里的白信封,“今天买可爱多和紫雪糕剩下的钱,请你帮忙交还给学生会。”
“哦,好,”他接过信封,“今天辛苦你了,那么多人,得好几箱吧。”
“不辛苦。”她脸又红了,腼腆地一笑。
“还有这个,”翠萍提起放苹果的网袋,垂下眼光,声音低一些,“是给你的。”
“给我?”
她点点头,补上一句,“你为了我们系受伤了,给你……这是我用自己钱买的…”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的本意是说没有动用学生会的钱,但这样说,又怕郭进误会日后还礼。
“啊,谢谢!”郭进开朗地笑了,“没什么,一点小伤,”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等一等。”
他转身回到宿舍,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拿着一本书,递给翠萍,“这个早就想送给你。”
翠萍低头一看,是海明威的“战地钟声”。
“泛读课你也是研究海明威吧?”
她点点头。
“我就记得是,昨天你说过生日,我后来就去书店买了这本书,送给你补做礼物。”
翠萍低头一看,是海明威的“战地钟声”。
“泛读课你也是研究海明威吧?”
她点点头。
“我就记得是,昨天你说过生日,我后来就去书店买了这本书,送给你补做礼物。”
“是吗?”翠萍惊讶地红着脸,“你也喜欢‘战地钟声’吗?”
郭进点点头。
“太巧了,我刚想买一本英文版的仔细看呢,这下正好,”翠萍欣喜而腼腆地说,“方越洋有本中文版的,我翻了翻,觉得很好,前面的诗也特别好,就是那首‘没有人能像一座孤岛,在大海里独居’…”
传达室周围人来人往,翠萍突然提议,“郭大侠,你要有空,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
两个人走在男生宿舍后面的小操场上,路灯橙黄的光洒下来,比起喧嚣的宿舍楼,这里静谧很多。
“说起来,我爷爷和我爸爸都是铁杆的海明威迷,我爷爷属于建国后第一批机械总工程师,抗战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外念大学,老家父母双亡,特别痛恨战争,我爸爸受他影响,所以我们家有很多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海明威,有些还是绝版,”郭进说,“我很小就看过‘战地钟声’,那时候看不太懂,不觉得怎么好,到高中再看,感觉就不同了。”
“据说1940年‘战地钟声’拍电影的时候,正赶上太平洋战争,事可大了,号称第二部‘乱世佳人’,英格丽.褒曼为了演女主角把头发都剪短了,那时她还在演‘卡萨布兰卡’,根本没把‘卡萨布兰卡’当回事,想不到后来‘卡萨布兰卡’倒是更有名。”翠萍说。
“是吗?”郭进有些惊喜,“你知道得挺详细啊!”
翠萍不好意思,“我哪知道,都是听方越洋说的,”她不由轻轻叹口气,“真羡慕方越洋啊,她对海明威兴趣不大,却啥都知道,她还每天晚上赶洗脚的时候给全宿舍讲一个短篇故事,正正好好五分钟,讲得可好。我发现你们都是从小看书看大的,我就是读十年大学也赶不上。有时候,这么一想,还真有点灰心呢。”她看看郭进,微笑着说。
“哪儿呀,读书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开卷有益,持之以恒,久而久之,花的时间精力一定会有回报。”郭进鼓励她。说这类的话,他从小到大都很拿手。
不料,郭进这些程式化的班长语录,听在翠萍的耳中,产生了一系列他料不到的效应,一个直接效果是,翠萍低下头,许久没说话,再抬起头的时候,问他,“郭大侠,其实,我在原声资料室订了‘战地钟声’,下个星期六,你 ……有空的话,要不,我们一起去看?”说完,她又匆匆地低下了头,“三块钱,我正想找人分呢。”
郭进想了想,“不好意思,从下周起,每星期六我们足球队都要练球,要不,你找别人吧。”
“哦。”翠萍只是答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时无话,往来路走回去。
“你刚才说,方越洋每天晚上给你们宿舍讲…短篇故事,你们宿舍除了你和方越洋,还有…谁?”郭进问。
“还有…梁晓曦和黄容。”
“啊…对,梁晓曦和…黄容,”郭进沉默一下,又问,“你们宿舍的同学,都还好吧?”
