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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第 221 章 ...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崔玄桢早就盼着小魔王归来能将宫中这一池沉寂的平湖激起一点涟漪。
      听闻李沫儿归京,崔玄桢立即递了一封拜帖送到毅国公府,立刻有京城中耳目灵通的嗅到了风声,一贯闭门谢客的崔家小姐怎么突然青睐起毅国公家的小丫头。
      以崔家小姐登堂入殿的圣眷,如此热忱背后未必没有圣人的授意在,近年来毅国公屡屡受重用,这位天庆郡主得沐天恩的未来简直昭然若揭。一时那些家中有适龄公子,心思活络的便蠢动起来,纷纷往毅国公府上献起殷勤。
      恐怕天庆郡主李沫儿本人都没想到她的归来会引发全城骚动,幸好父母俱在府中,这些迎来送往的客套也落不到她头上,便心安理得地一概不理,径直往兵部报道领了符信便往羽林营报道去了。
      这一去,可撞到崔玄桢手上了。
      李沫儿虽不怕皇帝,却拿崔玄桢这种文绉绉的软钉子没办法,说又说不过,动又动不得,只得任她提溜到天青阁去觐见陛下。
      才别过一岁,眼前的少女却让崔玄桢有些刮目相看,和印象中娇蛮霸道的小顽童不一样,李沫儿穿着新制的羽林卫甲衣,亮银的甲片衬得整个人黑黢黢瘦巴巴的,只那双猫儿似的圆眼睛亮得出奇,凝练着一股锋锐之气。
      也是,能劝父亲勤王的天庆郡主,怎么可能真的是任性平庸之辈。
      似乎察觉到崔玄桢的目光,少女偏过头与她对视,那双棕黄的瞳眸猛地一缩,好似猛兽已经锁定猎物,平静笃定中透着一往无前的杀气。
      崔玄桢被她盯得一时怔住,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跳了几下,若无其事地朝她笑了笑,两人这才又复看向前方,崔玄桢心中一紧。
      那是倳刃喋血的军人才有的眼神。
      在那场将宫墙屠红的宫变中,她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这个还未及笄的贵族少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难道她们这一路经历了大事,信报中却未上报?
      虽是觐见皇帝,可皇帝这阵子不爱言语,崔玄桢熟稔地上来替圣上亲切问候一番后,便问起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圣人听闻郡主在辽东遭了风雪,心中担忧,还特意飞书派遣辽东兵马前去营救,又听闻沈行首受伤,更是心焦,如今亲眼见卿安好,圣心方才安然,郡主福泽深厚,上天庇佑,可是此行路上碰到了什么艰难,沿途不曾照拂到?”
      李沫儿人还直楞楞地跪在地上,也不晓得起身,便抬起头来紧盯着蒲团上的皇帝。
      “圣人会派兵营救,是事先知道开通与靺鞨的商路会引来李恩绰吗?”
      李铎咀嚼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终于打破长久的静默干涩地开口。
      “李恩绰?”
      “粟末靺鞨首领李恩绰为了阻止通商,趁着白毛风雪时派人偷袭商团,我们在雪洞里撑了五日才等到援军,死了好多人,他们是为大熙而死的,玄卢王却不肯发兵,臣请求陛下发兵为商团的死者复仇雪耻。”
      李铎并未回答,只是又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问道。
      “依你看,玄卢王为何不发兵?”
      李沫儿咬牙怒道。
      “自是怕事。”
      “他怕什么?”
      李沫儿愣了愣,思索一会开口道。
      “是怕粟末靺鞨报复,袭扰边疆,甚至引发战端。”
      听她说话中没了莽撞的怒气,李铎似是满意,不再为难,又问。
      “你既知道边疆可能因此不稳,还觉得应动刀兵么?”
      李沫儿咬了咬唇,强自说道。
      “李恩绰是狼,早就觊觎我大熙,今日敢袭击商团,明日就敢抢劫百姓,现在不给他个厉害瞧,只会被他小看了去,一味不出兵,任他欺侮,边疆就会安稳吗?”
      李铎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背后的舆图。
      “那依你看,该如何出兵。”
      李沫儿没想到李铎这么轻易就松了口,惊讶地瞪大眼睛,顺着她的手看向舆图上的辽东方向,眼中精光似箭,毫不犹豫答道。
      “李恩绰与海兰珠为敌,大熙与黑水靺鞨联盟,可以共同出兵,左右夹击粟末靺鞨。”
      李铎望着舆图上,以白山为界辽东以东,以黑水毗邻的粟末靺鞨与黑水靺鞨,对大熙来说,为鲜卑山与大白山包围的粟末靺鞨如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但与它一水相隔地理狭长的黑水靺鞨,则如它的腹部,柔软可欺。一旦黑水靺鞨化作利刃刺向粟末靺鞨,这也无疑会是致命一击。李沫儿亲自到过靺鞨,显然已经看清其中地利之势。
      “不可。”
      李沫儿不服道。
      “为何不可?”
