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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节 ...

  •   “好啊,”容儿雀跃,“谢谢你!”
      两分钟后,郭进同学彻底领悟到自己方才主动提议帮黄容同学看作业是何等嘴贱,缘由是他在问黄容“你要鸡腿还是大排”的时候犯了一个路线性,政策性,方针性的错误–对于容儿来说,命题从来就不是什么“要鸡腿还是大排”,而是“鸡腿,我所欲也,大排,亦我所欲也,鸡腿与大排不可兼得,我便发飙者也。”然后呢,在吃饭的时候,郭进又犯了一个路线性,政策性,方针性的错误–把鸡腿放在饭盒上,打算等菜吃完了以后再吃,那是他从小的习惯,好菜放在最后吃。结果是,容儿的大排已经啃完了,那个油光锃亮十分俊俏的鸡腿还悠然地躺在那儿。
      “你这个鸡腿……怎么还不吃?”容儿看郭进居然还在淡定地嚼土豆丝,终于问。
      “我吃完了别的菜再吃。”郭进不明就里。
      容儿肚子里的馋虫终于忍无可忍,发作起来,“都怪你! 我本来要自己去吃饭的,都是因为你,不负责任,好端端一个词抄错三遍,我明明本来只要抄一遍的,现在呢被你连累要抄两遍,多抄百分之一百,都是你害的!本来我明明吃一个盒饭就饱了,现在我肚子还饿,肯定都是抄这个狗屁材料太辛苦了,这个星期回家称体重我肯定又瘦了!”
      郭进心想,为这个你前天骂了我一遍,昨天骂了我一遍,怎么今天还要骂呀?骂的还都一模一样,有意思吗?刚刚的那点怜惜之情立刻烟消云散。他明白了,容儿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喜欢翻老账,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车轱辘话来回骂。
      “那这个鸡腿……你吃吧。”他到底比电视里那位聪明不少,把自己饭盒上那个鸡腿推到容儿面前。
      “那……我就吃了哦。”容儿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在美食之前完全没有抵抗力。
      一个鸡腿下肚,容儿的心情美好了很多,“吃完了,你替我看看海明威简介吧。”
      郭进没好气地点头。
      郭进看着容儿写的海明威简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你……自己写的?”
      “嗯。”
      “你怎么写的?”
      “我有个快译通,可以把中文翻成英文,我就把中文输进去,让它帮我翻译成英文。”
      郭进心想难怪呢。
      “海明威虽然在战争中失去了双臂,但是他坚持写作……”郭进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失去了双臂?”
      “我猜的啊,他不是专门写了本书叫‘再见了,胳膊’吗?胳膊还是复数。”
      郭进感觉像被人踢了个窝心脚,“海明威那本书是‘永别了,武器’。Arms在英文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手臂,另一个是武器。”他叹了口气,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练习本,“这是我写的,要不……你拿去抄吧。”
      “那你呢?”容儿问。
      “我回去再写一篇。”
      “你……”容儿有些惊讶,“为什么?”
      “我是为了洪老师的健康,”郭进无奈地回答,“我想象不出他看了你那篇会喘成什么样。”
      容儿眉开眼笑,“谢谢班长助人为乐!”
      “有个条件,你必须把我这篇看懂。”
      “没问题!”容儿心想难道你还检查啊,爽快地答应了。
      等材料终于抄完,已经九点多了。两人沿着校园的小路往宿舍区走。
      经过一个小卖部,容儿说,“你等一下。”
      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晃了一晃,“我猜你晚饭一定没吃饱,这个拿回去吃吧。”
      郭进愣愣地接过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堆吃的东西,“不用了!”
      “不客气,无论如何,班长你是个好人,再抄错,就罚我一个人好了。我回去了!”容儿对郭进灿烂地一笑,挥挥手,转身消失在晚自习下课的人群里。
      可真是大棒加胡萝卜。郭进看着手里的口袋,摇摇头。
      第二天的外媒课上,又是交材料的时间了。
      欧阳锋从两人手里接过抄得密密麻麻的二十多页纸,从口袋里抽出钢笔,眼神凌厉地扫过,翻了几页,在某个角落上突然停留下来。
      郭进的眼光随着他的眼神落在那个点上,随之心猛地一沉,某个单词里,容儿不知怎么的把一个k抄成了h,而他在检查中也竟然没有发现。那一页是最后抄的,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很累了。
      容儿也正定定地看着那个h,微张着小嘴,露出一个“死定了”的眼神。
      “这个……”欧阳锋慢慢地开腔,手里的笔尖悠悠地向那个词划去。
      “老师,这次罚我一个人……”容儿突然开口,话音没落,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被另一只手有力地握了一下。
      “老师,您不太爱吃鸡屁股吧?”郭进问。
      这句话仿佛一个突如其来的暗器,让原本神态自若正要下手的欧阳锋愣住了,他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听错,“此话-----怎讲?”
