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鱼儿 ...
-
园子里的红梅花开,我靠着红梅树,感受到那粗糙的树干,取出阿爹出行那日送给我的象牙簪子,在梅树上划下痕迹。一、二、三……我轻轻数着被我划上的痕迹,整整三十七道痕迹,一个月零七天,摸着那斑斑痕迹,阿爹的话语似乎在耳边响起:“鱼儿,孤的好孩子,当红梅花开时,孤就会回来了,所以,答应孤,一定要好好听长宁的话。”
身后雪地上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我大喜,猛然回身。长宁淡笑,轻拍我肩头的雪花,心头涌上一股失望,可长宁是我最最喜欢的阿姊,我又怎能表达出自己的失望呢!低低唤道:“阿姊,怎么是你?”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情不愿,阿姊那么聪明的人,怎会听不出我那满腔的失望。“鱼儿,你把阿姆急成什么样了。”本该严厉的话儿,从长宁口中出来却是温温柔柔,带着埋怨,却让人无法抗拒。我做了个鬼脸,转身向阿姊身边的阿姆郑重道:“对不起,阿姆,让您担心了,我以后会改的。”
阿姆忙摇手,比划着,是了,阿姆是个哑巴,当年我亲娘见她可怜,便将她留在身边。长宁笑道:“阿姆,没什么不敢当的,鱼儿虽是齐王幼女,大汉朝的翁主,可做错事就应当敢于承担。”解下她身上的银狐夹袄披在我身上,又为我带上毡帽,套上丝绵手套。
长宁蹲下身来:“鱼儿,父王的车驾就快到阙门了,家臣刚刚传来的消息。”
我欣喜若狂,提起裙裾,北风中传来阿姊幽幽的话语:“阿姆,鱼儿自幼丧母,父王、襄都过分宠溺她,我总是在想,我们这样娇宠她,会不会害了她?”
长宁对下人向来很好,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长宁是阿爹的长女,更是我齐国第一美人,若非当今皇上是我们的亲叔叔,以长宁的条件足以当皇后的。
“鱼儿,你跑去那儿了,阿姊、阿姆都急死了。”大我三岁的刘章,与我同父异母,可我从来都不喊他叫哥哥的,直接称呼他刘章,他倒也不生气,可阿姊总说我不知长幼之序。
“要你管,刘章,”我双手叉腰,学着那街头悍妇的模样,看着刘章高出我一个脑袋的个头,我又踮起脚尖,可也只到他的下巴处。
“好了,鱼儿,你又没大没小了,”身后传来长宁柔和的声音,我瞪圆的双眼瞬间眯成一条缝,笑呵呵道:“阿姊,阿爹就要到了,为人儿女不是理当在门口迎候吗?你看刘章,他挡住我的去路了。”
长宁摇摇头:“章儿,鱼儿都被我们宠坏了,你也不说说她,到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当心会嫁不出去的。”
这席话把我说的一个大红脸,刘章含笑道:“长宁姐说笑了,鱼儿漂亮聪明,再看看我们的家世,谁不想娶咱家的翁主。长宁姐不也是十三四岁时便有无数人上门求亲,父王都是以宗室之女不得随意许配而拒绝吗?”
长宁面红耳赤,狠狠敲了刘章的脑袋:“叫你乱说,在哪儿听得混账话,就来嚼舌头。”
“长宁姐手下留情呀,小生不敢了,”刘章哇哇大叫求饶,阿姆都忍俊不禁笑了出声,我看着这样和谐的景象,倒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心中有些不满与愤懑。
“主子们,王和太子的车驾已到平远街了,还请几位主子赶快去阙门。”
我急冲冲地向阙门跑去,脚下的青丝鞋踏在木制的复道上“咚咚”作响,如同我此刻激动不已的心情。
“阿爹,”我像一根离弦之箭,投入刚刚下马的阿爹怀中,阿爹有力的臂膀将我举起,眼眸带笑:“孤的鱼儿又长大了,孤都快举不起来了。”说着将我搂在怀中,闻着阿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味,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仔细端详着阿爹,我的阿爹是个美男子,年过三十却没有丝毫发福的地方,真不知当年祖父为何给他取名为“刘肥”。起初咋一听名字,定是以为阿爹会是一个大胖子,我曾很不满,要阿爹换个名字,阿爹却笑道:“这名字当年倒也贴切,孤八九岁时,在沛县倒也真是名副其实的大胖子,因此你的高祖圣上便给孤取了这样的小名,没想到后来变成了正式的名字了。”
“父王,鱼儿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才一个多月没见,又长了不少,父王劳累多日,不如让襄来抱鱼儿吧?”大哥刘襄不忘给我递了个眼神,我顿时注意到阿爹清减的面庞,双眼还有了黑眼圈,于是我乖乖的向大哥靠去。
阿爹的双臂一紧,将我圈在怀中:“孤不累,长宁、章,孤多日不在府内,可有要事禀报?”
