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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那是在塔里举办的跨年舞会上,在江豢刚满二十岁那年。

      舞池瑰丽璀璨,灯光炫目如星。

      女孩子们身上的水晶饰品闪闪发亮,像无数只骄傲的天鹅,在会场中自如地穿梭。

      江豢自认为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他没有钻石胸针,更没有宝石袖扣或者领带夹,他只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燕尾服,像一只丑小鸭般缩在角落。

      周遭成年哨向春心萌动,唯有江豢坐怀不乱,左手刀右手勺,站在舞场最边缘的长条桌前大快朵颐,吃自助蛋糕。

      然后有清甜的味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有人从他手里夺走托盘和勺子,不怎么客气地丢回长桌上,趁着他发懵的时间点强行与他十指交扣,拽着他往舞池里走。

      江豢第一反应是我的巧克力蛋糕,你这人怎么能浪费粮食,然后才注意到邀请他跳舞的人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

      那是一名江豢做梦都没想过的好身材舞伴,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舞裙,身高腿长,脖颈纤长漂亮。

      “喂,等一下!”江豢叫了声。

      那人侧头瞥了他一眼,戴着黑色丝质过肘长手套的手臂微微使力,一下把江豢拽进舞池里。

      他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江豢肢体僵硬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见漂亮得一塌糊涂的陌生人红唇微启,俯身凑到他耳边,喉咙里滚出的却是纯正男性的声线:“搂腰,放松,跟着我的节奏走。”

      江豢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揽住那人的纤腰。

      并退步接维也那左转,扭胯转接左转踢腿,他的陌生舞伴跳得又好又凶,几乎把整场舞会变成了一个人的秀场。

      江豢探戈只学了个皮毛,又没怎么和人练习过,眼下生疏得要命,破绽百出,他的陌生舞伴却毫不介意,裙摆在舞池中曳出华丽优雅的弧度。

      江豢从没意识到一首曲子居然这么长,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丢来丢去的破布玩偶,他有点缺氧,他头晕目眩。

      可能是因为舞池太热,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陌生舞伴太过迷人。

      他的陌生舞伴显然注意到了他要晕过去的情况,不高兴地哼了声,下一秒,江豢肩膀一沉,有什么东西跳了上去,还用自己的尾巴尖扫了扫江豢的唇角。

      江豢立刻意识到,这是他陌生舞伴的精神体。

      塔中规矩甚多,其中有一项就是不要在未经允许的前提条件下触摸他人的精神体。

      精神体是不会主动亲近别人的,江豢这辈子碰过的精神体屈指可数,反过来被精神体主动碰触更是头一遭。肩膀上的精神体小巧又毛茸茸,虽然隐藏着身形,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精神体柔软的毛发。

      这玩意相当有效地转移走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更方便被对方丢来丢去。

      一曲毕,江豢终于结束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被注目礼。

      就像上场一样嚣张,他的舞伴松开他的手,依旧昂着骄傲的脖颈,像一只优雅的天鹅般跟他行了个礼。

      江豢二十二年来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也没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过,他根本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结束的,随着新舞曲在会场中飘荡,前一曲的闹剧很快散场,舞池恢复纷纷扰扰,唯有江豢一人念念不忘。

      他匆忙挤出舞池,却只见到那人高挑漂亮的背影,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悄悄离开了礼堂。

      像个迪○尼在逃公主。江豢自娱自乐地想。

      后来江豢才知道,和他共舞一曲的人原来是塔里的传奇人物风满袖。

      哨兵通常会在十四岁那年分化完毕,风满袖却不一样,风满袖直到二十三岁才被强行送进塔里,学习哨兵生存的基本知识。

      根据他从各处听来的流言,谁都不知道风满袖是在几岁时分化成的哨兵,只知道那人把哨兵敏锐的五感当做天生的恩赐,靠惊人的自制力在普通人中隐藏自己。

      直到一名出色的向导前来拜访风满袖的父亲风屹,风满袖才被迫暴露了自己哨兵的身份。

      风满袖从进塔起就一直是塔中的传说,就连江豢也听过这人的名字。

      听说这人形如鬼魅,神出鬼没;听说这人明明已经进塔数月,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脱。

      老校长存在了多久,塔就存在了多久,原本是个与世隔绝防守严密的地方,却为了防止风满袖的逃离而翻修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是老校长亲自出马,才把风满袖从塔附近抓回塔里,也是从那时起,风满袖终于开始安分守己,没再尝试过出逃的事情。

      风满袖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太特立独行了,和江豢简直是两个极端,他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生活居然会和这个人出现什么交集。

      直到下一次理课。

      风满袖穿着一身纯黑的连体潜水服,身体线条极为优越,在老师讲课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坐在沙滩上摆弄沙子。

      今天的理课讲的是浮潜,江豢不由自主地走了神,眼看着风满袖飞快地用沙子堆出一只肥胖的猫咪,又一巴掌按平,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

      江豢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又眺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江豢是很喜欢理课的,因为他从小在塔里长大,几乎没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每一次理课都像是一场充满未知的旅行。