“嗯,她们都挺好。”翠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就好,”郭进顿了一下,“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跟我说。”
“好,”她点点头,在路口的路灯下站定,“那我回去了。”
望着翠萍转身离去的身影,郭进的心却突然有些忐忑。他当然知道翠萍的宿舍里还有梁晓曦和黄容;黄容-----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啊---呸!”容儿把“战地钟声”啪地往宿舍的桌上一拍,“方越洋,这叫世界名著?你不是在拿我开心吧?这本书…好黄啊,实在是,实在是,”她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太黄了!简直就跟我爸厂里门口地摊上卖的黄书差不多!”
洋洋跷着腿躺在床上,靠着叠好的被子和枕头,正哗哗地翻一本席绢,懒洋洋地扫了容儿一眼,“黄什么啊?”
那天晚上,容儿和洋洋同时突然奇想,要“看看自己平时不看的书”,于是容儿拿一堆席绢去洋洋那儿换了一本海明威。
“你看,这儿!”容儿理直气壮,把书拿到洋洋面前,指着一个段落,“Look,不用我念给你听吧!”
洋洋看一眼,嗤之以鼻,“不挺好的吗?”
“挺好?这还---挺好?”容儿念出来,“
“我看你是下三滥的言情书看多了,你这些破书里不到处都是啃脖子吗?”洋洋嘲讽地回答,“看得我都饿了,帮个忙,下面写字台抽屉里拿包方便面来。”
“最烦你咯吱咯吱啃方便面,老鼠一样,不给你拿,”容儿很认真,“女侠,说话要凭良心,你仔细比较一下,我的书里,大部分也就啃一啃脖子然后就点点点了,你的书呢,那,看这儿,‘我的小兔子。我的好宝贝。我的小亲亲。我的亭亭玉立的美人儿’,这和地摊书有什么区别?”
“你看前文了吗?”
“我打开就是这一段,诺,你的书签就放在这一页上,”容儿叫起来,“哇,方越洋,你不会是故意把书签放在那一页上方便找的吧?你这个人平时正经得要命,没想到看起书来这么黄!你搞的那个什么劳伦斯,上回我在图书馆看到关于他的作品简介,哎哟我的爹啊,简直就是-----难怪洪七公不肯让你搞!”
“把书还给我!”洋洋板着脸坐起来,不由分说地伸手从容儿手里夺过那本“战地钟声”,“看不懂就别看,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洪七公让你搞海明威可真是高估了你,就你这样的,充其量去研究研究安徒生童话!”她抚摸一下书的封面,“当初老洪安排你和郭进一组搞海明威,其实是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领情,这点水平,到学期末肯定不及格!”
“喂,方越洋,你别忘了,老洪让我搞海明威是为的什么呀?不就因为你的馊主意吗?”容儿又气又急,“都是你害的我,还好意思说?”
洋洋立刻反击,“就算我害了你,你那封点歌信也都全补回来了!”
一提点歌信,容儿顿时来了灵感,“林少峰啊林少峰,你在哪儿呢?”
“神经病!”洋洋立刻眉头紧皱,无比厌恶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一堆狗屎。
容儿乐了,“女侠,你这个人…挺好玩的,其实你只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行了,可你就是偏偏-----做不出来,就你这德行,不是我乌鸦嘴,那个林少峰不知会惹你多久,因为一惹你,你就跳!”
两个人一上一下,吵得热闹,梁晓曦坐在桌前,自顾自托着腮出神,全没听见,直到容儿坐到她身边。
“小姐,”容儿轻轻地用胳膊碰碰她,“小姐,让奴家陪你更衣吧。”
晓曦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舞会回来后,还没换衣服呢。
“工学院那帮呆子怎么样?”容儿问她。
“……挺好的。”她说。
“怎么好?”