长宁一对含情目向我瞟来,我立马从阿爹怀中跳下来,阿爹的脸色一沉,我撒娇道:“阿爹,你这次去城阳郡,可有给鱼儿带礼物?”
阿爹大笑,摸着我的头道:“鱼儿想要什么?”
长宁温柔说道:“父王,外头风大,咱们不如进屋说话。”
阿爹点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刘章:“章,书可有落下?武艺是否精进了?”
刘章赔笑道:“待父王有空,可抽查章的功课。”
进入堂房,早有恭候多时的娇娘美婢为阿爹更衣,大哥同刘章在下席落坐,府内家臣长史聚于堂下,我同长宁对视一眼,乖乖的从侧门退出。
屋外大雪早已停了,天上霁云朵朵,阳光和煦,照的园子似乎闪着金光,红蕊枝枝,犹如一根根玛瑙簪子。长宁同阿姆在帐房处理内务,我索然无味,趁着她们没注意偷溜出来,在扫雪的奴仆帮助下堆成了一个大雪人,还找来红萝卜当鼻子,兴致不高的我坐在临水小亭中,闻的水仙花香扑鼻。
此时听得一阵马嘶长鸣,我心头一震,难道是阿爹的爱马赤燃出事了?赤燃是一匹战马,阿爹曾骑着它跟随祖父打过匈奴,它的名字是我逝去的母后所取,因为赤燃全身红毛,没有一丝杂色,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急步而行,不理会身后奴婢的惊叫,那样惨厉的马嘶揪着我的心。校场上,白雪没有清扫,七八个壮汉手执铁鞭,围着一匹白马。我快步走上前,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壮汉回头,很是惊奇的看着我,为首的大汉说道:“小姑娘,你莫多管闲事,这马害死我们一个兄弟,我们定是要讨一个说法的。齐王将我们带来,就不给我们说法了。”
我没有做声,却发现那匹白马的身后还有一匹小马驹,明显是一对母子马,母马拦在小马驹身前,宝石般的大眼直直的盯着周围的一切。小马驹身后是高大的围栏,已然无处可退,母马长嘶,双蹄腾空,那声音充满着悲怆和决绝,马身上的血痕刺痛了我的心,眼看那高举的铁鞭就要落下。
“住手,”我吼道,声音虽然稚嫩,却有不容迟疑的威仪,偌大的校场顿时安静,我挡在两马身前。为首大汉急急收鞭:“妈的,哪儿来的小丫头,把她给老子扯开。”
“老大,看她的穿着打扮定是齐王府中人,咱们……”
“费你娘的话,……”话音还未落下,他的脸上便有了一个五指印,中行说双眸冷寒:“在齐王府竟然敢撒野?撒野还撒到小翁主面前了,你们当真是好大胆子。”
“小,小,翁主?”为首大汉瞠目结舌,木愣地站在哪儿,其它的壮汉早已跪在地上。
“中行说,他们不知者不罪,不必再怪罪他们了,他们也是因为亲人亡故,”我淡淡说道:“可是这马多可怜呀!如果你们打死了母马,小马驹该怎么办呢?我幼年丧母,不想让这小马驹也同我一样,你们就不能饶过它呢?”
大汉不答,眼中充斥着不愿意:“如果小翁主是这马的主人了,我们自然是不敢追究了,可惜小翁主不是,我们自然是要按规矩。”
我眨眨眼,看到他们身上的短褂,想起齐地北边与燕国接壤的地方有猎民,他们是匈奴人与汉人的混血,却不为两族所接受,游牧于山林之中,看来这些人是猎民。
“好吧,让我试试,若它们接受我为主子,你们就不能追究了。”我自信满满说道,中行说不由唤道:“小主子。”
大汉不屑道:“行,不过小翁主,这野马性烈,若是被这畜生伤了,你也不可找我兄弟麻烦。”
我颔首,向母马走进一步,伸出小手,眼睛直视母马如墨的双眼。母马僵持在那儿,纹丝不动,大汉冷笑一声,而我装作没听到,屏住呼吸。既然我决定要救下这两匹马,我自然不能食言,我当然知道没有驯化的野马能将我踩死,可我不能后退。我的手悬在空中,小手已冻得通红,寒风从袖口灌进去,冻得我膀子生痛。
时间在风中流逝,母马未动,可它身后的小马一步步向我走来。母马低嘶,似乎不允许它的妄动,小马驹犹豫一瞬,又向我靠近,我揽着它的头抚摸着那稀少的马鬃,母马呼出白气,似乎是微微的叹息,小马驹扭头呼唤一声,似是同母马说了什么。母马低下头,缓缓向我走来,但那双大眼睛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大汉狠狠地骂了一声娘,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我,无可奈何,而我有些得意。
“不愧是孤的鱼儿,”一阵掌声,阿爹的眼神中有我熟悉的宠溺,更多的是骄傲的神情。
“阿爹,”我低唤着,却觉得臂膀一痛,转心刻骨般的痛疼,我眼中一黑,只觉得阿爹的身影越来越大,急切的呼唤声由远而近,是那样的急切:“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