      “是这样的,”郭进不紧不慢,态度诚恳地说,“我和黄容同学是我们班的正副班长,我们从同学们那儿听到了很多关于学校食堂的负面反映,也做了一些实际调查,在这个基础上,黄容同学正在写一份关于改善学校食堂伙食的提案,写完了打算提交给系领导,再通过他们以合适的方式提交给校领导。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听说一件事,就是您有一次在第三食堂吃饭,买一份红烧鸡块,结果里面有一个鸡屁股,于是您……质疑食堂工作人员,严肃要求他们把鸡屁股给您换个鸡腿,还说,他们要不肯换的话就要去找他们领导,这事儿,没错吧?”
      容儿的眼睛慢慢瞪圆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被郭进握着,立刻把他的手摔开。她的目光从郭进脸上移到欧阳锋脸上,又回到郭进脸上,慢慢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会心微笑。
      欧阳锋的脸色变得有些青黄不接,而且,在郭进和黄容的注视下,“青”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此事……不假。”终于,欧阳锋点了点头。
      郭进的态度越发诚恳了,“我们觉得这件事情,从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学校食堂工作人员在工作态度,敬业精神,和服务热情上的不足,您想,您这样学识渊博……远近闻名的教授,他们尚且要给您鸡屁股,我们这样的普通学生,不是得吃鸡毛了吗?”
      “鸡毛还是好的,只怕给我们吃鸡屎呢!”容儿来劲了。
      “因此,我们讨论考虑了一下,想征求一下您的同意,把这个事情写进提案里,作为一个例子,您看……可以吗?”郭进补上一句,“我们的提案,最终要给系领导和校领导看的。”
      欧阳锋踌躇着,舌头不利索了,“是这样啊……”
      “您看,可以吗?”黄容问,“我们的目标是,让您今后再也不会在学校食堂里吃到鸡屁股!”
      “这个……”欧阳锋迟迟不表态。
      郭进和容儿对看一眼,“从提案的角度来讲,有两种写法,一种,就是直接提到您,另一种呢,就是不提到您,光提那件事,作为一种广义的观察,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提到您,就从广义的角度叙述一下比较好,因为那毕竟是您的私事,您觉得呢?”
      郭进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他和黄容抄写的材料上,刚好盖住了那个欧阳锋打算落笔的地方。
      欧阳锋明白了,顿感一股鸟气直下丹田。世风日下,人心叵测,眼前这两个小弟子看似憨态可掬,实则城府深厚,尤其那个叫郭进的,白白糟蹋了这么正派的名字,明明是捏着他的短处在做交易呢,要是不答应,只怕他们真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太可恶鸟!
      欧阳锋是老江湖,懂得分寸,知道自己那鸡屁股的片段要是给系里领导知道,更会贻笑大方,有碍自己才子的清誉。欧阳锋看看两人,再看看面前的材料,沉默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看,甚好。就这样吧,”他把材料还给他们,“这个…抄得不错,以后牢记,学习务需……勤勉仔细。”
      “记住了。”郭进和容儿几乎同时回答,辛苦地憋着笑。
      欧阳锋毕竟是欧阳锋,鸟气下肚,自然要找个合适的方式排泄出来。
      于是,在他的点名册上,郭进的名字旁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小星星。
      “下面我请一位同学summarize本文大意。郭进-----”
      “请问,戴安娜王妃在英国王室倡导了哪些变化?郭进-----”
      “请郭进同学告诉我们,这篇材料里有几个metaphors?”