      李铎手指向辽东尽头的山脉处说道。
      “此处尽是山岭,大军难行,靺鞨人善猎,常在山林中藏匿,若我军贸然出兵,一来马匹粮草难行,二来无速战之势,若不能一网打尽,则使遗祸无穷,辽东百姓自此永无宁日了。”
      李沫儿皱起眉头思索良久,恍然大悟道。
      “唔...我明白了,不可千日防贼。”
      “再想。”
      “那就不由我们出兵,由海兰珠出兵,他们世代为敌,彼此知根知底,且出兵只需跨越黑水,定能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黑水靺鞨有地利之势,却无兵锋,不可。”
      “那就由我们给黑水靺鞨粮草武器,助他养兵。沈姐姐的商团就能将粮草运过去。”
      李沫儿苦恼地盘膝坐了回去,忽然猛地拍了下大腿。
      “哎呀,我明白了,正是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们才被李恩绰追杀!”
      望着蒲团上瘦弱的皇帝,对她的咋咋呼呼却没有一丝惊讶,神色平静,好似早已将一切握在掌中。
      原来这正是开通商路的目的。
      《孙子兵法·谋攻篇》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两国交战不只是刀剑的交锋,商道、盟约,在这些兵不血刃的地方已经先行交过锋了。
      怪不得她们被李恩绰追杀时,皇帝早早派出兵马来营救。只恨风雪阻拦,还是牺牲了许多人。
      若她也能早早想到商团开通靺鞨商路的作用,早早做出防范,或许他们就不用死了。
      李沫儿握紧拳头,却不再责怪皇帝,眸光定定地盯着舆图上的白山黑水。
      “我会再去辽东,开拓商路,杀李恩绰为死去的人报仇。“
      一贯平静的眼眸中流淌出一丝惊讶,迅速转为欣赏,能迅速熄灭怨怒重新振奋,不被眼前常情左右,若非历练,则怀远志,不论哪种,都可成大事。
      李铎的目光温和地抚过黑乎瘦巴的孩子,好似欣赏一柄尚未打磨成形的剑坯,虽还未经磨砺,但只要精心打磨,假以时日,定能一剑惊天下。
      她用近似温柔的语气说道。
      “黑水靺鞨壮大之后,与粟末靺鞨必有一战,有大熙相助,海兰珠必能统一靺鞨部,但这对大熙来说,未必就是好事。你认为在门外是一个虎视眈眈强敌安全,还是两条互相撕咬的狗更安全?”
      李沫儿皱了皱眉。
      “那是两条狗更安全吧...可大熙与黑水靺鞨立了盟誓,休戚与共,圣上既认为海兰珠会背叛,为何还要结盟?”
      “你会这样问,便看出你不读书来。《孙子兵法》开篇便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驭兵如此,何况驭国?”
      李沫儿腾地红了脸,不服气地嘟哝。
      “我读了的...”
      望着骤然露出孩子气的小郡主,李铎嘴角微勾,心头却也暗暗问自己。
      一个强大的敌人和两条撕咬的狗相比,自然是两条狗更好打,但现实的情况却是,靺鞨一定会统一成一部,继而成长为强大的敌人。若不想养虎为患危害大熙,则需要重新为她找一条狗。
      李铎的目光在舆图上逡巡,看到了辽东北部的东胡鲜卑。
      传闻海兰珠拒婚鲜卑,险遭灭族之祸,鲜卑人自不会坐视黑水靺鞨强盛。
      她的视线继续向西,落在了盘踞在大熙北部如乌云罩顶的犬戎上,忽如灵光一闪。
      是了,犬戎人太强,正是因为没有一条足够与他匹敌的狗。西域诸小国对犬戎来说,如同金银粮草仓库,若光在西域断他商道,犬戎人就算不舍西域诸国的财富,犹可转东吞并白狄、回鹘、突厥、鲜卑,这些草原部落,尚有退路。
      这些草原部落各自虽然弱小,却在犬戎腹地,一旦生反心,则成掣肘之势,尾大不掉,若能西断商道,东联草原十八部,日日骚扰,徐徐蚕食,大熙就算不出兵,筑城坚守,犬戎必弱。只要十年,只要犬戎再安分十年,她就能腾出手来南渡,将原本分裂的国土重新聚拢成一个王朝。
      李铎越想,越觉眼前豁然开朗,万里河山尽在胸中,那些原本郁结于胸的苦闷似也缓缓松动,不再滞涩五内,时时作痛,不由得长舒一口郁气。再看李沫儿,目光更是温和。
      “好好习得文韬武略,将来这些疆土,由你驰骋。”
      李沫儿闻言大喜,好似饱受鼓励,砰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道。
      “我一定要亲手擒了李恩绰,踏平靺鞨,为商团弟兄报仇雪恨!”
