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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 201 章 ...

  •   第二百零一章

      “内相,找到了!”
      陈步乐捧着卷宗高兴地跑上阁楼,看到崔玄桢正对着墙上一幅御真像出神,立即收声敛息,暗自责骂自己轻狂。
      这倒也不怪他,要悄无声息从京兆尹府调出案情卷宗也并非易事,他可费了老大的劲才拿到她要的卷宗,华严寺高僧正法被杀案。
      崔玄桢示意他将卷宗放在案上,一名青年正俯首案前查看卷宗,他认出这是今日崔玄桢跟前的红人,名为狄进的校书郎。
      “找到了。”
      狄进也说了一声,听来却比陈步乐来得稳重许多,端起手中的卷宗捧到崔玄桢面前。
      “内相请看此处,当初在三坊中排查到左臂有刺青,五尺七寸上下的男子,死活人数共计三百余人。案发当日金吾卫便突袭西市,事出仓促,这些人并无串供的时间,且所录口供都与刺杀案无关,被认为与此案无关而释放,这些人标记相同,毫无疑问是同党。”
      崔玄桢拧眉思忖,她已知晓这些人是萧氏旧人,当日萧泷自病中强撑起来为他们求情,她才默许了将这些人释放。
      “这些人是萧氏暗卫,我已知晓了。”
      狄进点了点头。
      “城门一开,这些人一经释放十有八九得令远遁,再寻不到了。既然刺杀萧赋不是这些暗卫干的,那么刺杀萧赋背后主使用尸体制造的线索矛头直指这群暗卫,便是做给我们看的,试问他嫁祸萧氏暗卫的目的为何呢。”
      “为何?”
      “下官推断案情时,偶尔碰到难解无头公案时,看似无处下手之时,若以犯案人之常情常理逆度之,则偶有所得,时间久了,便得知,世间事看之离奇,也逃不出情理二字。”
      崔玄桢沉吟情理二字,恍然想起当日与李铎玩笑,说天下事看似荒唐,不过二类,一半是情难自禁,一半是情非得已,一时称妙,笑道。
      “青昱解来。”
      青昱乃是狄进表字,崔玄桢素来端严持重,极少如此亲近呼人字号,器重之意不言而喻,狄进意领神会,不禁心神一荡,俯身说道。
      “内相试想,是谁最想抓到刺客,又是谁最想放走神武军营里的暗卫呢。”
      “自然是萧氏。”
      崔玄桢不假思索道。
      “按大熙律论,犯人当街谋杀官员,而萧尚书并非受致命伤,属谋而已伤,主谋判绞,从犯判流三千里。可当日萧尚书捉到刺客,圣人并未交由三司论罪,而是立即当堂判斩刑,快速结案。神武军营中羁押的嫌犯即刻释放,原本封锁的城门也马上开启。这给了潜伏在城中暗卫最快遁走的机会。”
      “你是说,这也是大家的意思?为什么?”
      狄进抿了抿唇,轻声问道。
      “若此案迟迟不破,会变成什么样子?”