      张文彬同学朝思暮想的那一天终于到来,郭进同学接过他的枪,华丽转身成为了班里下一任民族英雄。
      仅仅那两堂课,郭进就被点名了四次,但欧阳锋到底守信用,他把郭进变成民族英雄之后,便再不点名容儿了。其他课的老师貌似也都被徐伟老师打过招呼,以至于任何一堂课,只要郭进和黄容之间有一个被点到名,另一个便可以高枕无忧地睡觉了。大学语文课上,梅超风师姐叫过黄容后,习惯性地“郭-----”,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柔婉地一转,演化成了“顾骏”。
      容儿松了口气,这个变化给她去掉了很多心理压力,使她在那些食之无味弃又不行的公选课上有了很多时间干自己想干的事,比如吃零食,比如看闲书,比如坐在阶梯教室后面的一角,趴在桌上用课本挡着脸和晓曦小声聊天。
      “刚才课间和郭进说话的那个女生你看见了吗?”
      “德语班那个?”
      “对,他们班副班长。”
      “怎么了?”
      “看见她的双眼皮了吗?”
      “啊。”
      “我已经研究她的双眼皮很久了,从各个角度都看过,结论是做的。”
      晓曦心想,你可真闲啊。
      “我觉得不像。”
      “真的真的,我有个姨妈是开美容院的,一年做上百个双眼皮,教过我怎么分别真假双眼皮。像她那样的,就是典型的假双眼皮。”
      “可她不算太漂亮吧,干嘛做双眼皮?”
      “你这个人的逻辑怎么搞的?”容儿说,“就是因为不漂亮才要做,否则更难看。”
      “到底怎么分别真假双眼皮?”
      “说不大清楚,靠感觉,看多了就知道。真的双眼皮是有神的,你看方越洋的,那就是标准的真双眼皮,虽然有点薄,可是和她的脸很称,所以当初柳教官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养过的小母猪……”
      桌上有人轻轻地用手指“笃笃”两声,容儿放下课本,洋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出现在她们眼前,神情威严。
      “不想上课就安静点,别把老师引来。”那堂是政治课,洋洋自己也在看一本New Yorker.
      “你看她的双眼皮……”容儿吐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
      洋洋回头去又转回来,“麻烦你跟后面那两个法语班的娘娘腔说一声,不用再讨论下课以后该去哪家商场买鞋了,就他们那两张锅巴脸,穿什么鞋都一样。”
      容儿说声OK,转过头对后面那两个法语班男生指着洋洋小声说,“我们班的高材生要我转告你们,不用再讨论下课以后该去哪家商场买鞋了,就你们那两张锅巴脸,穿什么鞋都一样,对了,”她加一句,“还说,她说你们两个是娘娘腔,她练过八年跆拳道,一只手就能把我摔到三米以外去,你们不相信,可以和她练练。”
      容儿和晓曦转到纸上聊天。
      “这两天那个德语班的女生老来找郭进。你知道为什么吗?”晓曦问。
      “新生文艺汇演吧,”容儿写,“他们都是外语系组委会的,”加上一句,“时翠萍要唱‘长城长’。”
      那个周末,容儿的父母去外地谈生意,她就没有按惯例回家。星期六,吃完一顿由三个小炒组成的午饭,心满意足地打了几个饱嗝,看了一会儿席绢,再对洋洋晓曦和翠萍大周六下午居然还要去听力室的行为大惊小怪一番,突然感到有些无所事事,决定到操场上溜达溜达。
      她这一溜达,正赶上外语系和财院足球队的比赛。
      容儿身材娇小,皮肤洁白,圆圆的脑袋后面高高扎起一个马尾辫,看上去是个标准的小女生,却偏是资深球迷。这又是拜她爸黄老板所赐,打小学起,尤其遇到各种赛季,她便常常和自己老爹啤酒就花生半夜三更起床看球,见了好球吼,见了衰球骂,碰到乌龙球把啤酒瓶直接给砸了。容儿秉承她爸,除了念书之外,声色犬马一学就会且精益求精;唯一悲催的是,黄老板没念过多少书,以后也不再需要念书,却把她送来念书,而丝毫不知道念书这附庸风雅的破事对容儿来说有多苦多难。
