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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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江南的梅雨季不知何时已经来临。
淅淅沥沥落了一天一夜的雨，不仅仅是街道路面上见不到一丝干燥的痕迹，连带房屋里的陈设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扶芳轻轻地提起裙摆走上三楼。
木质楼梯的表面也是一层水雾，外加有涂漆的缘故，脚下微微有些湿滑。
推开房门的一瞬，就看到了窗台上摆着的那盆翠绿。
依旧是翠绿的骨朵，看不出一丝即将绽放的兆头。
这棵小小的骨朵已经存在了多少年了？扶芳记不清。貌似自她被染墨带出青楼安置在扶芳阁的第一天起，这盆小骨朵就时不时在眼前晃悠了。
少说，也快二十个年头。
指尖不自觉划过眼角，虽然一头青丝漆黑如故，但那里的细纹已是完全无法遮掩。
不知染墨那个死小子现在又在何处逍遥。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扶芳回头，就看到跟了自己已经有好些年头的丫头小舞一路跌跌撞撞往上跑。
“芳姐，那个人又来了！”
那个人？
眼前不期然飘过一抹白影，扶芳忽然有些头疼。
他叫千什么来着的？三天两头上扶芳阁一楼的铺面打转，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却又什么也不买。扶芳忍无可忍之下让小二去赶人，却是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走。
只说来找小狐狸。
她这里是卖乐器的，又不是卖畜生的，还狐狸？
“跟他说，这里没有狐狸。”扶芳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
“我跟他说了，可他还是不走！”
一路南下，千烬走得不算赶。
不过是买了匹马，骑着慢悠悠地晃到江南。沿途吃了几碟当地的特色菜，喝了几坛好酒。
却不想依旧来得太早。
七钥不过告诉他，会合的地方叫做扶芳阁。于是到了镇江，千烬只得挨家挨户地找。
幸好扶芳阁只是地处僻静，招牌并不算小。
此刻，他正坐在扶芳阁大堂的客椅上对着身侧的一把琵琶流口水。
“千公子真是好兴致，日日往我这扶芳阁跑。却不知这大堂里可有什么引得公子兴致颇高？”却是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另一侧的扶梯处传来。
稍显淡漠的声音，尾音处却微微有些上扬，透着些许魅惑。
就像扶芳这个人，淡淡一笑间眼角勾起万种风情。
来镇江城这些天，千烬多多少少探听到了一些关于扶芳阁这个主人的传说。也许当年扶芳阁的出现有些神乎其神，可说到底，扶芳阁毕竟只是一个乐器坊。而扶芳夫人作为一个从良了的青楼女子，却将扶芳阁打理地紧紧有条，甚至吸引了不少名流贵族自千里之外赶来听琴，才是这个传说的关键。
“这琵琶想必价值不菲。”千烬起身，视线却从扶芳夫人的身上转移到了一边。
“看不出公子对乐器也有研究？”扶芳有些讶异。
她原本以为眼前的这个白衣人也和时不时出现在扶芳阁里的一些富家弟子一样，不过是没事找事外加炫耀家世钱财，却不想这人连着来了几天无所事事之后忽然和她谈起了琵琶。
“没有研究。不过放在这里，外加做工如此精妙，想必不是凡品。”千烬笑得眉眼弯弯，丝毫觉察不到这话的欠扁。
扶芳气结：“你到底来这里想干嘛？”
再好的修养遇到千烬这样的无赖都免不得前功尽弃，更何况扶芳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找小狐狸。”千烬眼珠一转，在扶芳发飙之前加了一句，“或者说找时砚也行。”
“时砚？”扶芳对着这个名字却是全然的陌生。
“难道小狐狸玩我？”千烬瞬间哭丧了脸，“我从千冥山千里迢迢跑来江南，难道是被一狐狸耍了？”
千烬能接受被时砚玩弄，因为那家伙的思维异于常人。可如果被狐狸玩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脑子还比不上一只畜生？
“我说了很多次，这里没有也不可能有狐狸。”
“那，夫人你认不认得染墨？”千烬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
“……”却不想扶芳却是变了脸色，沉默半晌，“认得。不过，他已经离开这里很多年。”
确切的说，快六年了。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扶芳还记得染墨时常带着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已记不清楚具体的眉眼相貌。
像被蒙了层薄雾一般。
“那就对了。”千烬呼出一口气，“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面对扶芳的不解，千烬笑得很欠抽。
扶芳斜了他一眼缓步下楼：“小舞，给这位千公子上杯茶。”
