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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 180 章 ...

  •   第一百八十章叩问丹心,执着偏生痴嗔妄

      天青阁原本是收藏史册经籍的皇家书库,李铎亲政后,广选名仕入阁,纳百家之言,扩建一长台做讲学论政之处,后崔玄桢掌管天青阁,贵为内相,天青阁学士也多入朝议政,深受皇帝信赖,此处也成了仕宦眼热的新贵之地,这天青阁的长台便又传出一个别名,称为麒麟台。
      崔玄桢素喜书香,格外重视天青阁修书治史的功能,那负责修史的官职原为秘书监,崔玄桢觉得不好听,便依着麒麟台的别名,唤作麟台监。
      崔玄桢在天青阁把自己锁了一夜,她翻遍了关于辽东郡的奏章记录,翻来倒去也寻不出李铘的错处来,李铘行事确实出众,有力地控制住了大熙与东胡、靺鞨之间的平衡,当得起贤王的名声。
      值守此处的麟台少监也在一旁苦陪了一晚,见她愁眉不展找了这么许久,小心翼翼问道。
      “内相寻了一夜了,不知在找何物?”
      “李铘谋反的证据。”
      崔玄桢头也不抬,随口说道,浑然不觉把那麟台少监吓得双膝一软,扑通跪到地上。
      “此种污蔑皇族之事,下官这里断然没有啊,下官绝不敢私藏欺瞒,求内相明察。”
      自李铎亲政,所有奏章都经过崔玄桢亲手抄阅,崔玄桢自小过目不忘,当然知道没有这种奏章,来这里也不过想确定能不能找到些许草蛇灰线,她心下正烦躁,看到他如此模样,便喝骂道。
      “起来,你是史官,国家大政,君王得失,都经由你手录以后世,后世以你笔下言为鉴,以你正行,你若不刚,后世何以为纲,你若不正,后世何以为证。怎么能跟抽了脊梁骨一样,听到个名字就腿软。”
      那麟台少监哪里敢辩驳半分,只能唯唯诺诺站起来。
      “连李锒这种扶不上墙的都勉励他上进,同样是兄长,李铘究竟哪里得罪了大家,难道真是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
      听到崔玄桢自言自语嘀咕,麟台少监又觉得双膝发起抖来,可崔玄桢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刚刚还训斥自己不够刚正,现在当着自己的面非议君上,自己就算不顶嘴,也得说几句撇清关系才行,战战兢兢说道。
      “圣上恩宽四海,乃英明圣主。”
      崔玄桢看了他一眼,难得地没有回怼他,只是撑着疲惫的脑袋,随手翻着手边一册册书卷垂头思索着,思来想去,也只想到前年江启坤禀报靺鞨,李铎便对李铘态度不善,疑心他勾结外族,有不臣之心。
      李铎那时带着恨意似笑非笑的表情猛然勾起了崔玄桢的警觉。
      李铎对李铘的疑心不是突如其来的念头,今日对辽东的谋划,是早已认定李铘有谋逆之心做的安排。
      她原本以为李铎不顾满朝非议也要与靺鞨联盟,是为了维持东北边境的太平。如今想来,这一切应该反过来,是为了制约李铘,她才这么重视靺鞨。
      如此才说得通。
      可大熙皇室子嗣凋零,李铎这一辈只有两个庶兄,李章叛乱被处死,亲叔叔也只剩下息王李竣一个,如此还要对李铘出手吗。她就不怕...
      崔玄桢指尖烦躁地叩着书案,兀自出着神。
      “你是史官,你来说,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想杀一个人,是杀不成的?”
      “这...”
      “历朝历代,又有哪个臣子,令皇帝心生忌惮后,能活命的?”
      麟台少监大致听明白了崔玄桢的心事,皇帝是对玄卢王起了疑心,但心里却更明白,此时还是装聋作哑得好,崔玄桢却不放过他,喝道。
      “上官问话,为何不答?”
      麟台少监垂首嗫嚅半晌,越发引来崔玄桢的不快,话语间更见严厉。
      “哑巴了吗?舌头若无用,不如截了了事。”
      麟台少监知她素来杀伐果决,不仅严以律己,驭下也毫不手软,下属若犯了错,不管三七二十一,鞭责杖责都是常有的,再惹她发起狠来,今日这截舌之刑怕是真要落在自己身上了,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妄论圣上之言,下官不敢答。”
      崔玄桢冷笑一声。
      “连话都不敢说,还能指望你史笔如铁?不如现在就把印交出来,倒冠落佩,别弄污了昭昭汗青。”
      麟台少监咬了咬唇。
      “内相少时便有小班昭之名,十三史烂熟于胸,远有王莽曹操,近有高欢高洋,内相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
      崔玄桢闻言,又是一声冷笑,细细品味他话中的意思,她还没问,却早已将她胸中的的疑问并着答案一并道出,嘴上却滴水不漏,倒也不气了,问道。
      “封疆大吏要镇守一方,必行强腕,天高皇帝远,难免生骄横之心,引来圣心猜忌,臣子又该如何自证清白?”
