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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第 212 章 ...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内侍禀报李铎在校场射空了十八筒箭,最后弓弦拉断了,就一直钻在武库里不出来,下人不敢擅入,连李江尘也候在外面,见得她来,都跟见了佛爷一般迎上来。
      “内相您可来了,圣人在里边一个时辰没出来了,连口茶水都没让进哟。”
      崔玄桢抬眸望了望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的天色,天上墨黑,落雪雪白,天地似阴阳两极,恰似以万物为刍狗的森然无情,下意识抖了抖肩头的雪花,说道。
      “快到晚膳的时辰了,都回殿伺候去,别拥在这里,坏了规矩。”
      众人听她语气淡定,心中便有了底,各自应声退下了。
      只有李江尘递上一只紫金暖手炉。
      “武库里没有炭火,内相拿着暖暖手。”
      崔玄桢正要谢绝,低头一见是李铎惯用的那只,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伸手接下了。
      里面闻声推开门来,李鸢颀长的身影趁着暖融的灯光浮现在她面前,平静的眼眸如一泓清泉,清凉地淌入焦躁不安的心田。她侧过身子示意她进去,崔玄桢却迟疑了。
      攥在掌中的小药瓶握得温热,似有千斤重,压得她的脚步都沉甸甸的,路过李鸢时崔玄桢下意识牵住她衣角,被李鸢不假思索揽入怀中抱住。
      恋人身上暖融融的,毛绒绒的领口搔得鼻尖发痒,崔玄桢埋进脸去蹭了蹭,仿佛被温软的怀抱捂热了心肠,禁不住柔软地叹了口气。
      “是阿桢么,进来吧。”
      里面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崔玄桢从恋人怀中退出来,才走一步便被绊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握住那片衣角舍不得放开,默默捻动一下,松开手往里面走去。
      武库保管军械,多有木制弓弦及养护的桐油之类,为谨防走水,室内不设炭炉,连灯也只设了寥寥数盏,在乌压压的武器包围中,显得格外地阴冷。
      小皇帝正拿着一支朱笔站在一架舆图前,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过脸来,面部轮廓被昏黄的灯光晕开了些许,显得模糊而平静,眼眸幽深如墨,透着天威莫测的威仪。
      她走过去将暖炉递给李铎。
      “大家。”
      小皇帝另一只手拢在袖中,并不去接,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舆图。
      “过来看看。”
      崔玄桢依言上前看舆图,只见舆图四处都有朱笔画出的小圈,大大小小有数十处,河西武威两郡尤其密集。
      “看出什么来了么?”
      “我看北边这些地方都依着山脉河川分布的,北边的祁连山、贺兰、阴山、太行,都是阻击北方蛮夷的交通要冲,是新的关隘么?”
      小皇帝默默听完,用笔端从舆图西北角的朱圈自西向东缓缓相连。
      “这是天山,祁连,秦岭,太行,燕山...”
      调转笔头,又自北向南。
      “阴山,贺兰,太行,巫山...”
      将整个大熙连作一个纵横大十字。
      李铎的手并未停歇,继续顺着巫山向南滑动,跨过大江,落到最南边。
      “还有岭南建州。”
      只是多了最下面的一个朱圈便将原本的大熙扩张到了前朝时期整个疆域。
      “都是萧氏藏兵之所。”
      崔玄桢呆愣地看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朱圈,下意识想说不可能,但小皇帝性情持重,没有证据绝不会妄言,何况她遣狄进调查暗卫已有眉目,萧氏在河西武威藏兵,未必不会在其他地方藏兵,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低声问道。
      “大家是如何知晓的?”
      李铎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眉头微微一皱,嘴角僵僵地抽动一下,下巴点了点案几。
      “萧汵死前...不,死后给朕的。”
      崔玄桢被她的话唬了一跳,死人要如何传递东西,但此刻顾不上那些,拿起榻上的白帛匆匆扫过,一眼便看见渭州萧容与的字样,不由得眉心一跳,再对照舆图细看,好在关中京畿并无藏兵,最东边的洛南河东郡内也没有朱圈,不觉有些疑惑,指给李铎看。
      “我看上面藏兵之数少则一千,多不过八千,并不足以正面攻打关隘城池,只能做为出其不意的奇兵,那么必然是为掣肘敌人。可萧氏在河西经营数百年,河西早已是铁桶一块,用不着这么多驻军。反倒是东边,萧氏最该提防的地方为何反而没有呢。”
      李铎望着舆图,不置可否地说道。
      “朕想了许久,都想不通萧氏何德何能,能将几千兵马藏匿在别郡而神鬼不知?你看阴山这处,此处靠近突厥,人烟罕至,也没有耕地,没有粮食,且离雁门关不到百里,若它只是一座孤城,如何能够自给自足,抵御外敌,还能不被雁门的斥候发现?”
      崔玄桢闻言,也觉出不对劲来,皱眉思索许久。
      “除非...”
      “除非?”
      “除非他们知道。”
      面无表情的皇帝幽幽凝视着她,平静之下暗涌动着无形的威压。
      “太行,燕山,武陵,还有山西,都知晓他们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们和萧氏私相授受...”