      因此,她原打算绕过操场去为民湖边溜达溜达看人谈恋爱,见到这个阵势,来了兴致,在操场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旁边是日语班班长喜之郎。
      “你怎么不上场啊?”她问喜之郎。
      “我…犯了个小规,被罚下来了。”喜之郎表情讪讪的。
      “真有出息。”容儿讽刺一句,用手搭起凉棚开始观战。
      场上的人比较好认,外语系的一律穿白色,财院的一律穿蓝色。
      几分钟内,容儿凭多年看球的经验,大致评估出双方实力-----外语系和财院都阴盛阳衰得厉害,男生中缺乏选择的余地,估计像样的都上了,两个队论球员素质总体说伯仲之间,外语系的中场在技术上都很细腻,但后卫略显薄弱,前锋又似乎不够狠辣,而财院队大部分人球技也就中等,却相当合作,总体踢得流畅,又有个拼命三郎式的前锋,特别善于处理临门一脚,只等得到合适的机会,外语系的后卫和门将在他面前可谓不堪一击。
      容儿开始看的时候,双方踢到1比1 平。
      “他们队是前锋当队长?”容儿注视着对方前锋球员肩上的队长袖标,有些惊讶。
      “是啊。”
      “那人不简单嘛。”容儿说。
      “你懂足球?”喜之郎有些惊讶。
      “我开始看足球的时候你还穿尿布呢。”容儿说。
      喜之郎嘻皮笑脸地凑过来,“唉,容儿,既然这样,跟你商量个事儿吧,”他指指场地那头,“财院今天---来了好多女生做啦啦队,你看,我们这边,是不是你也帮着给…啦啦一下?”
      “要我像她们那样,举个小旗‘财院必胜’,‘黄飞鸿加油’,‘财院万岁’‘耶,黄飞鸿好厉害哦-----”?”容儿狠狠白了喜之郎一眼,“还不如买块豆腐去撞死算了!她们一堆人,我就一个人,喊坏了嗓子你赔啊?”“唉,你们干嘛不组织啦啦队?”
      “我们也想组织,可郭进不让,说那样场上的球员容易分心,”喜之郎说,“你想,孙凯踢前锋吧,要是苏敏来了,在旁边盯着,他一边想着进球一边想着怎么进球姿势最好看,还能踢好吗?”那段时间孙凯正以很低的水平暗恋苏敏,暗恋得他自己认为心事都埋在树洞里无比深沉地等着明月照沟渠,而全班都清清楚楚只是善解人意地集体沉默不点破他那点小花花肠子。
      “苏敏还是不来的好,看了孙凯那副狗熊样,他更没戏了。”容儿表示同意,“李国泰守门?”
      “嗯。”
      “我的天,” 容儿叹口气,“等着输吧。”
      就这当口,财院那个疯狂前锋又进了一个球,比分变成2比1 财院领先。
      “乌鸦嘴。”喜之郎挖了容儿一眼,不再理她。
      财院的女生们集体雀跃起来,“黄飞鸿,好球-----!”“哇,他好帅啊!”“把你的眼镜借我看看,我要看黄飞鸿!”“你不是戴隐形眼镜吗?”“我药水没了今天没戴,把你的眼镜借我用用嘛!”“哇,黄飞鸿-----”然后“财院必胜,财院必胜!”“外语系必败,外语系必败,外语系-----必败!”
      “喂,拜托你们讲点文明好不好!”容儿忍无可忍,“喊自己必胜就够恶心人了,哪有喊对方必败的?!”
      财院男生的球技或许总体中规中矩,他们的女生啦啦队真的可谓神烦。
      “我来晚了,黄飞鸿在哪儿?”“两个球了,都是黄飞鸿进的!”“好酷哦-----我最喜欢看他进了球然后把头发这样一甩的样子!”“他的头发是天生有点卷的吗?卷得好好看哦!”
      容儿大致听明白,所谓的“黄飞鸿”,就是对方球队那个不要命的前锋兼队长。
      财院女生听了容儿方才的抗议,倒也颇为虚心,把口号变成“财院--必胜,外语系--努力!”,大姐姐哄小妹妹的样子,听着容儿心里更想骂草。
      容儿的心情已经够差,雪上加霜的是,中场过后不久,那个什么“黄飞鸿”竟然又进一球,比分变成3比1财院领先,眼看大局将定,财院女生齐刷刷欢呼起来。
      容儿看得两眼冒火,“有杂志吗?”她恶声恶气地问喜之郎。
      “你要杂志干嘛?”
