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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回:千金散尽建康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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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上下跳窜,肆意地舔着锅底,滋滋火光映得槿娆的脸颊明暗交错,颇不分明。
她凝神盯着火舌,犹如盯着一块稀世瑰宝,时而添柴,时而又用铁夹夹出几块灰炭。这灶台已连烧十五日,焰火日夜不断。
满锅沸腾,咕咕作响,幽幽飘出一丝甜味,槿娆起身,揭开锅盖,一锅的黄花鱼灯草已煮为暖黄药水。
槿娆双手端锅,将黄水哗哗倒入灶下空坛子,铁锅没有放回灶台,而被她顺势扔在地上,转身将空坛子放到阴凉角落,随后牢牢地压上陶坛盖,似一神情严肃的收妖师,要用尽毕生力气压住收妖坛罐,不留一丝生的气息。
阿牛走进后厨,掏出一庄锦盒,道,“槿娆姐姐,这是你要的南诏银针。”
槿娆赞许地点头,悉数收下。
“不过姐姐,您要这些银针做什么?难道你也会针线活儿?“阿牛瞪大眼睛,好奇道。
槿娆不答,指向地上铁锅,交待道,“这铁锅和木盖,统统烧了扔掉。这角落的坛子,任何人切忌靠近。“
阿牛摸不着头脑,倒也照做了。
槿娆踱步到后厨窗边,就着阳光打开锦盒,一排排南诏银针齐整如训练有素的军士,闪烁白光,湛湛发亮,她抽出一根,放在暖阳中端倪,眼睛眯成一道长线,细细看过针眼、针身和针脚。
入夜时分,陶坛冷却,槿娆将银针逐根放入,直至看见银针根根落入坛底,方才安心盖坛离去。
十余日来,槿娆闻鸡而起,晨阳练刀,晌午熬药,申时,便在后院操练五禽戏,呼吸吐纳,意守丹田,挽引蹄足,虎伏、熊踯、鹿伸、猿悬、鸟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练得大汗淋漓,夜时便在屋内安静打坐,如此往复。
之前月余,槿娆恢复得很慢,但自从颍阴竹林一战后,槿娆却似换了个人,气息胫骨都似睡狮一夜苏醒,相比之下,庾蕴却终日无精打采,躲在屋内,终日不见阳光,双腿搭在桃心木椅的把手上,对着窗外骄阳蓝天,托腮发呆,手握玉剑佩,偶尔抚摸边缘棱角,盯着它出神。
这日,槿娆练刀归来,步入厅堂,正遇上往外走的高叔,止不住摇头叹气。
“槿娆见过高叔。“习武之人的礼数,槿娆恭敬拜见。
高叔长叹,憾容满面,“槿娆姑娘,你可否劝劝蕴儿;现如今,帮中无人做主,荀娘已命女婿何大昌为新任帮主,弟兄们都心有不服,蕴儿此时若愿站出来,弟兄们都宁可跟着她,再扛起‘庾游商帮’的招牌啊!“
槿娆眉头微微一皱,疾步径直走入厅堂,拐进卧屋,见着瘫坐的庾蕴,竟像拎起一只小猫般,将她不费吹灰之力的夹腰抓起,槿娆的手似铁爪钢钳,任凭庾蕴挥舞四肢也无法挣脱。
槿娆行走如风,行至院落正中,将庾蕴一抛而下,摔她个狗啃泥。
“站起来!“槿娆喝道。
庾蕴久日未见阳光,只觉得刺眼难耐,单手遮眼,另一手支撑着身躯,摇晃而起。
高叔和阿牛惊呼,阿牛大喊,“侠女姐姐,您着魔啦!!您刀下留人啊!!!”
