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GL》夜桎页

192、第 192 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深，刮罢几日的狂风的长安，入夜后骤然寒凉下来，清朗的月辉毫无遮蔽地从窗口洒入，与飘着苒苒轻烟的宫灯相反，案上的清茶已没了一丝热气。
　　负责报时的官员专心看着更漏，默默敲了下钟，子时。
　　小铜钟清脆的声音划破静默的空气，而坐在正位上的人埋在卷宗中头也没抬，她不说话，跟随候命的官员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得忍着困倦继续熬着。
　　无怪其他，午前，尚书左仆射萧赋于宫门前遇刺，皇帝命崔玄桢加紧追查，务必捉拿刺客。除却羽林卫与金吾卫部分昼夜在全城搜捕，皇城也加强守备，羽林军严密把守各处通往内宫的宫门，严禁任何人出入，以防意外，崔玄桢还调出名册将宫中里外人员都清点了一遍。
　　没想到这一查，就查出了蹊跷，安置在玄武殿的医女莫名少了两个。
　　不仅人没找到，在名册中也未有登记，若是旁人来查，必然是找不出端倪，可这批医女是工农科科举应招女官失败后，崔玄桢通过后宫选秀亲手选拔出来的，一批二十名，一年春秋两批，一共八十名医女，其中大部分医女经过内医院学习后安置在济民署，但宫中仍留了二十名，名册中却只有十八名。
　　选秀及济民署选拔都是崔玄桢亲自操持，如今看名册上都失去了两人的踪迹，顿时便感到了不对劲，少不得召负责玄武殿的内监前来问询，谁知内监却一口咬定名册是对的，只有这么多医女，又推说玄武殿女官这么多，哪里记得清楚，许是记错了，把崔玄桢气得不轻，当着他的面调来天青阁存档与他对质，内监怕事，见有了证据立即认罪，说两名医女都已病死，怕圣人责罚才在名册上删去两人名字，又明里暗里暗示这是循着宫中旧例。
　　崔玄桢自是不信，还要继续追查，不多时，内侍右丞闵训行赶来说情，好生赔笑说的确是宫中心照不宣的旧例，为了不给宫中沾染邪祟之气，以往有宫女内侍病死，都是立刻除名籍放出宫去。
　　“皇后陛下三令五申过杂家，圣人日理万机，万万不可因后宫琐事滋扰圣人，这太平盛世，仰赖天子圣明，又有内相辅佐，那些个刁邪小人纵是兴风作浪，内相英明神武，一两日，立时就捉拿归案了。杂家斗胆说句狂话，咱们后宫中有皇后陛下主持中馈，又有内相您，比旧日太平许多呢。”
　　他话里话外都暗示皇后已经知情，授意他来解围。
　　崔玄桢嘴上答应，让闵训行回去，转头召来与死去医女同住过的医女问询，证实两名医女的确于分别于一年前和三个月前病逝。
　　待还要遣鸾翔卫密探出宫探查，座下一名负责记录的书记官站出来，躬身问道。
　　“下官斗胆求问内相，宫女失踪是否另行立案？”
　　崔玄桢看了他一眼，随口答道。
　　“尚未有端倪，有什么好立案的。”
　　“那朝中要员遇刺，陛下下令严查，内相为何要在宫中大张旗鼓地查两名宫女的去处呢？”
　　“宫中有人失踪，有人伪造名册，有这等疏漏之事存在，不应严查吗？”
　　“当查，下官斗胆进言，两案不可并为一案，宫女失踪应另行立案。”
　　崔玄桢皱了皱眉。
　　“你有何考量？”
　　“下官斗胆，决狱断刑需问犯人时机与动机，也就是说，凶手作案需得二者皆有，需得有得利之处，也需有杀人的时间和能力。两案同卷同查，之后官员查阅卷宗，便会生出这种臆测，犯人有能力杀死内宫宫女后将宫女从名册上抹去，又能调动内侍右丞遮掩，还需豢养数十死士，瞒过羽林卫的巡查埋伏宫门附近，能做到这四点的，只怕天下无几人。”
　　崔玄桢猛地一拍案。
　　“放肆！”
　　那书记官却不害怕，抬头看向崔玄桢，平平无奇的脸上嵌着一双鹰目灼灼发亮，令人反而忽略了他的长相，颇见几分凌厉气势。
　　“世人皆知，内相是陛下的肱骨重臣，深受陛下信赖，内相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陛下，如今领命查萧赋遇刺案，内相尽心查，便是陛下尽心查，若是内相疏怠，便是陛下怠慢。此非常时期，内相不查刺客却查宫女，落在旁人眼中，恐遭非议，流言飞祸伤人，还望内相斟酌。”
　　“你自做自己的事，何管他人言？”
　　崔玄桢训斥道，她虽然面上平静，心里却比夜露还冰冷。
　　萧赋遇刺，皇帝之所以命她迅速破案，最大的因素便是要洗脱自己的嫌疑，他的谏言正是在提醒她，不要让皇帝陷入这样的流言猜忌中。
　　她是皇帝的心腹，而天青阁是她的臂膀，就连天青阁的官员都有此顾忌，萧氏那边心中当有多少疑虑啊，思及此，如何不生寒意。可越如此，她越不能讳莫如深，反而迎上他的目光，果断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这两个绝不是一个案子，必须分开查。”
　　男子欢喜下拜。
　　“内相英明。”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狄进，是去年新进校书郎。”
　　崔玄桢细看他，年纪三十上下，在天青阁学士中算是年轻辈，校书虽是九品的郎官，可他姓氏并非门阀望族，多是寒门子弟从科举进士擢拔而来，便问了一句。
　　“是哪一年的恩科？”
　　“去年秋季恩科，明法科，蒙恩及第甲等二名。”
　　明法科的考试内容主要是考律、令策等科目，主要用于选拔司法类的官员，显然术业有专攻，崔玄桢神色稍霁，问道。
　　“好，你既是明法科进士，想必精通刑狱断讼，我问你，宫女案可有蹊跷，该如何查？”
　　学士微微一笑，一双鹰目在幽夜中更铮铮发亮。
　　“不知内相是想要真相，还是想要结果？”
　　“自然是要真相。”
　　“若是想要真相，内相便不可再大张旗鼓追查下去了。”
　　“怎么说？”
　　“内相试想，您一找名册，便找到了人，一询问，便问出了证据，若此事没有玄机，也便罢了，若是有玄机，内相再追逼下去，只怕就算找到，也只能是尸体了，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他略一提点，崔玄桢便听明白了。宫中少了人，主动跑来说情的闵训行不可能不知情，他话中明里暗里带着皇后萧泷，她若再明目张胆地查，一则伤了皇后的颜面，再则也可能会逼主使为了遮盖真相，杀人灭口。
　　她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看向眼前的青年。
　　“虽说事有轻重缓急，但宫中不容闪失，宫女失踪不能不查，先记作两案，宫女案宗密封，任何人都不许调阅。”
　　“是。”
　　狄进回座奋笔疾书起来。
　　此时，阁楼间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沈悦顶着一身的寒露大踏步走进来，黑铁一般的眉头沉沉地拧在一起，好似乌云压顶，一看便知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传大将军口令，寻获一刺客尸首，请内相移步望仙门。”
　　崔玄桢闻言赶忙起身，却因为久坐小腿发麻险些撞到案桌，她伸手撑了下桌面，将卷宗掩上，看了眼座下的书记官。
　　“你也同去。”
　　“是。”
　　狄进欣然从命，起身跟到崔玄桢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