      麟台少监垂首答道。
      “比干挖心,唯有以死明志。”
      崔玄桢默然一笑,歪头细看他,这才见得这位麟台少监年纪极轻,方是弱冠之年,与其他史官相比,实在年轻得过头了。
      “你年纪轻轻已然坐到了四品官,是世家子弟?”
      “下官柳晗,家宗汝南柳氏,家父洛州太守柳世教。”
      麟台少监心中暗叹,自己在天青阁任职,眼看她起朱楼,宴宾客,声势煌煌,她却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位平原崔氏的嫡女着实眼高于顶。
      “哦,原来是柳家嫡子,幸会。”
      崔玄桢无不讽刺地想着,如今在这江北之地,哪里还有汝南柳氏嫡系,不过是旁支末流的苟且之辈罢了。
      慢着,崔玄桢猛然回过神来。
      “你...何时入宫做的麟台少监?”
      “家父蒙立祖皇帝恩典任秘书少监,后家祖仙逝,家父丁忧归乡,下官幸得圣眷,热孝之后承袭官位,已有五年。”
      让前朝的皇族担任史官,监修国史,不可谓不讽刺了。
      没想到那位威严与慈祥并存的皇帝,竟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崔玄桢一时没掌住,咧了咧嘴,不过顾着柳氏的颜面,好歹没笑出声来。
      她虽笑,心里却也明白,这位年轻人,不过是质押在长安的一枚棋子,再去嘲笑这位柳家嫡子反倒显得她太刻薄了。
      崔玄桢不乏诚挚地微笑说道。
      “先祖皇帝慧眼识人,柳少监这支笔想必不辱使命,是玄桢失礼了。”
      这位才女内相何等聪明剔透,只言片语间便明白了他的困境,反而和颜宽慰,为他保全了柳氏的颜面,柳晗心中顿时芥蒂全消,感激地抬起头望着崔玄桢。
      看着柳晗明亮的眼睛,简直像想要讨好主人的幼犬,崔玄桢露出一点促狭的笑容,手指轻快地朝他勾了勾,装作八卦地问道。
      “对了,和你打听个事,五年前宫中生下了一个皇子,之后很快就夭折了,可有此事?”
      柳晗沉默了一会,极轻地摇了摇头。
      “下官不知。”
      在撒谎呢。
      崔玄桢冷眼望着年轻的史官眸中的光一分分暗下去,不复方才的明亮。
      在宫中侍奉超过五年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看来,她奉李铎的命令,亲手烧掉皇室所有的起居注,连那本皇帝日常言行起居的记录中也不存在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李铎极力否认的,被太皇太后只言片语掀开的,才是真相。
      崔玄桢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为了阻止颤抖般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让柳晗退下后,崔玄桢默默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松开了拳头,拿过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饮尽。
      “喝冷茶会咳嗽。”
      窗口拂起一阵清风,她眼睛一花,李鸢端着一只小盅出现在自己面前,白衣胜雪,佳人如玉。
      崔玄桢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墨蓝的天幕间染上了一丝暖色,已是夜色将明,一夜都熬过去了,疲惫地朝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过来了?”
      李鸢拨开案上的卷宗,将小盅放到崔玄桢面前,又殷勤地将调羹塞进崔玄桢手中。
      “送甜汤给你,大家说怕你熬夜眼睛疼,这个对眼睛好。”
      崔玄桢打开盖子,浓郁的枣香梨香扑鼻而来,原来是枸杞红枣百合熬的梨汤。
      崔玄桢喝了一口,梨汤里加了银耳熬煮,入口滑溜溜甜润润的,大感受用,疲累了一夜的身体骤然倦怠下来,软软地窝进李鸢怀中,只是被甜了的口齿还存了一丝倔强,哼了一声。
      “这哪里是明目的,分明是去火的,大家拐着弯骂我小家子气吧。”
      李鸢将下巴搁在她发顶,淘气地捉住调羹,伸长脖子去抢甜汤喝。
      “还没吵完呢,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
      崔玄桢反过头来双掌挤着李鸢的面颊一通蹂躏。
      “就知道吃。你说,若我与大家吵起来,你站谁那边?”