“你疼吗?真的会疼吗?如果真会疼,说明你还活着,既然活着,为何不好好活下去?!如此活死人的活法,要活给谁看?倒不如我成全你,让你死得畅快淋漓!”槿娆怒喝,竟当真挥刀,庾蕴如畏缩小猫,左躲右闪,但那刀起刀落,庾蕴的手肘、大腿、小腿、后脖瞬间被划开一道道口子,细密乌血顺着微划开的伤口,滴滴渗出,疼得庾蕴哇哇大叫。
“你口口声声说,缘何女子就不能如男子,骑马闯荡,行走江湖?当日的气魄和胆识呢?你也不过如此,过下嘴瘾头头是道,不去继承父亲和哥哥的遗愿,反而枯坐在此自怨自艾,悲天悯人,你到底算什么东西?!若你不愿碰触庾游商帮,你可以开辟自己的疆土,建立你自己的商帮啊?如今姿态,对得起你姓庾名蕴吗?!”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包括在槿娆刀刃下鸡飞狗跳的庾蕴,从未见过槿娆言语超过十个字,此刻,她怒气之下口若悬河,刀锋指着庾蕴的鼻间,高声斥责。
庾蕴环抱着自己,捂住破损的衣袖和伤口,对视无语,沉默半晌,忽地放声哭道,“疼……!”
一刀惊醒梦中人。
入夜时分,槿娆在给庾蕴上药,庾蕴盘腿坐在床上,呲牙咧嘴,但精神却较往日利落。
槿娆刀锋所落之处,实为精□□位,庾蕴久坐不起,又云悲攻心,难免淤血积重于经络之间,刀锋轻点即止,倒有疏通庾蕴淀血的效果,难怪庾蕴反而腰板挺立,顿觉浑身轻落。
庾蕴突然自顾自地击掌,道,“再不济,我那出神入化的烤功,哪怕跑到京都建康去开个烧肉摊子,也会名震天下的呀!”
槿娆站立床边,自上而下地俯瞰她,停下擦药之手。
庾蕴忙道,“我是说笑而已啦,缓解下气氛嘛,你不用瞬间变得那么严肃……”
槿娆放下药水,沉声而道,“跟我来。”
院落罗汉松下,明月皎亮,夜风徐徐,已近春末。
自从姑臧之崖听闻西八魁的一字一句后,槿娆便了无活的念想,即使被救,无望前路,不过心猿意马地活着;她不过是少主随手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她不过是北魂堂一把用钝了、嫌弃了、行将丢弃的武器,她早已沦为一介草命,可她何德何能,被庾游商帮涌泉相助,被委托成蕴儿的依靠,那一句“请你照顾我的妹妹”,似槿娆的续命稻草,让她燃起活的欲望,让她不得不让自己迅速恢复,让她不得不重拾手艺煅造暗器,那如一团烈焰的锟铻刃,就是庾信暖暖的笑靥,时刻提醒着她的使命。
两人并肩站在罗汉松下,一碗水端放在地。槿娆神情凝肃,仰头望月,铮铮而道,“苍天在上,明月为鉴,厚土为证,我苏瑾娆,与颍川庾蕴,在此结为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十指连心,以指腹之血,缔结血脉之缘。”
咬破指腹,数滴殷红鲜血落入碗中,在山泉水中弥散。
庾蕴咽了咽口水,深深呼吸,正色道,“我,庾蕴,晋国颍川庾氏之人,此生此世,资信为诺,与苏瑾娆姐姐结为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十指连心,以指腹之血,缔结血脉之缘。”咬牙滴血,血滴相混,扩散满碗。
槿娆端起,毫不犹豫,喝下半碗,递予庾蕴。
庾蕴接过,复又深呼吸,闭眼喝下,一滴未留。
两人对视,庾蕴眼角噙泪,在如水月光之下莹莹闪闪。槿娆以为她激动得难以自持,便拍拍她的肩膀,点点头,无语相向,眼神中却示意她要更坚强。
孰料庾蕴举起仍冒着血珠的指腹,忍不住抽泣道,“疼……”
这日,庾蕴满府东蹿西跳,一会儿在卧室里翻箱倒柜,一会儿到厅堂里东看西看,一会儿到厨房里揭锅翻碗,半饷,颓然地坐回厅堂的檀木椅子上,呆呆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要把紫檀木床给卖了?!”
槿娆不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庾蕴心中苦闷,虽然点燃起斗志,但遍寻全府,竟一无所有,长兄庾信在世时,会时不时在她卧房的抽屉里放上一些碎银,但无论碎银或值钱物什,皆一个不落地被大娘搜刮而去,现如今,她已是名副其实的穷光蛋。若不是阿牛往来送些食物供给,想必她和槿娆早饿死荒野了!