“就是…他们人都挺好的。”晓曦腼腆地说。
“有情况!”容儿反应很快,“招!到底是谁---挺好的?”
晓曦到底没有顶住容儿的软硬兼施,把那天晚上遇到赵宇铭的事告诉了她。
“哇,好浪漫啊,”容儿很是惊讶,“你是说,昨天就是他翻铁门过来帮你打开宿舍门,还送你去考试的?那铁门,让他随便一翻就翻过来了?喂喂,女侠,听见了吗,你有本事端着一盆包子翻过走廊里的铁门,包子不掉出来吗?”
“我有什么必要翻走廊里的铁门?又有什么必要端着一盆包子去翻?”
“我的问题是你能不能,不是有没有必要。你不是练过功吗?”
“我练的是跆拳道,不是轻功。”
“切,不行就不行,就知道你不行,还装模作样,‘有什么必要’…”容儿轻蔑地说。
“知道你还问?”洋洋塞上耳机,不再理她。
“好浪漫啊。”容儿的口气里有点羡慕。
“浪漫什么呀。”晓曦很不好意思。
周日下午的校园静静的,不少人在睡午觉,回家的学生刚开始陆续返校。管理学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飘着手磨咖啡的香气,林大峰院长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喝一口浓浓的咖啡,听着CD机里传来的古典音乐,这个下午近乎完美了。
说“近乎”,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正在等自己的儿子,而林少峰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林院长的下午就不那么完美了。
“林院长,我说您大礼拜天下午,不好好在家待着休息,还跑学校里来加班加点,跟那些小年轻助教似的,校长也看不见,就算看见,不见得为此提拔您当副校长吧?听我句劝,悠着点儿,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您看您,头发越来越少,小便越来越多,血压越来越高,咖啡越喝越浓,校长不心疼,我心疼啊,何苦呢?”林少峰大大咧咧地走进院长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坐,把鸭舌帽往脑后一抹,瞄一眼墙上那布满小红旗的世界地图,咧嘴一笑,“您突然传我来,又有什么事?难道是---您哪个桃李今天放卫星登上珠穆朗玛峰了,需要立刻找人炫耀一下?”
如此一段怪味豆似的开场白,林院长那精致昂贵的巴拿马咖啡立刻没了味。
臭小子,你就不会跟你爸说句人话吗?他无奈地想。
林院长按捺下脾气,指指手里的咖啡,“要来一杯吗?”
“不用不用,”林少峰摇摇手,“您品味高,我这种下里巴人喝不来。”
“少峰,”林院长沉吟一下,尽量用亲切和蔼的口气问,“昨天晚上的话剧,怎么样?”
“还行。”
“我听老马说,你们政法学院这次这个‘林海雪原’,题材,水准,演技都不错,在同学中反映很好,我很…欣慰,以后希望你…继续努力,而且呢,尽量…我是说尽量,不是必须,这个…从演反派人物,渐渐…过渡到演正面人物,毕竟,从教育民众的角度来说,正面人物的影响更为深远…..”
“没有反派人物,怎么烘托正面人物呢?”林少峰反问。
“这个…”,林院长知道儿子不会放过一个挑刺的机会,想想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乐得宽厚一点,于是呵呵一笑,“是啊,反派人物正是用来烘托正面人物的,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林院长转入正题,“听说你昨晚住在外语系的男生宿舍,还把他们厕所里的标语撕掉了,有没有…这回事?”
林少峰看看他,点点头,“有。”
林院长吸口气,“你怎么会住在他们宿舍的?”
“他们来看‘林海雪原’,看完了一起去吃大排档,吃完了再去他们宿舍接着打…聊天,交流…学习心得,”林少峰有些心虚,“特别是…关于英语学习方面的。”
“学到了什么?”