      结果他的视线被风满袖挡住了。

      “……嗨。”江豢的瞳孔缩了缩,下意识地跟风满袖打了声招呼。

      风满袖也不答话,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指梳理了下半长不长的头发,漆黑虹膜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他看。

      江豢被看得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道:“还记得我吗?我们在之前的舞会上跳过一支舞。呃,我叫江豢。”

      风满袖还是不说话,眉心颦起一个小小的褶皱,抿着唇,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像盯着一道千古难题。

      直到很久以后江豢才知道,那道千古难题其实不是他的脸,而是风满袖自己——风满袖太习惯于在几秒钟内看透一个人完整的一生,这是被动技能。对别人而言,与风满袖的相处可能只有几分钟那么短,但对于风满袖而言,却像是七年之痒那么腻。

      而江豢是一股清流。

      江豢的这张脸乍一看很普通,没什么惊艳之处,但他是那种越看越耐看的长相,在这短暂的对视之中,江豢完全没在风满袖这儿出现色衰爱弛的常见走向。

      江豢被盯得全身发毛,又本着息事宁人的习惯不想把事情惹大,只能矗在这儿供风满袖端详,就在他彻底忍无可忍之前,风满袖终于对他伸出手,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问题。

      “想去西边悬崖下面看看吗?”风满袖问,“那边有一种寄居蟹,平时生活在珊瑚里,只在饿了的时候才会探头捕食。”

      西边悬崖下是刚才老师特意强调了三遍的警戒区域,在老师口中的危险性堪比百慕大三角,有去无回的那种,游过去单程要至少四十分钟,老师的点名间隔却是一个小时,就算立刻折返也肯定来不及。

      江豢攥住风满袖的手指:“想。”

      江豢的浮潜学得不怎么样,连换气也换不好,风满袖却动作熟练得像海里的人鱼,毫无任何障碍地在水中穿梭。

      虽说江豢不擅长这个,但风满袖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只在他差点呛水的时候把他托出水面,让他正常呼吸。

      四十分钟的水程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风满袖居然就这么以出奇的耐心陪他一直游到警戒区。

      “知道这里为什么危险吗?”风满袖问他。

      游泳是体力活,江豢忙着呼哧呼哧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风满袖打了个响指道:“因为下面的海草。”

      有冰冷的绳状物缠上江豢的脚踝,他挣了几下,那东西却越缠越紧,拖着他往水下拽。

      向导的身体会不自觉地散发出精神力,吸引着无生命的海草凑过来吸食。海下暗潮涌动,江豢几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先是左边的脚踝被海草缠上,然后是右边。

      江豢一下子就慌了,大脑嗡地炸开,耳边哗啦啦水声翻涌,死神的锋利镰刀毫不留情地抵着他的脊背。

      呛水大概也就几秒钟,在应激状态下却长得像一辈子那么久。

      要死了。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死因是这辈子第一次没听老师的警告。

      江豢拼命挣扎了几下,脚踝上的束缚感却一下子消失了,他挥舞了半天手臂才意识到手上根本没有水,他正被风满袖钳在怀里托在半空中,胸口以上全部暴露在海平面外。

      “死不掉,有我在呢。”风满袖敷衍地拍拍他包裹在潜水服里的屁股,“别挣扎,我要把你放回水里了。”

      江豢登时满脸通红。

      心脏依旧砰砰跳,身体重归冰冷海水的拥抱,江豢在面具下偷瞥满脸不耐的风满袖,恐惧感一点一点消失了。

      风满袖没有半点嘲讽他大惊小怪的意思,只示意他看向水下。

      江豢第一反应是抬腿,看脚踝上的看似无害的水草,像一条深绿色的装饰品。

      风满袖会错了意,以为江豢想让自己把海草摘下去,于是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游到水里双手一拽,轻而易举地把他脚踝上的海草撕成了碎片。

      “另一只。”风满袖撕完一边又让他伸另一条腿。

      那时候江豢才知道,警戒区其实只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才是警戒区,S级哨兵强得要命,这些在S级哨兵眼里根本不是威胁。

      “……谢谢你。”江豢小声说。

      风满袖嘴角勾起个小小的,得意的笑容,这回主动牵住他的手,往更深处涉了点,带他潜进水里。

      这一处的海水清澈碧蓝,就算不把头完全埋进去,也能看到下方瑰丽珊瑚近在咫尺,在七彩的贝壳碎片之后,无数色彩鲜艳的小鱼在石缝中穿梭,漾出层层叠叠祖母绿色的波纹。

      阳光被通透的海水分割得支离破碎,漂亮得几乎不像是真实存在的景色,不知道是不是被归类到了警戒区域的原因,这片浅滩显然鲜少有人光顾,得以保留最原始最曼妙海洋生态,水下的光景极为美丽,没有人能想到那些看似无害的水草其实是致命的死神。

      如此迷人,如此危险。

      江豢沉入水里,隔着摇曳的涟漪望向风满袖与他交握的手指。

      如此危险。

      却也如此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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