焦头烂额之际,高叔来探,听闻阿牛提及庾蕴重新抖擞精神,兴冲冲而至,见到庾蕴精神较往日大好,高叔又老生常谈,劝说庾蕴回府主持公道。
“何大昌虽然本性敦厚,但好吃懒做,对行商、账目均一窍不通,由他掌门,商帮的将来可想而知,蕴儿,你若回府,商帮弟兄都势必愿意追随你,再行天下商道啊!”
庾蕴叹气,婉言道,“高叔,于大娘而言,两年前丧父,现如今又丧子,庾游商帮是她的心头肉,我若夺去,岂非在她心头尖上千刀万剐,这是大不义……”
高叔半般劝说,庾蕴均是婉言谢绝,自小看着她长大,亦知蕴儿脾气倔如牛,但凡下了决心,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遂问起庾蕴对将来的打算。
“我打算和槿娆姐姐一起,去建康!”
“建康?你们两个女孩儿,怎能背井离乡而去?建康那般大,你们无依无靠,何以存活?”
“高叔,槿娆姐姐有武功傍身,我俩自是不会被人欺负;再者,建康是晋国都城,云集了天下各路商帮和买家,我相信凭借我庾蕴的一己之力,说不定能闯出个名堂来呢!“
庾蕴笑言,高叔听着听着,却老泪纵横,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厚重的布衣包裹,语重心长道,“蕴儿,这是100铢,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若有难,随时回府来找高叔。“
庾蕴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这是高叔您自己积攒的工钱,我一个晚辈怎么可以拿它!”
执拗不过,庾蕴忽地心生一计,这货币是本钱,用“钱生钱”是商帮的天性和本能。
“我有一个两全之策,高叔,你速遣人将最近一个月,边境巴东郡互市上交易的清单,货品价格的记录明细,都送过来!”庾蕴顿时喜逐颜开,吩咐的态势,颇有一点少掌门的味道。
遂又问商帮近日在边境互市上是否有货物押运,高叔道今年粮食丰收,此刻数十石大米正运往巴东郡。
庾蕴点头,若有所思,嘱咐高叔速去速回。
槿娆看这这一老一少,一会拭泪呜咽,一会喜逐颜开,一头雾水,只得兀自练刀去。
清单及账簿送来,足有脚踝之厚,庾蕴嘱咐高叔大米先存着勿卖,三日后再回来,高叔不明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笃信她务必是有实在法子,应诺而去。
庾蕴对着账簿,挑灯夜读,若前朝皇帝有半点她的刻苦精神,大抵也不会沦落至东南的偏安小朝廷罢。
饿了就啃胡麻饼,渴了就喝口粗茶,整个人赤脚蹲在花梨木椅上,旁若无人,神情专注,凝神一页页细细翻过账本,右手在空白宣纸上写写画画,似乎那账本里蕴藏着稀世藏宝金矿,让她废寝忘食,忘乎所以。
三日后的清晨,庾蕴从纸堆中抬起头,那晨霭之光从窗户朦朦胧胧地透射而入,笼罩着双目充血,凌头乱发的她,把槿娆吓了一跳。
当高叔进屋,看到不修边幅的庾蕴时,也吓了一跳。庾蕴全然不顾,摊开纸张,折中画了一道黑线,左边写上晋国、大米,右边写上秦国,五里稠酒,又在字间交叉画来画去,乱线之上,标注数字;噼里啪啦地说着如何交易的细节,高叔频频点头,站在一旁的槿娆,不明所以,听得头晕脑胀,遂又扛刀练武去。
复又三日,庾蕴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时不时朝大门张望,槿娆坐着喝山泉水,只觉得那水清洌可口,颇有滋味,抬头一看庾蕴踱步如神,晃得她直觉头晕,便招呼她老实坐下。
大门忽被捶得嗵嗵作响,远远便听到阿牛隔门之外生龙活虎的喊声,“蕴儿姐姐,成啦成啦!”未及开门,便可想象他那猴急振臂,发扬蹈厉的兴奋模样。
庾蕴冲出门外迎接高叔和阿牛,但见她接过一麻布包裹,开心地就在院落手足舞蹈开来。
槿娆踏门而出,见那麻包状如当日高叔的碎银包裹,遂纳闷问道,“你还是收下了?”