      若此案迟迟不破,不要说神武军营数千疑犯的下场,恐怕整个长安城也要被翻个底朝天,不知多少无辜百姓会卷入其中,多少无辜性命会葬送在她手中。
      光这般想着,便觉不寒而栗。
      “此案能如此神速破案,内相英明,必能看出其破绽,有此智慧的人又何止内相一人,圣人明心慧眼,明察秋毫,如此仓促结案,并非求真,实则体恤民情,不忍牵涉过深,圣人之深意,唯仁耳。”
      崔玄桢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
      狄进探案时的洞察与智慧,她深有认同。只不过,比起他,她更懂得皇帝的心意。
      若在当时,李铎的确有息事宁人的心思,但她要是知道这其中有数百萧氏暗卫潜伏在长安,就绝不会息事宁人了。
      是以萧氏暗卫的事,她不曾上报。
      萧汵今日所言,字字讽刺,令她不得不重新警醒,重新思索。
      萧泷那日留自己在殿中的情景,如一簇电光石火般自脑海中一闪而过,照亮了混沌的思惘。
      若暗卫尽数被捕,只要证实无刺杀之嫌疑,之后也会释放,而萧赋之所以如此迅速抓捕到“刺客”,如此迅速破案,为的根本不是军营中的那几百暗卫,而是为了迅速结案打开城门,保全更多未被抓捕的人。
      萧泷将自己留在紫宸殿那两个时辰,城中究竟潜伏了多少暗卫得以逃出生天。
      萧泷骗了她,而她骗了李铎。
      难以言喻的背叛感与懊恼烧灼着心胸,没在怡翠殿发泄的怒火一股脑宣泄出来。
      “查,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回来,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来长安到底要做什么。”
      狄进躬身说道。
      “内相,案子已经结了,还望内相体察圣意,三思啊。”
      崔玄桢怒瞪他。
      “案情有疑,真凶逍遥法外,还有无数在逃的疑犯虎视眈眈,怎么算结案。我已向大家保举你做刑部主事,盼你明察真相,你到时也要看着上面的意思断案?”
      狄进扑通跪地请罪。
      “下官失言了,内相恕罪。”
      “圣人有她的决断,你我是臣子,你我不去求真相,谁来□□呈给圣人决断,圣人可以慈悲,你我却不能。我等都去慈悲,谁来做天子剑。我向大家保举你做刑部主事,你就是这样揣测圣意办案的?”
      狄进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黝黑的面皮上嵌着的那双鹰目燃着锐利的火光灼灼地望向崔玄桢。
      “请内相放心,下官定查出真相。”
      崔玄桢低头看着他眼中的决意,心中明白过来,这个聪明的青年是在试探自己,这次的案子牵涉的可是权势滔天的萧氏,凭他一个小小的主事,绝无翻案的可能。他需要得到她,得到皇帝的支持。
      原本满腹的怒气缓缓消弭,崔玄桢冷静下来问道。
      “这些人恐怕已经远遁河西,有办法追查吗?”
      “有,蛇行蛇道鼠有鼠道,这些人人数众多,若要在长安藏匿,必得打点明暗两道,就算遁走也必然留下蛛丝马迹,若能暗访西市,应该能觅得一些线索。”
      崔玄桢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我调一队鸾翔卫供你调配。”
      狄进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微笑。
      “如今案情已结民生太平,不宜再动用军队扰民,卫士就不必了,只是...探访消息需上下打点,下官这...囊中羞涩周转不开...”
      崔玄桢失笑,俯身在案上匆匆写下一行字,从腰间算袋中取出自己的私印盖上,交给狄进。
      “此事不宜动用公帑,上我府里支领去吧,卫士也带上,保护你安全也好,萧氏心狠手辣,千万注意保全自己。有消息再来报我,天涯海角也得把这些人挖出来。”
      狄进接了,一看上面的金额,顿时感激拜道。
      “谢内相,下官定不辱命。”
      让各人各自忙碌去,崔玄桢拿起案上的华严寺案卷宗看了起来。
      由于迟迟没抓到真凶,此案便迟迟没有结案,一直搁置在京兆府中,这个被萧汵称作那罗延的西域和尚正法似乎是一名高僧,一年数次在华严寺开坛讲法,还将数部佛经转译成本朝文字,在民间颇有声望,还在朝堂上引发了一些风波。可此时崔玄桢隐约已经猜到凶手是谁,再来看卷宗,便看出大理寺和京兆尹府几乎都没在这案子上用力,大理寺卿徐朗是萧氏拥趸自不必说,京兆尹是大长公主李希月的驸马杨珲,怎么也...