“啊？哦。”小舞小心地看了扶芳一眼，可惜自己老板的脸色不好也不坏，看不出名堂。
“他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别去管他。”
“是！”
“哎？夫人您这就不对了，在下怎么也算是您朋友的朋友，不管怎么样，陪在下聊聊天总是应该的。”千烬不干，视线死死地在扶芳身上来回转悠。
“他要是再多话一句就把店门给关了，告诉他今日我们不做生意了。”扶芳没那么多耐心供千烬考验。
视线却是有意无意地划过门外。
雨一直在下，不大，却也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
开了一天的店门，在靠近门槛的区域点点滴滴湿了一小片。
却在下一刻，有一辆马车在门外缓缓停下。
门帘微微掀起，一个白衣人自车上一跳而下，然后把手伸向车内。接着，搭着他的手背走出车厢的是一个女子。
很漂亮的女子。
秀雅却不张扬，一举一动小心却不做作，衣着考究却是色泽素雅。
可惜扶芳不认得她。这一男一女扶芳都不认得。
不过有人认得。在扶芳讶异的眼神中，千烬笔直地扑了出去：“看不出来小时砚魅力惊人啊，那么快又勾搭了个美人！”一路大呼小叫。
时砚侧身闪过，顺手拉了素华一下，免得一个好好的姑娘糟了千烬毒手。
扑了个空的千烬一下稳不住身体，笔直摔向马车。
下一刻对上帘后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可惜，此时这张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和颜悦色。只是千烬恍若未觉：“小狐狸，说了在这里不见不散，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一路直下江南，走得并不顺。
坐马车始终比骑马慢，而且，马车只能以很慢的速度悠悠地晃。
染墨一直在烧，本就昏昏沉沉，速度一快更是晃得想吐。
好不容易到了扶芳阁，却是怎么也不肯让韩潇把他抱下车非要自己走，而且还指明要七钥扶着。
小狐狸忍不住抠了抠鼻尖，看了眼时砚，彼此的视线却是一错而过。
因为雨天的缘故，他们早已换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足以把所有人都塞进去。
“怎么突然想着要我？”七钥横了染墨一眼。
“你不在的时候被韩潇碰了一下，结果烧了一路。咳咳，这回再和他接近，被烧成灰也有可能——前几天下车不都是你帮我的？”染墨笑得没心没肺。
一声轻哼在车厢那头响起。除此之外，韩潇并没有反驳染墨的话。
七钥的体温常年偏凉，染墨靠着很舒服，却在打算向前迈步的一瞬发现搭在腰间的手突然僵硬。
抬头，顺着七钥堪称胶着的视线对上了时砚与李素华轻搭在一起的手上。
“小七，你和时砚——啊！”
却是马车猛地一晃，晃掉了染墨说到一半的话，也晃得染墨腿一软直接往后跌，于是拽着七钥一起后仰，幸好身后是勉强算得上柔软的坐垫，只是某两只摔作一团。
七钥本来是不至于被一拽就倒的。不过可惜，那时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车外。
“我跟时砚怎么了？”七钥听到了染墨那半句话，更是听出了其中调侃的意味，再想到时砚和李素华之间的举动言行，一时语气有些冲。
却是难得没有被染墨反驳。
一愣抬头，却是对上染墨有些恍惚的眸子：“你怎么了？跌傻了？”
“……啊？没有。”染墨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声音，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却只是声音熟悉，那种说话的腔调，却是不尽相同。
“那快点下车。”七钥站直了身体重新让染墨靠在他的肩头，同时伸手搭上染墨的腰，让他站稳，“刚才布帘一晃，我看到扶芳了。到底好些年没见了。”
七钥忽然有些怅然。
“你不过跟她有一面之缘，就这样感慨，那我一定会被那个女人殴死。”染墨想到了自己那么多年不曾想到给扶芳寄个信捎个口信什么的，一时有些黯然。
“扶芳会打你？”
“但凡女人都有一样武器，扶芳自然也有。”染墨伸出大拇指做了个掐的动作。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咬你。”七钥没有表示出丝毫的同情。
染墨忽然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干嘛？”
“雄狐狸都那么可怕，雌狐狸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皮痒了是么？”七钥眼睛一瞪，用力卡住染墨的腰就往外拖。
“喂！你不能这样！我是重病患！”染墨被拖得跌跌撞撞，却到底走到了马车踏板的边缘。
踩下阶梯的一瞬间，视线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模模糊糊的翠绿轮廓，恍惚扶芳脸上的笑意依旧。
“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六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