庾蕴笑得春花灿烂,娓娓道来,“当然不是啦,高叔的这100铢是本钱,我用它先买了高叔存在边境东巴郡的10石大米,而10石大米可卖得120枚秦国的鬼脸钱,这120枚鬼脸钱足够买入20坛五里稠酒,这五里稠酒在互市上可售150晋铢,这样,无须囤积货物,经过往来熟识商家的倒手买卖,每笔交易即可挣到50铢,如此往复累货倒卖,100铢就到手啦!”
槿娆依旧听得云山缭绕,好奇道,“这钱生钱未必也太容易了些,既然如此,民众何苦再去辛苦种植粮食,到头来收割不定,倒不如个个都去经商,更能饱食衣暖?”
庾蕴耐心解释道,“一来,普通百姓没有商帮如此发达的商报来源,不能及时发现互市往来的价差;二来,这样的价差,会随着往来的互市转瞬即逝,往往在一夜之间价格便已平复,没有倒卖的空间;此次成功,恰逢我们有大米押在边境待价而沽,同时,也熟识五里稠酒的买家,复杂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简单而言,就是我庾蕴走狗屎运啦!”
高叔和阿牛微笑点头,槿娆似懂非懂,直觉得这复杂的数字快要让自己内功尽乱。
庾蕴高举着麻包,哈哈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有盘缠啦!”
槿娆纳闷,蹙眉问道,“盘缠是什么?”槿娆自幼在慕容府邸长大,从未为金钱生计而忧,又有胡汉差异,自然不了解何为盘缠。
庾蕴倒抽了一口冷气,高声道,“姐姐,您当真是皇府千金大小姐呢……连盘缠都了无所知?!”
翌日清晨,天将微亮,朝霭含露,槿娆走进后厨角落,掀开坛盖,小心翼翼倒出暖黄液体,用纱巾滤干银针,再逐一擦拭清澈,一根根插入随身携带的湛蓝符蝠纹锦缎长袋中,利落卷好,别入窄袖袖口内侧。
虽无瑞香狼毒,但沿袭用着南土山沟边隰草地里的黄花鱼灯草,如法炮制,虽毒力未必一招致命,但也足以防身。
转身而起,但见庾蕴遍寻她而至,撞门而入。
庾蕴见着她的“男子”装束,不禁眼前一亮,但见槿娆素堇绫轻盈束冠,一袭幽蓝灰地菱纹束腰长袍,腰扎云蝠暗蓝宽边锦带,腰间赤湛佩刀,她身材颀长,颇显飒爽英姿。
“姐姐……呃不……小槿子哥哥这般打扮,这沿途可真是要让各村黄花闺女们,排着队来上门提亲吧,不如你入赘大户人家,我坐收渔利之利算了,哈哈哈哈!”
两人商议为以安全起见,均以男装打扮示人,庾蕴行走商帮,直裾男装早已驾轻就熟,一身竹青色绕襟深衣,腰间别一缨沁绿莹洁的玉剑佩,虽通体朴素的平锈花纹,却也遮挡不住她俊俏清秀,灵气逼人。
槿娆没好气地瞥她一眼,道,“出发吧。”
两人行至府外,高叔和阿牛已等候多时,见两人并肩而出,庾蕴略矮两分,正似蒹葭倚玉树,朗朗如日月映入眼来。
高叔年高,不觉又泪湿双眼,牵马给两人,背对众人,暗自拭泪。一直不敢转身,只听到马蹄扬起,渐渐远去,最终消逝在竹林淡影之中,彼时初阳缓缓升起,柔和日光覆盖大地,高叔回头,但见远处竹林影影绰绰,随风淡淡摇动,却似从未有人经过。
石窟铁门隆隆而开,一股刺鼻的阴冷暗槽气味窜出门来。
慕容垂走前,段崇北鬼押后,三人走入地牢,神情肃穆。
远远便听到慕容冲的嘶吼,在阴仄的牢笼间反复盘旋,“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段崇纳闷,压声问,“少主,您缘何还让二少主和冰公主都来了。”
慕容垂淡淡道,“让他们来。”
丝毫听不出,这话中有何弦音。段崇低头,不语尾随。
慕容垂负手踱步走进重犯牢房,伤重初愈的西八魁抱拳低头行礼道,“参见少主,八魁特将步天歌缉拿回府,槿娆一事有太多意外,步天歌居心叵测,怕是这前前后后给我们下了一套,请少主亲自来审。”
冰公主见到慕容垂,欠身施了一礼;慕容冲却双膝跪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目光呆滞,眼中了然无一物。
慕容垂却望向八魁,沉声道,“抬起头来。”
八魁抬头,但见慕容垂炽直的目光,心中突突而跳,目光转而落到跪地的步天歌身上。
步天歌乌发凌乱,虽链铐加身,神情却带着一丝讥讽和讪笑,“慕容垂,当年我帮你演一出夜观天象之戏,你说无论如何,都保我和我的女儿不死,你还可曾记得?”