      李鸢也依样双掌捧着她的脸,被她蹂躏扭曲的俊美面容依稀漏出柔软的笑意。
      “若真是有事,还不是桢儿第一个护着她。”
      这答案实在是妙得很。
      崔玄桢被戳中一般又狠狠揉了手中白净的面庞几下,心中豁然开朗,昨日的怒气早已想不起来了,只是舀了一勺甜汤送到李鸢唇边喂她。
      “你的答案对,也不对。若有一天,我与大家产生矛盾,你定要站在我这边。”
      李鸢安静地衔住调羹,清冷的眼睛望着她,没有说话。
      崔玄桢拔了拔调羹,见她咬着不肯放开,便安抚地摸了摸恋人孩子气鼓起的面颊。
      “因为我是这个世上最盼着她当个好皇帝的人,她说什么我都会去做。若我们发生分歧,那一定是她做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错事,连我也无法将她手上的血抹净,那个时候,你一定不可以偏向她。”
      李鸢松开调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住她的眉心,她素来面目冰冷,望着她的眉眼却极暖,如今却似颠倒过来,那抚摸着自己的手指极柔软,说出来的话却寒彻心骨。
      “执念生妄,六识不明,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
      烛火摇曳的碎光自佳人眼角晶莹闪烁,突如其来的心痛令炽热的泪珠儿盛满不堪重负的悲伤吧嗒吧嗒掉下来。李鸢小心用手掌接住,展臂拥她入怀。
      “怎么哭了?”
      崔玄桢粗鲁地抹了抹眼睛,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早已心有灵犀,李鸢绝不是要惹她伤心。她本不想哭的,此刻眼泪却停不下来。李鸢无心之言,正是至道明证,不为情困,不为意动,大道至公,无私而忘情也。
      她胸中大恸,不能自抑地偎进恋人怀中,埋在她颈间抽抽噎噎地哭道。
      “我这么喜欢你,要怎么看开,怎么放下?”
      李鸢冰凉的手掌覆住她的眼睛,温柔地拍抚背部给她顺气,柔声哄她。
      “求不得才要放下,桢儿想要什么,我有的都会给你,没有的,我便去寻来。”
      崔玄桢在她怀中如同被顺毛的猫咪,身体软软地放松下来,被清凉的手掌捂住的眼睛也困倦地闭起,嘟囔着往李鸢衣襟里钻。
      “我要椒房金屋,你有吗?”
      李鸢虽课业不如崔玄桢李铎上心,好歹也是一同读书,明白椒房金屋的典故,知道崔玄桢是在别扭赌气,她心思旷达,并不介意。
      “我只知道你喜欢书,喜欢七返糕,喝苦茶,原来你还喜欢大房子。”
      崔玄桢被她逗得分神,也忘了哭,拿下她的手叼着咬了一口。
      “就知道吃,我才不吃七返糕,你们道门的东西我一样也不喜欢。”
      七返,乃是道家修炼的法门,即以身为鼎,收纳五行之气,闭口握固,吞气吞液,流转周身经络,液化为精,精化为气,气化为神,而后神复化为液,液复化为精,精复化为气,气复化为神。如此相互转化,固阳息阴,收七表八脉经络之气血,回归丹田,称为七返八变九还。
      这七返糕原是楼观台延生观道人修炼时吃的一种点心,用米面等五谷磨粉做皮层层相叠后蒸成的糕点,用料丰富,且营养耐饥,暗合蕴五行之气,精炁转换之意,故名为七返糕。
      因是道门清修养生的素点,又经过宫廷尚膳房巧手改良以七种不同的果蔬做皮塑成五颜六色的花朵模样,内层各色果酱做馅,因为造型美观,酥糯香甜,营养丰富,颇得上意,便成了席上的常客。
      崔玄桢原本是爱吃它的,如今想来应是陪李铎李鸢吃饭才没少吃,才不是自己喜欢呢,越想越觉得委屈,叼着她的指头愤愤地又咬了一口。
      “我才不要大房子,我要你今天不去上朝,陪我睡觉。”
      李鸢浑不在乎这蚊子叮一般的微痛,手指在檀口中淘气地拨了拨滑溜溜的软舌,待她羞怯地松开嘴,抱孩子般将她团在怀中,在晨曦暖光中,轻飘飘地往寝宫飞去。
      “好,喝完甜汤正好睡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0章 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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