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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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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薄薄的纸张,随风而动。
七钥几次有想把它撕掉的冲动,可拿在手上,看着上面的小人,忽然又舍不得。
长袍束发的小人,手里还抱着只除了耳朵像狐狸其他地方都是肉鼓鼓一团的小家伙,旁边还有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丑字——“玩亲亲”。
七钥再次觉得脸上有点冒烟。
时砚留下一句“别理那个人的恶趣味”就拿着李府的帖子上门看个究竟去了,留下手足无措的小狐狸,对着纸头撕也不是,烧也不是。
耳际忽然划过一阵风。
后背一下泛凉,下意识转身后退,只一瞬就掠到了门口。
几道晶亮的粉末迎面而来,七钥顺手扯过床上闲置的衣衫,将粉末挡开。
粗糙的土布衣裳,正是昨天时砚临时换上的,此刻倒是再次派上了用处。看似无害的粉末沾上布料,一瞬燃起细细的白烟。
“谁!”
浅紫色的衣角自窗外一闪而逝,七钥没有动。下一瞬,一道尖利的锋芒自身后急刺而至,目标直指七钥后心。
“哧——”志在必得的一击,行凶者自然拼尽全力,只是还没等招式用老,就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你——啊!”下一瞬右腕剧烈疼痛,只一招就被对方夺了兵器。
“不错的剑。”七钥把玩着手里的短剑,锐利的剑锋,手柄处还嵌着一枚不知名的石头,阳光下流光溢彩。
剑尖依旧插着某个恶趣味的纸团。
“还给我!”浅紫色的衣裙层层叠叠,衬得衣服的主人明眸皓齿,甜美可人。可惜,再漂亮也是个行凶者,七钥看着她捂着右腕一副疼得快掉眼泪的样子一时有些头疼。
“姑娘你——”七钥忍不住叹气,却只说了三个字戛然而止。
一股暗香随着女子的近身弥漫了屋子的角角落落,初一闻并不浓郁,却在下一刻浸满鼻腔。
短剑一瞬坠地。
“你这家伙!下手居然这么重!我还以为手断了。”紫衣女子揉着手腕走近,瞪着瘫倒在床沿的七钥,下一刻表情一变,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居然敢伤了我。要不是你还有用,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无害的笑脸,配上最恶毒的言语,本就比黑着脸威胁更有压迫感。
“你,你想,干什么!”七钥努力想撑起身体,未果。全身关节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你怕了?”女子越发靠近,甚至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剑,用剑锋抬起七钥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
“告诉我,定魂针在哪里?”
双眸相对,如湖水般潋滟的眸子,漾着华彩,七钥不自觉地恍惚。
“……定魂针?”不自觉重复。
“你一定知道它在哪里。告诉我——呃!”
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掀翻,再回神时,左手的短剑已不在。
她用的原本就是双手剑,现在却是一柄躺地上一柄指着她自己的脖子。
冰冷的剑锋,抵住咽喉。冰冷的触觉一瞬蔓延,泛起点点小疙瘩。
七钥的手,非常稳。
“你怎么没被迷倒?”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对你身上的这股味道不怎么敏感。”七钥微微耸肩,他只是最一开始有那么一点点晕,可一看到美女靠近,他就醒了,“你问了那么多,接下来轮到我了。你要定魂针做什么?”
指下微微用力,剑锋再贴近咽喉一寸。
“……”紫衣女子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不说是么?那,只好麻烦姑娘就着这样的姿势跟我走一趟了。”
“秋澜!”李月婵见到紫衣女子脖子间短剑的一瞬吓白了脸,“放开她!”
突如其来的尖叫让七钥吓了一跳,手下不由一重,剑锋在雪白的脖颈间留下细细的红线一条。
傻眼,他本来是装装样子的……
“李二小姐,这位姑娘该不会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他’?”时砚却只是瞥了一眼被挟持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差异。
“……是又怎么样?”