“学了很多,”林少峰立刻回答,“我们讨论了…莎士比亚,他们有个人专门研究莎士比亚,还专门送了我一本莎士比亚的书。”
“是吗?”林院长淡淡一笑,“外语系大一的新生,能懂多少?”
“林院长,您这么说就欠妥了,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您该知道吧?”
“那你说说,昨天晚上到底从外语系那些男生里学到了什么?具体的。”林院长不放过。
“具体的…”林少峰清清喉咙,“那,比如说,美国有一个联邦调查局,一个中央情报局,您听说过吧?”
林院长点点头。
“那您知道,联邦调查局是管什么的,中央情报局又是管什么的吗?”
林院长没有反应。
“不知道,对吧?”林少峰笑笑,“别说您不知道,我看您地图上那些在美国的桃李都不一定清楚,让我来告诉您,联邦调查局,是人家美国人自己管自己的闲事儿,调查局嘛,调查个户口什么的,对吧?中央情报局呢,就是美国人管好了自个的闲事以后,还有空,管全世界的闲事儿的。这下,清楚了吧?”
“外语系那些学生就教你这个?”
“他们专门有门课,叫‘英美文化’。”
“无聊,”林院长下意识皱起眉头,“一味崇洋!”
林少峰笑了,料定老子会是这个反应,“人家就是学这个的嘛,就好比您管院那些得意门生,年纪不大,个个修炼得苦大仇深,一开口,我的妈,‘国企改制面临的机遇和挑战’‘国企改革对价格机制的意义’,,先天下之忧而忧,哪天等全天下都乐了,他们还能接着忧。”
“你懂什么?我们管院研究的是关系天下民生的大事,哪里像外语系,尽搞花拳绣腿!”林院长很不悦,但随即压下气头,“那外语系男生宿舍厕所墙上那副标语,别人都不撕,你为什么撕掉呢?”
“那是因为我上厕所忘带纸了啊!”林少峰忍不住了,“您知道那狗屁标语说什么吗?‘入厕时禁止谈论女生’,从前我上厕所时压根就没想过女生,现在好了,进厕所,看见它,脑子里除了女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听说这还是夏副校长让贴的,说是要整顿学校,整顿好了让他能把他家女儿送来念书,这什么人哪!林院长,您要是碰到尊敬的夏副校长,能不能劝劝他,别干这种傻事了行不行?”
“傻什么?我看很好!”林院长生气了,把咖啡杯重重放在办公桌上,“你这个人就是自由散漫,一副标语,喜欢就看,不喜欢就不看,你偏要撕掉它,宿管科都反映到老马那儿去了!”
“反映就反映,我怕他们!”
林院长真的无奈,每一次,无论他多么希望和儿子进行一次平心静气的交谈,结果总是如此。
他又一次努力压下气头,“少峰,你现在是大二,关键时刻,马上就要英语四级考试了,爸爸希望你,争取考好一点,啊?我们院的郑国江,你知道的,也是大二,人家英语四级考了九十二分,现在准备考六级了。我们院向来很重视英语教育,你是我儿子,希望……”
林少峰看着父亲,拉拉鸭舌帽沿,扬起眉毛,“林院长,您一会儿人家说外语系崇洋,一会儿呢又说您的管院特别重视英语教育,这是…什么逻辑?”
林院长板着脸,脱口而出,“所谓重视,其实就是藐视,要给他们看看,外语系能做到的,我们管院都能做到,外语系做不到的,我们管院更能做到,做的更多,更好!”
林少峰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地摇摇头,“您…说句实话吧,每天---到底花多少时间惦记外语系老孙?我没猜错的话,您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想的就是他,临睡前想的也是他,搞不好做梦也梦见他,没错吧?太可怕了,以后我一定牢记,找老婆,千万不能夺人所爱,否则搞不好被人记恨一辈子!”
“一派胡言!”林院长紧皱眉头,“说过多少次了,我和外语系孙教授之间,是教育理念和学术上的分歧,不是个人恩怨!”