      崔玄桢听她言辞中还有自家的山西,不由得眉心一跳,跪地说道。
      “朝廷上派系泾渭分明,大家慧眼如炬,柳氏对萧氏言听计从,为何洛南没有。崔氏效忠陛下,为何山西有?臣以为,萧汵一人之言不足为信,真假尚且不明,更遑论以此判定忠心,至少应该去核查一下真伪。”
      李铎听完,淡淡说道。
      “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崔玄桢默默起身,她在怀疑自己和崔氏的忠心。
      不,她是信任自己的,否则这样的秘密不会屏退众人独独让她知道。
      她只是像皇帝那般,既信任臣子,又怀疑臣子罢了。她只是不再同从前那般全心信赖自己罢了。
      崔玄桢强忍着心底的纠结,却还是感到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萧汵死了,还爆出了这样大的秘密,无怪李铎之前那样生气,可她发了那样的怒气后,还能冷静克制地思索应对。
      李铎沉吟一会,又问道。
      “若是真的,该怎么办?”
      “那自然...只能拔掉了。”
      “怎么拔?”
      “调兵?这些军队人数并不多,几万兵马也能全歼。”
      李铎摇了摇头。
      “不妥,要拔一处容易,但一两处被拔后,萧氏必然警觉,镇压过狠必会引起反弹,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倒不难,藏匿甲兵本就犯禁,更何况是在别郡藏兵,此事必然隐秘,所知之人不多。就算拔了,萧氏也不敢承认是自己的兵,就算报复也是暗中报复,只要佯作伪装一一歼灭,让萧氏不知是谁下手就行了。”
      “说得轻巧,这些兵马虽不多,且他们分散于南北各地,若派兵前去,数万人马千里行军如何能隐匿身份,一举歼灭谈何容易。”
      崔玄桢皱眉想了一会,突然兴奋地敲了下手掌。
      “哎呀,不需要大家派兵。这些地方附近,本就有兵马啊。”
      李铎微微抬了抬眉。
      “哦?如何做?”
      “这些人既然不能暴露身份,便不是官军,不是官军,就是盗匪。既然是盗匪,怎能不剿。大家只需要暗中派人知会当地驻军,适当施压督促剿匪,不愁不灭。”
      “若...他们不从呢?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兵马的存在却从不上报从不剿灭,边关路远,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铎声音平静,却说得极缓,字字如刀刻。
      “那就换了他们。”
      “这些都是险关要塞,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更换镇守将领,边关生变,戎狄趁机入侵。朕怕这一换,恐怕天都要塌了。”
      “那就让它塌吧。”
      李铎凝视她的目光幽深,如古井无波,崔玄桢勇敢地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避与小皇帝对上。
      “若天塌下来才能做到的话,那就塌吧。”
      两人对视一会,李铎颊边酒窝浮起,露出一朵细小的微笑。
      “拟旨,年节将至,为勉励将士辛劳,命各地节度使代朕巡察边防,犒劳三军。”
      早几年由太皇太后向各边郡派遣节度使,赐以双旌双节象牙笏,有赏杀专权,用以监督边郡的太守与藩王,又可直接去信上达天听,是插在边关的一柄利剑,汉中郡历经李章之乱,直到李镰顺利接管汉中,开阳军中无甚异动,节度使功不可没,如今由他们来办这件事,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崔玄桢又问道。
      “可节度使都是太皇太后派遣的人,若他们也是萧氏的人呢?”
      “朕已命江启坤密率孝陵卫前往六处紧要关隘监督节度使,若节度使不查不剿,说明萧氏、边防、节度使三处人早已沆瀣一气,此地将帅便不得再留,或升或降,将人带回京来处置。”
      崔玄桢心中一震。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只是在看她是什么反应,在看山西和她与萧氏有没有关系,什么时候小皇帝的心思已经深沉如斯,连她都感到惧怕了呢...
      “大家兼权熟计,备预不虞,臣不能及。”
      她定了定神,走到案前去拿笔,这才发觉自己右掌一直死死攥着徐锦给的药瓶,手指一动便觉僵疼不已,她将手缩在袖中松动一下,让药瓶落入袖袋之中,悄悄叹了口气,看来小皇帝是不需要它了。
      李铎示意李鸢收起舆图。
      “将此图封存到天青阁,无朕命令,任何人不许启封。”
      崔玄桢手指正疼着,一时拿不了笔,手指缩在袖中抓握时,突然反应过来,走到李铎面前去捉她背在身后的右手。
      她力气比李铎小许多,李铎不愿意,她如何用力也是纹丝不动,只得绕到她背后,李铎一动又将手藏到身前去,气得崔玄桢直跳脚。
      “您方才一直用左手执笔,右手是不是伤着了?”
      李铎这才不躲了,露出握着手巾的右手。
      崔玄桢小心捧住细看,只见得右手拇指与掌心处各横亘一道极深的血痕,猜想是韘割断弓弦时受的伤,此刻虽不流血了,她还是怕扯开伤口,只是捧着她的手急叫道。
      “阿鸢,去找徐锦来!”
      李铎摆手示意无碍,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是小伤,不碍事的,让徐锦...留在甘露殿照料吧。”
      “徐锦不在甘露殿。”
      “嗯?”
      崔玄桢咬了咬唇,垂首禀道。
      “徐锦正在内医院照料婴孩。”
      捧在掌中的手倏地抽了出去,头顶传来皇帝寒意森森的声音。
      “你说什么?”
      这真是最坏的时候了...
      崔玄桢暗自埋怨,可如今萧氏渗透之深,野心之大,不容她隐瞒,只得硬着头皮禀报。
      “暗卫捉到皇后府中婢女私入宫闱,怀抱一个才落生的的婴孩,看瞳色,应该是萧氏的血脉。”
      耳畔冷风陡然拂过,崔玄桢抬起头来,房中已经没了人影,只余黑黢黢的门口大开,好似张大的兽口,北风凛冽卷入,声如啸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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