“那,她为什么会被刀子挟持?她不是——”
话没说话,七钥手下忽然一空,下一刻,一只紫色的蛱蝶飘飘然飞到李月婵的肩上,停下。
“……”七钥时砚面面相觑。
“咳!秋澜她,不常干这事。”李月婵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幸好不常干,不然李府的人早就死绝了。七钥丢了个白眼。
“李二小姐,既然这张帖子是你为了引开我而送的,那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时砚走到七钥身边,顺手拿过他手里的短剑。
“咄!”剑锋一瞬插入一旁的几案。
“看样子小七也没吃你们什么亏,那我也暂时不计较你们所设的圈套了。告辞!”搭上七钥的肩,微微用力,就勾着依旧有些呆愣的某狐狸转了个身。
毫不在意把后背留给对方。
时砚吃准了,她们没这个胆,也没这个本事。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线,沉闷的空气忽然有了流通。
“咳咳!等等!咳咳,咳咳!”沙哑的声音被剧烈的喘咳一瞬盖过,几乎分辨不清她说了什么。
“三姨!你不能起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月婵。她飞快地跑进里屋,肩头亮紫色的光芒一闪,消失在床幔之间。
七钥感觉到肩头的手臂一沉,微微侧脸,刚好看到时砚微微上翘的嘴角。
“你又知道了?”
时砚的表情,不置可否。
“咳!这位公子请留步!”无力的声音即使用尽气力依旧听不真切。
“不知夫人有何指教。”时砚终是回头,却依旧站在门槛之外,一点没有要踏进一步的意思。
“公子,咳咳!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听我,咳咳!讲一个故事?”
沙哑的嗓音,钝钝的喘咳,短短的一句话没在越发剧烈的喘息中。
七钥看不清床上的人,浓重的阴影似要将一切吞噬,只有一只青白的手执拗地从阴影里伸出,似要抓住什么。
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缓慢抬脚,逐渐隐入房间的阴影之中。
时砚的步子故意放得很重,沉闷到令人惊心。
在桌边稍作停留,执杯,倒水,水流一瞬撞于杯壁发出脆响。再次举步走向里屋。
“你想干什么!”李月婵一惊,起身挡住时砚的去路。
时砚停下,却是无视李月婵的阻拦,将手里的瓷杯递出。
“多谢公子。”青白嶙峋的手勉强握住瓷杯,不住颤抖,下一刻杯盏就要坠地。
一只纤细漂亮的手忽然出现在视线中,一抄手接住瓷杯,不过溅出液体三两滴。
“澜儿——”
“我说过这事你别管!”那个漂漂亮亮的小蝶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是皱着眉,隐隐带着怒意。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
“澜儿,你已经走错了一步,我不希望你错下去,咳咳——”女子一连咳了数声,勉强喝了几口水润喉,终是可以将话语继续,“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最初时的状态,我不再是今天的我,你不再是今天的你。”
“可是——”
“公子,其实这不该说是一个故事。这只是一个梦,只是现在,梦该醒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存在在李府的,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一直在那里。我是一棵桃树,咳咳,曾经是。”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无论七钥还是时砚都没有丝毫意外。
那时的李府后院是大片大片的桃树,一到早春时节,漫天的嫩粉花瓣随风飞舞。他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棵,唯一的不同,是他立在某间厢房的窗口。
是“他”。
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懂“他”与“她”的区别。
虽然那间厢房位于李府的角落,虽然那间厢房常年空置,桌椅上积着厚厚一层灰。
终于有一天,李府的管家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孩子打开了这间厢房的门。
他已经记不得那个女人的容貌了,只依稀记得她似乎身体不好,极少出门,吹不得风。
然后那个男孩……
他记得那个男孩喜欢在每一个清晨开窗通风,然后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满树的粉色花朵。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样子,舒展的枝条,泛黑斑驳,顶着枝桠的嫩红,风过,飘落点点,印在琥珀色的瞳孔中,被镀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光亮。
然后,在女人的咳嗽声中,木窗被缓缓合拢。
他不懂计时,时辰对他而言只是白天黑夜的区别,可从那天起,他日日盼着天亮,盼着眼前的窗子打开一线,探出那个小小的脑袋,以及那双澄澈灵动的眸子。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男孩几乎没有真正在他面前出现过。厢房的正门在另一边,他看不到。更何况,那扇门,除了送饭去的小厮进出,极少有开合的时候。
只是有一天,那扇门开了一整天。管家带着那几个小厮抬着什么进屋,半晌,又抬了出来。他远远的看到,是一口棺材。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对面的那扇窗子开始常年敞开。即使是严冬,即使飘着大雪,窗子依旧会翕开细细的一条线,透过那道缝,时常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只是,那双眸子越来越沉寂,渐渐镀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