      刑部大理寺都是萧氏派系,有这些人在,这案子永远都破不了了。难怪萧汵宁愿冒大风险亲自替情郎复仇,可她倾尽全力做了,也如蚍蜉撼树,反而落得被幽禁的下场。
      今日她挟持自己,想来也是走投无路临死一搏,赌皇帝早晚会发现她的背叛,想借皇帝之手向萧氏复仇。
      可萧氏是她的父母亲族,骨肉至亲,她真的有这么恨萧氏吗,为情郎不惜毁灭自己的家族。
      一个女人的仇恨可以如此强烈,全然不顾吗...
      可话说到底,是她违背家族责任背叛皇室在先,若萧氏不下手处理,皇帝也会惩罚她,自己不就是为这个去的么,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如她所愿上报给李铎呢。
      可纵使萧汵千般做错了,崔玄桢心里某一处还是不由自主地可怜起她,喜欢上一个人由不得自己,家族将她嫁给谁也由不得自己,在那么多不得已中,她纵情去爱了,落得情人孩儿惨死,怀必死之心复仇,却如撞南墙,落得众叛亲离幽禁深宫。
      这轻飘飘两卷案宗中,她读出尽是不得已,尽是不得解脱。
      而她自己与她,又何其相似,何尝不是身在各种不得已中,若非李铎的庇护,她现在又该落得什么下场...
      正胡思乱想间,耳畔忽然滑过一阵凉风,崔玄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茫茫然转过头,俊美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李鸢不知何时蹲在案旁,雪白貂皮大氅笼罩着周身,好像一颗毛茸茸软糯糯的白面馒头,呼呼地冒着柔软的热气。她昂起脸望着她的样子极乖巧,清澈的眸中映的全是她的身影。
      崔玄桢喃喃问她。
      “你怎么回来了?”
      李鸢没说话,搓了搓手指朝她伸来,碰了碰颈间的伤口。
      “嘶...疼。”
      崔玄桢下意识拍去李鸢的手,如抽去了骨头般往她身上靠去,情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下一刻便掀开大氅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真心实意的暖和。那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抚了抚伤口周围发红的肌肤。
      “谁伤了你?”
      “我说了,你要和人拼命去么?”
      李鸢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
      “要拼,谁伤了你?”
      崔玄桢便捧着她的脸娇娇地笑了。
      “无事,我自己不小心指甲刮着了。”
      “这是利器伤。”
      李鸢满眼都是不信,崔玄桢两指头一捏,扯住她的面颊轻轻晃了晃。
      “我说指甲刮的就是刮的,回头大家问起来,可不许胡说。”
      李鸢任她揉捏,眼中却仍是满目认真,没有说话。
      崔玄桢凑上去轻轻啄了啄她的唇。
      “听话。”
      李鸢蹙起眉头,仍是不说话。
      又啄了啄。
      再啄了啄。
      李鸢终于软化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入她颈间蹭了蹭。
      崔玄桢哄孩子般来回拍抚着她的背部,问道。
      “你不是随大家去骊宫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李鸢闻言,托起崔玄桢的臀部一用力抱起她直接站起来往楼下走去。
      “大家路上不见你,说你定然又忙住了,命我回来寻你,让你诸事放下,快快随我泡温泉去。”
      崔玄桢被猛地抱起悬空,下意识搂住她的颈子嬉笑着“嗳”了一下。
      “放我下来。”
      “不放,一会要骑马,得抱着。”
      崔玄桢被她哄得直笑,下楼时不经意抬头猛地看见墙上的御真画像,心猛地一坠,拍了拍李鸢的肩膀。
      “你看那画中人,像萧汵么?”
      李鸢回头看了眼画像,不解地眨了眨眼。
      崔玄桢竟能明白她的意思,又问了一遍。
      “像萧昭仪么?”
      李鸢又看了看那画像,老实说道。
      “眼睛不一样。”
      那其他便是一模一样了。
      崔玄桢不说话了,蜷起身子将脑袋埋入情人怀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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