“大胆!竟敢直呼少主其名,你……”八魁利掌扬起,但撞见垂的眼光,卷掌一握,自是吞气放下,那握拳之手,不知是否过于气愤,竟微微颤抖起来。
“你说。”慕容垂不慌不忙道。
步天歌冷然一笑,“无奈入戏不易,出戏更难,一旦成为了戏中人,那便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步天歌忽而兀自哈哈大笑起来,“慕容垂,你可知我缘何又哀求你,派遣最好的北魂将领护送我至西域?没错,危难找上了我,但目的却不是我,……那山石怎么会自己滚落?!你不知那外域来的高人,早早排兵布阵,就待她经过,就待那成群山石从她身上千军万马地碾过……孰料命运就是如此地捉弄人,槿娆虽死,可竟让八魁逃脱,那毕竟也不让人安心……”
“之后偷袭我的黑衣刺客,竟然就是……”
“没错,只要你西八魁一日未死,始终会猜测到此事与我有所牵连,若不是他们失手而归,我又何曾会有缘在此?!”
“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慕容冲忽然发声,阴冷入骨,那低声在地牢半空盘旋,令人不寒而栗。
“呵呵,“步天歌清然笑道,侧头看向慕容冲,”兴许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追根溯源,那个害死苏瑾娆的人,原来是你呢。“
地牢一片寂静,静到连呼吸和心跳都未曾听见,慕容冲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只有步天歌的铮铮之音窜入耳帘。
“幕后之人,正是当今秦国圣上——苻坚天王啊。他知道你心系苏瑾娆,多年来念念不忘。开年之初,在圣上的万寿寿宴上,见着你和苏瑾娆亲密无间,他犹如万剑剜心,遂起了此念头。慕容冲,如若追根溯源,那个真正害死苏瑾娆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呢?……“
西八魁不知何时已额角冒汗,滚热的汗珠从她脸颊滚落,她下意识地望向慕容冰,冰公主一如既往地冷若冰霜,神情无恙。
慕容垂转身走出重牢,段崇、北鬼和八魁紧步跟上,留下发怔的慕容冲,慕容冰对冲儿心疼万分,侧身一旁轻言安慰。
牢房里,只有步天歌诡谲的笑声,在阵阵回响。
“找到步天歌时,她神情涣散,自己的女儿已被掳走,估计是皇上那边的人,想以此挟持她,却不料此举令她心如死灰,怕是担心保护不了女儿,无奈之下才把真相和盘托出。“西八魁边走边说,疾步跟上慕容垂的脚步。
这出慕容冰搭的戏,最后一段的戏本,西八魁早已在心中捣念千遍万遍,熟稔到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这原本就是事实。
走出地牢的瞬间,春光耀眼,八魁竟有须臾片刻无法睁开眼,望着少主伟岸的肩膀,日光从他肩后洒落,高大如神,不可攀附。少主垂回转过头,并不答话,望向她,混杂着日光的目光,异常炽直,八魁微微眯上眼,腹伤隐隐作痛,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刺眼。
夜深如水,侍女为垂换上一盏热茶,垂展纸写字,段崇站立书台一侧,并不言语。
北鬼来报,给侍女一个眼神,侍女知晓,撤掉空杯急急退下。
“禀报少主,步天歌在牢内咬舌自尽了。“
慕容垂的神情,丝毫未变,左手端起茶杯,轻嗅,停顿片刻,再慢慢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