      “有没有?”
      “有,有,”喜之郎到旁边一个男生的书包里翻了几下,捣鼓出一本封面香艳内容颇为可疑的杂志,迟疑地给容儿,“这个?”
      “拿瓶水来!”
      喜之郎从旁边一堆瓶装水里抽出一瓶递给容儿。
      容儿“啪”地一声拧开水瓶盖,咕咚咕咚几口,把杂志卷成一个喇叭筒,凑在嘴边,“喂-----,外语系的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请问你们这是在踢足球还是幼儿园小朋友在玩皮球?你们好意思踢我都不好意思看了,孙凯别糟蹋球了行不行,看看人家财院那只卷毛狗怎么踢的,再看看你自己怎么踢的,好不好?陈江宋志国,你们踢后卫是摆着看的吗?老托我打死不明白你怎么能当守门员,我告诉你,那只卷毛狗再进一个球你小心身上那堆大肥肉……”她再喝一大口水,继续吆喝,“郭进,你这头猪啊!你队长怎么当的?踢足球不是请客吃饭那么客气干吗?有你这么踢中锋的吗,脚长着干嘛的?前锋后卫不强中场再好管屁用啊!别告诉我你不会头球哦!有了球自己不会射门吗?难怪你不要女生来做啦啦队,真是有自知之明,把我们系的脸都丢光了!再这么臭我一脚把你踢回河北老家炒栗子去!……郭进下半场你最好进两个球,输也起码输得好看点!”
      容儿举着杂志卷成的喇叭筒破口大骂,声音越过财院女生小麻雀似的唧唧咋咋在球场上空荡漾,一时间,场上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容儿,容儿!”喜之郎着急地提醒,“郭进现在需要的是鼓励!”
      “鼓励个头,”容儿骂完郭进,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不是要我当啦啦队吗?”
      “姑奶奶,有你这么啦啦队的吗?”喜之郎满脸苦笑。
      “那是你没听过我爸看球的时候怎么骂的,”容儿说,“这叫恨铁不成钢!”
      容儿的爸,铁杆球迷黄老板在这个领域绝对爱憎分明,他见了臭球骂起来是这样的----- “XXX 你个不长□□的吃屎啊这种现成的球都进不去!老子□□上十八代下十八代一共三十七代!”他情急之下也没忘了计算球员本人那一代,“再敢来一个臭球老子一脚把你踢回东北老家种甘蔗去!”东北出甘蔗吗?
      一比就知道,容儿骂球的方式继承他的风格,却到底阳春白雪多了。
      随后,大家的目光落在郭进身上,郭进却看不出丝毫反应,并没有理会容儿的臭骂,只是把球衣卷起擦擦脸上的汗,表情依然一贯的沉着。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随后的四十分钟里,郭进仿佛小宇宙爆发,一个人进了三个球,尤其最后一个,极其漂亮地突破对方阵势森严的后卫顶球射门,看的财院的守门员目瞪口呆。
      比赛的结局是,4比3外语系胜。
      喜之郎大张着嘴,“我靠!敢情郭进真的犯贱!”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过,场上的男孩子们停止跑动,向看台方向走来,一个个头上身上汗津津的,仿佛淋了一场雨。
      “啊呀,容儿,今天可真是---多亏了你呀!”宁波籍的孙凯操着他那口比汤圆还正宗的塑料普通话笑眯眯地,“我一直以为我们输定了,谁能想到下半场郭进被你一骂以后表现竟然那么好!真是耳闻不如一见啊,都说容儿和进哥哥特别有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个-----简直就不是灵犀,是心脏搭桥嘛!了不起了不起!”
      “我说容儿,你们两个是不是说好的?”
      “容儿,以后这样吧,每次踢球前你先把你进哥哥狠狠骂一顿,保证一年之内他能踢到校队去!”
      “次次骂多辛苦,郭进会舍不得的,录音,容儿,去录音室录好,让郭进天天睡觉前听一遍!”