“那学校里那么多系科,你和别人,怎么就没见多分歧了?”林少峰立刻追问。
“那是因为…”林院长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反驳儿子,事实上,他和孙闻天最不共戴天的分歧,还真就是‘陈美虹应该嫁给谁’,这个关键分歧引导了其它许多的分歧;这自然不能在儿子面前承认,“这是我工作上的事,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林院长的嘴习惯性地撇成一个倒挂的U,“尤其是,不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影响不好!我和孙教授的夫人,认识多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一直以来,凡是她出席的场合,我都自动回避…”
“爸,”林少峰这回真被父亲逗乐了,连“林院长”都忘了,“你又没做亏心事,‘自动回避’个什么呀?你当领导,说话真要注意前后连贯!”
林院长也意识到说漏了嘴,脸色发僵。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饭局,凡老孙带老婆去的,你就常常找借口不去,那么痴情啊?”林少峰叹了口气,“爸,知道你老把我当小孩,其实我也二十了,也是个男人了,作为男人,给您句劝,以后别老‘自动回避’,回避个头呀?你越回避,心里越痒痒,心里越痒痒就越觉得她好,恶性循环。说实话,老孙老婆我也见过好几次,我承认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大美女,否则怎么把你和老孙都迷得神魂颠倒,可到现在,岁月不饶人,还特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见人撒娇,吹嘘她家花生酱是美国带来的番茄酱是英国带来的,哪个外教又请她去哪儿吃西餐,一听说工学院院长弄了辆别克天天送老婆上下班,脸色立刻就变了,在我眼里,就四个字‘庸脂俗粉’,我建议您下次索性大大方方地去见她,多见几次,见习惯了,也许以后看老孙也就顺眼了,不信我们试试,下次饭局,您去,我给您带上血压计,见了她,量一量,看血压升不升高!”
“有完没完!”林院长出离愤怒了,心里只恨老马如此多嘴,把年轻时的这一段不算怎么风流的韵事告诉儿子,让他抓到把柄时不时拿出来涮一涮自己。
“唉,对了,”林少峰突然来了灵感,“我上回不是说了吗,老孙家要不是儿子,是个女儿,那我就把他女儿给娶了,带回家来,为您报那几十年的一箭之仇,哼,我就让她…三从四德,早上五点就起床干活,晚上不到十二点不许睡觉,平时除了逢年过节,绝不给她好脸色看……等过几年,乖乖给我生个儿子,您当爷爷的大笔一挥,给孩子起名,林--没--峰,怎么样?”
“孙闻天要有个女儿,能看上你?”明知道儿子还是在嘲讽自己,林院长忍不住跟着入了戏。
“哎哟,林院长您自己妄自菲薄也就够了,怎么还拉着我一起妄自菲薄啊?”林少峰很是冤枉的样子,“您年轻时候的照片我见过,基本上…体健貌端吧,但跟我比,还是有相当差距的,就好比…国企改制,您,是那个国企改制前的样子,我呢,就是国企改制成功以后的样子!”
按照通常的情节,到此时,林院长应该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出去!”
但是这次会面还有一个关键剧情,于是林院长克制住自己,再次把声音缓和下来,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这个,你收着。”
“什么?”
“上次外语系那个打伤你的女生,赔了三千块钱,”他停顿一下,“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决定把钱直接给你…数目不小,好好存起来,不要乱花,就算是留着给你做…老婆本吧。”最后一句“老婆本”是从学生那儿学来的,在林院长,已经是大尺度的幽默了,他希望能够对儿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林少峰盯着那个白信封看看,再看看父亲,过了好几秒钟,扬起眉毛,却并仿佛不领情,“我说林院长,你还真去---跟人家要钱啊?”他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这不是---你提出的吗?”林院长有些愕然。
林少峰咽下一口唾沫,点点头,想起那天自己听到点歌台里那封无厘头的点歌信,一怒之下提出索赔三千块,“没错,是我提出的,可我那是----说说的,你…你跟老马…还真的去找人家要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