      李铎见她还听不懂,只微微一笑。
      “事缓则圆,靺鞨在那里又不会跑。珍惜这几年和平日子,沉下心来好好同你阿父学,同军中同僚学,好好磨砺自身。且记得,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随侍一旁的崔玄桢见得皇帝果真在李沫儿处开怀,不复从前那般阴郁,也微微安下心来,朝窗外看了一眼已经跪了许久的人,笑道。
      “说曹操曹操到,毅国公来接女儿了。”
      李铎心情正好,似也有了理旁人的兴致,心知李镰是怕李沫儿在御前有所闪失特意入宫来救,心中羡慕地叹了口气。
      “宣。”
      李镰自是为女儿来的,这些日子上朝,知道小皇帝整日郁郁寡欢闷在天青阁谁也不得见,哪知李沫儿才入宫便撞到了御前,心中惴惴不安匆匆赶来接人,不过上了阁楼后,亲眼见得女儿安然无恙,这才安下心来。
      “小女远游归家,承蒙圣恩至羽林营中历练,不想才归营报备便唐突圣驾,实在鲁莽,望陛下宽宥。”
      李铎微笑道。
      “沫儿年幼,镰卿自是心疼的。她入宫来是朕的主意,又是朕的小辈,朕自当照拂爱护,又怎会怪罪,镰卿虽心疼女儿,亦无需过分担忧,有朕在,定不让你的宝贝女儿受半点委屈。”
      李镰讪笑答是,还不忘偷偷抬眸察言观色,见皇帝表情温和隐约含笑,远不似在朝堂那般冷淡,言辞又这般亲切爱护,可见女儿在皇帝心中当真不太一样,那颗才按下去的心又陡然悬起。
      李沫儿却是不服,撅起嘴说道。
      “我才不稀罕呢,今日我来营中报道,阿爹特意嘱咐不与我同去,免得骄纵了我去。我进军营就是要吃苦的,自不愿与阿爹相认,更无需圣上照拂。”
      吓得李镰尴尬得不知如何圆话,只是讷讷告罪,李铎却浑不在意,反倒欣赏地笑了一声,纵容地说道。
      “便依你。”
      皇帝心情好,气氛自然融洽,三人竟难能可贵地闲话家常了起来,只是没说几句,李沫儿便东张西望,坐不住般乱动起来。
      李铎见她频频往窗外看天色,便问道。
      “沫儿可是饿了?”
      “阿爹嘱咐我需在巳初二刻报道,如今都已近午时,怕已是迟了。”
      李铎有心逗她,便笑道。
      “传谕给沈将军,就说沫儿已在朕这里点卯了,可不能记她的迟到之过。”
      在座之人听闻皇帝口露揶揄,纷纷笑了起来,只是李沫儿不解焦虑,跪起身来说道。
      “既然已经报道过了,我还有正事要办,不好留在此处闲谈,求圣人容我告退。”
      李镰闻言又是一场惊吓,俯身说道。
      “小女年幼不懂规矩,见丑于圣前,望陛下恕罪。”
      李铎摆了摆手,饶有兴致地问她。
      “那你有何正事要去做呀?”
      李沫儿一本正经答道。
      “要去孝陵接沈姐姐,去晚了就上不了山了。”
      李镰一听便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告罪。
      “小女年幼,臣还未及教导法礼,实在不知不通,都是臣不教之过,求陛下恕小女不知之罪。”
      李沫儿看父亲在御前磕了一路,告了一路罪,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辩道。
      “沈姐姐腿还没好,要坐我的马才稳当,是我将她送去孝陵山上,自然要好好将她带回来。”
      浑然不觉圣上颊边笑容已经消失,阴恻恻地问道。
      “沈焰君去了祖陵?”
      李沫儿这才觉出一丝冷意来,也收敛了随意,跪直身子老实答道。
      “是,听闻皇后在孝陵奉孝,有要事要禀。”
      吓得李镰脊上生寒,连连磕头告罪。
      李铎面上完全冷淡下来,淡淡说道。
      “按律,无诏任何人不得冒犯皇陵,沫儿年幼,虽不论罪,可你如今入了军营,也当立规矩,罚你在营中思过十五日,不得擅自离宫。”
      李沫儿“啊”了一声,来不及说话,被李镰一把捂住嘴,挟在肋下飞快退了下去。
      “召沈焰君即刻入宫,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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