      “对,保证郭进晚上睡得特别好!哦,还有,容儿啊,你看见没有,财院的女生替他们男生洗球衣的,我们的呢,就算了,进哥哥的,你一定要帮他洗哦!”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越讲越离谱,容儿同样被下半场郭进的表现惊讶得可以,这回慢慢醒过神来,逐渐意识到事情后果的严重性,这件事无疑会变成明天课间八卦的头条花边。
      迄今为止,容儿的1996年是很操蛋的一年,Q大是一所很操蛋的学校,外语系是一个很操蛋的系-----任何她有意或者无意做的事情,都会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转过头来修理她;她一直致力于和郭进划清界限,现在却是完全越描越黑了。
      一只手伸到郭进面前。
      “好球。”
      郭进抬起头,正是财院队那个球技拉风的前锋。那人微卷的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上,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有神的眼睛里带着点不以为然的神态。
      他笑了笑,握住对方的手,“承让。”
      “那边的,是你妈?”对方问,用眼睛指指站在操场边的容儿。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郭进费了几秒钟才确信自己没听错,“不是。”
      “那怎么骂你跟骂儿子似的?”
      “她……不仅骂我一个人吧。”郭进提醒。
      “骂你骂得最凶,而且骂了还管用,”那个男生带点嘲弄的微笑,“下回让她给你背上刻几个字‘精忠报国’,保证你以后有大出息。”
      郭进被他说得一时有些难堪。
      “她骂你是猪骂我是狗,我活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这算是代表你们外语系女生的素质?”对方却不放过。
      郭进迟疑一下,回答,“这么说吧...每一锅粥里,都有老鼠屎。”
      对方又微笑了,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容儿身上,容儿完全不知就里,还他们一个得意的笑。
      “你女朋友?”对方再问。
      “不是。”郭进脱口而出。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打算追她吗?”
      郭进立刻说,“不打算。”
      “为什么?”
      郭进心想,草,不打算追她还要说理由啊?
      但这个问题他一时还真回答不好。
      对方笑了,转开话题,“今天我们有个主力病了没来,过两个星期,还是这个时间,再比一场怎么样?”
      “好。”
      两人走到容儿面前。财院的前锋队长依旧满脸微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卷毛狗你笑什么?”容儿心情正差,“输了球这么高兴啊?”
      “我爷爷奶奶都是四川人,所以我特别喜欢吃辣。”对方气定神闲地说。
      “你……”这个回答让容儿错愕,“你…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以后你就知道了。”那人也不换衣服,拿起自己的包,潇洒地往背上一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儿怔怔地看着郭进,“我刚才错怪你们了,难怪这人球踢得那么好呢,他有病,我问他输球了怎么那么高兴,他说特别喜欢吃辣。”
      郭进却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条毛巾,擦头上的汗。擦完了,他突然问容儿,“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这句话是谁说的?”
      “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这…什么意思啊?”容儿被郭进冷不丁问得一头雾水。
      “我问你这句话是谁说的?”
      “拿破仑?”
      “不是。”
      “威灵顿?”
      “不是。”坦率说,容儿能知道威灵顿,让郭进有些刮目相看。
      “那…巴顿?”
      “不是。”
      “麦克阿瑟?”容儿努力思考着那些爱打仗的。
      “不是,”郭进把毛巾放回书包,“这句话是海明威说的。”
      “那怎么了?”
      “记得上回我让你抄海明威的简介吗?”
      “啊。”
      “这句话就是里面的最后一句。你答应过我要把它看懂的,你看了吗?”
      容儿这才明白郭进的用意,“你怎么这么小气,抄了就抄了,还真的检查?”
      “这是海明威‘老人与海’里的名言,要研究海明威,这句话一定要知道。”郭进严肃地说。黄容果然没把他的关照放在心上,这让他有些生气。
      “啊,明白了,‘老人与海’,方越洋跟我讲过,是说怎么钓鱼的吧?”容儿居然有些兴奋,“我爸这阵迷钓鱼,刚办了张海钓证,下次我也介绍他看这本书!”
      无论郭进多么有备,容儿总是能够一次次成功越过他的心理底线,让他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转换话题,“黄容同学,首先,今天谢谢你来为我们系当啦啦队,两个星期以后,我们系和财院还有一场,以前我觉得我们系不需要啦啦队,但根据今天的形势看,还是有必要的,所以我打算,在女生中号召组织……”
      “还跟他们比?”容儿有些惊讶,“他们不是输了吗?”
      “踢球不单是为了输赢,财院和我们系一直关系友好,算是兄…姐妹系科吧,互相切磋球技,对大家都有好处,”郭进温和地说,“我们还打算把两个队的主力整合一下,下次去和数学系比一场。”
      这样的前景让郭进感到骄傲,容儿却立刻叹了口气,“唉,你们读文科专业的男生可真不容易,头脑简单吧,四肢更简单,连想跟理科生干场球都得这么东拼西凑,衰衰联合。”她口气很真诚。
      理不糙,这话可是真有点糙,多少挑战了郭进作为文科男生的自尊心。
      他忍下一口气,回归正题,“觉得我们系也应该组织自己的啦啦队,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参加,非常欢迎,不过,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容儿好奇地问。
      郭进吸口气,“我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没错,我的出生地是河北保定,据我所知,那儿产栗子,但你有必要让整个球场的人都知道吗?”
      容儿明白了,郭进是对她刚才“啦啦”的风格不爽。
      “没问题,下次我保证不说把你踢回河北老家炒栗子,行了吧?”她爽快地说。
      “关键不是这个,而是……”郭进琢磨用词,“体育讲究的是体育精神,我希望无论球员还是啦啦队,都能够有风格一点……”
      “有风格?你没听见财院那帮女生怎么喊的?‘财院必胜,外语系必败’,那叫有风格?”
      “那当然不是很合适,但我们不能因为对方这么喊,就也……”他话没说完被容儿打断了,“郭进,说点正经的吧。”
      “我想了很久,觉得,你应该尽快找个女朋友,”容儿说,“这样,别人就不会说我们俩了。”
      郭进愣愣地看着容儿,当班长的十几年里,他见识过各种各样难缠的女孩,基本见招拆招,最终做到让她们不听话的听话,不懂事的懂事,不爱学习变得爱学习或者起码装得爱学习。
      思维跳跃如黄容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我是说,你应该去找个女朋友,”容儿以为他没听懂,重复一遍,“这样呢,我们俩都可以避嫌了。你没听见,刚才那些男生又在说我们怎么怎么样了,你说你们这些读外语的男生怎么搞的都这么鸡婆呢?”
      郭进镇定下来,清清嗓子,“黄容,这个你是不是应该自己反省一下?看球就看球,为什么要那么大声呢?”
      “你才应该反省呢,我怎么知道你上半场脚那么臭,臭到下半场突然不臭了,莫名其妙,你要脚臭就应该有始有终臭到底嘛!”
      “黄容同学,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明一下。”
      “说吧。”
      “这其实是我的私事,不过既然你提到这个话题,我想还是就直接告诉你。”
      “说。”
      “我的打算是,四年大学阶段里,不谈感情。”
      “为什么?”容儿很是惊讶地脱口而出。
      “我打算……专心学业。”郭进认真地回答。
      容儿愣了一下,“郭进,你这是真心话吗?”
      “是。”
      “为什么?”她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已经说过了,为了专心学业。”
      “班长你吃错药了吗?我们外语系里这么多女生让你挑,这么好的条件,你竟然说要等到毕业以后再谈感情,你以为女生是衣服,等着节后打折啊?!”容儿激动起来,“我家就是做服装的,比谁都清楚,买打折衣服最不合算,价钱便宜,不是样子老土就是质量有问题,穿在身上明明白白告诉人家,大家看哪,我没钱!”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私事。”郭进皱起眉头。
      但容儿不理会,“好比买菜,早市中市晚市,哦,早市中市你搭架子不去赶,偏偏要等晚市,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了,对不对?你大一大二不找对象,等到大学毕业,本质上跟去晚市买萝卜有什么区别?最糟糕的,人家晚市的萝卜也会把你当成一个晚市的土豆,就算看上去还行,肯定会怀疑你哪儿发芽了肯定有点问题!”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私事!”郭进忍不住声音也提高了,“黄容同学,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你是不是想说,地球不围着我转之类的?”
      “是。”郭进噎了一下。
      “OK,这话好几个人跟我说过了,我又不是太阳,从来没要求过地球围着我转啊,我这样跟你说是为你好,不信你回去问你妈!”
      “那么黄容同学,我能不能建议你早点去找个男朋友呢?这样不是同样可以达到避嫌的目的吗?”郭进尽量让语气平和一点,带点循循善诱的味道。
      不料容儿火冒三丈,“我找男朋友?就你给我介绍的李国泰吗?郭进你干那么昧良心的事情还好意思说?”
      “我那是真的觉得李国泰不错,现在还那么觉得,你的眼界要是那么高,不怕到时自己也变成一个晚市的土豆吗?”郭进反击。
      “切,你以为我会嫁不出吗?”容儿直截了当地回复。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找不到老婆?”郭进也火了。
      “莫名其妙!”两人不欢而散。
      郭进和容儿被对方气得跳脚,每人扔下一句狠话。
      容儿的是,“郭进,你尽管装模作样好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哪天你醒悟过来不想当晚市的土豆了,那个天天来找你的德语班张颖不行!我觉得她看上你了,不过她面相不好,眉毛长得太近,这样的人心胸狭窄而且肯定跟你妈合不来!还有,她的双眼皮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做的!”
      郭进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黄容,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下,就要期中考了,建议你先确保自己综英泛读外媒听力口语语文高数各门功课都及格了,然后再来管别人的闲事。”
      这话的确够狠,容儿天天发愁的正是越来越近的期中考,“好啊郭进,你看不起我是吧,你等着,我及格给你看!”
      她气嘟嘟地跑到西校门口买了十个烤红薯回到宿舍。
      “你买这么多干嘛?”晓曦被她吓了一跳。
      “吃啊,大家一起吃!来,女侠,翠萍,你们也吃!”
      “我吃一个就好,吃多了会放屁。” 晓曦说。洋洋和翠萍也每人拿了一个。
      “好,剩下的都我吃!”
      “你想熏死我们啊?”
      “我刚才一肚子气,正想痛痛快快放几个屁!”容儿气鼓鼓地说。
      “跟郭进吵架了?”洋洋捉狭地问。
      “你怎么知道?”容儿有些惊讶。
      “隔壁宿舍说的,刚才男生踢球的时候,你嫌郭进踢得不好,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他为了你奋发图强连进三个球,厉害啊!”
      “天哪!”容儿颓然倒在床上。
      老师们课堂上的官方撮合刚刚告一段落,却导致了黑市小道消息的繁荣。
      “都说要你去录音室给你进哥哥录盘骂他的磁带,以后每次上场之前听。”晓曦也忍不住笑着说。
      “有完没完了!”容儿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一会抬起头,“我郑重宣告,我和郭进之间完全,彻底,百分之百,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连个屁都没有!连个屁也不会有!我可以发誓!”
      “Calm down,这么激动干吗,我相信,我相信,”洋洋懒懒地咬着红薯,“在我看来,你根本配不上郭进。”
      这话让容儿的脸色一变,“什么叫我配不上郭进?你说,我哪里配不上他了?”
      “你哪里都配不上他啊,”洋洋拿张纸来,“你看,论人品,郭进比你强,论学业,不用说了,论人缘,他也比你强,论长相,我承认你这张小脸是还不错,可我是女的,当然看郭进比看你顺眼,还是他比你强,”洋洋在纸上大大地写“黄容 < 郭进”,“然后呢,你唯一的优势就是家里有点钱,可对我来说,金钱如粪土,”她重重在“黄容”前面加上“粪土”两个字,“怎么样,还是不如郭进吧?”
      “你……”容儿飞快地转着眼睛,“上次外媒课罚抄,明明就是他抄错我抄对的嘛!那说明什么?说明我比他有志气,有志者事竟成!”
      “别扯了,那说明郭进老虎打了个盹,你呢,傻猫走了狗屎运!”
      “你…”容儿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们…我明白了,你们这些女生,男生少就稀罕了,郭进放个屁都是香的,对吧?”
      “那你努力呀,郭进放个屁,你就拉堆屎,看谁有影响力啊?”
      “方越洋!”容儿怒气冲冲地抓住洋洋的胳膊。

      “怎么?又想打架吗?”
      容儿万分无奈,事实是,她既骂不过洋洋,也打不过洋洋。
      “方越洋,你…”容儿唯一的办法是大声咒骂,“你会有报应的!看着吧,你不是天天去文理楼自习吗?肯定会碰到一个会武功的流氓,或者就上次被你揍的那个流氓,回来找你报仇!”
      “好啊,”洋洋说,“我正等着他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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