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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那个像光一样永不复返的年份。

      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喜欢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后来,在黎明前的海边沙滩上,我冲动地脱下她身上的那件薄薄的红色连衣裙,她也迅速扯下身上的白色胸罩,扯下黑色蕾丝内裤,她将她性感而略显清瘦的身体□□地呈现在我面前。不远处的浪花一朵朵奔涌而来,未曾上岸就失落地原路退回,如此周而复返不知疲倦。可是她却如同一朵孤傲的花儿对着黑夜中深蓝色海面静谧地盛开。于是,在那件平铺在细沙之上的略有褶皱的红色连衣裙上,我和她抱在一起。然后,我紧闭双眼,任由她滚烫的眼泪无声地穿越彼此温度淌过我干燥的脸颊。

      那时候我读大三,喜欢沉睡和抽烟,在天气不好的时候,尤其是下雨天。

      2.

      永年里夏末秋初的某个星期天早晨,我在迷迷糊糊之中按掉了藏在枕头底下的猫脸形状的闹钟,而几秒钟之前它还在不厌其烦地“喵喵”作响。我透过阳台玻璃看到窗外的云朵和芒果树——对,那些校道两旁整齐排列着的郁郁葱葱的芒果树。天气正好!于是我从床上爬下来,刷牙,洗脸,穿好衣服裤子,一切都有条不紊。最后的程序便是从书桌上拿起英语课本(它们是三十二开蓝色封皮的)夹在左边的腋下,此时我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膝盖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然后对着巴掌大的圆形镜子,用手背拨了一下额前的几根桀骜不驯的乱发。我的头发不长,非常好打理,我已经好几年没用过梳子了。

      从宿舍楼的第六层走到第一层,我并没有因为阶梯太多而失去耐性。与此相反,当鞋子和地板摩擦后产生的嗒嗒声钻入耳朵时,我仍旧心情愉快。门房里的楼管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一件灰色高领羊毛衫,扎着马尾辫的头发带有一种类似于营养不良的枯燥的土黄,粗糙的发丝末梢分叉得很严重。我从她身边走过,她抬了一下眼皮,几道浅浅的额前纹浮现出来。她低头重新看她的报纸——将手压在报纸上面,然后透过指缝去看那些微小的铅字。她的桌案上横七竖八地堆砌着很多报纸和信件。走出宿舍楼的大门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是像水一样倾泻而下的夏末秋初的和煦阳光。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星期天,我身穿白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腋下夹着一本三十六开的蓝皮英语课本,心情愉快。不久之后,我邂逅了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背着米黄色双肩包的长发女孩——彼时女孩的两只耳朵里都塞着耳机带。或者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邂逅,因为这个女孩是从一个岔道走出来的,如同血液从毛细血管汇入蓬勃的主动脉,我们的相遇只能算是纯属巧合。此后我一直都走在这个女孩的后面,跟随着她略显长的红色裙摆,米黄色的印有hellokitty图案的双肩包,以及忽而快忽而慢的脚步——她穿着一双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一个念头像深夜的星星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我想看一下这个女孩的脸——比如她眼睛的大小睫毛的长短鼻子的高低等等。要达成这个目的很简单,只要超过她,然后回头看。后来,我始终和这女孩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像是守着一个既定的约定——我只是不想去破坏这种相互间的静止。

      故事就是由一场荒唐的尾随开始的。一个永不复返的年份的秋天的某个上午,身穿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腋下夹着三十二开蓝色封皮英语课本的我尾随着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背着米黄色hellokitty双肩包脚上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女孩。我和这个女孩始终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如同一根五米长的杠杆的两个生动传神的终端。在十分钟之后,那个女孩和我分别走上台阶并一前一后跨入了学校图书馆敞开了一半的玻璃大门。她在刷卡处停下来,反手拉开双肩包的拉链摸索了好一会儿,当她的手从背包里伸出来的时候,手掌中多了一本棕色皮的学生证,她拿着它往刷卡处一划。我看到了她微微低下头时的侧脸——那是半张很白很干净的脸,睫毛很长并且末端微微翘起。在几秒钟之后,我手里拿着学生证站在刷卡处,看到那女孩子的身影闪入电梯。

      在我气喘吁吁然后在四楼的楼梯口出现时,因为疲惫而半蹲着并且用双手支撑着膝盖,电梯门在同一时间打开,我抬起眼睛,男孩们和女孩们从电梯里面鱼贯而出,和我擦肩而过。电梯一下子空了,电梯门自动关上。我未能看到那一簇鲜明的红色,心里头隐约有一种失落感。我站起来,叹了一口气,脑海里再一次闪现出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的微微低下头的侧脸,我决定在下一刻把关于她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3.

      来自习的人很多,有埋头写字的,也有咬着圆珠笔仰望天花板的,趴在桌面上睡觉的,小声说话的……

      我在自习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把课本往桌子上一摊。这个位置紧挨着窗户,窗户玻璃是不透明的,半开着,露出一道并不宽敞的缝隙,大概有零点五米高。透过这道缝隙可以看到图书馆附近的那些风景——篮球场,网球场,足球场,栅栏式围墙——再过去就不是学校的范围了。离图书馆最近的是篮球场,现在稀稀落落的没什么人。

      “同学,这个位置有人坐吗?”一个柔细的女声问道。我转过头,目光正好和一双大眼睛相接触,接着是长睫毛,高鼻子,嘴唇有点泛白,披肩的乌黑头发,红色的连衣裙上胸脯的地方微微耸起,两只纤细白皙的手很自然地下垂——此刻这个女孩就站在我零点五米以内,当她身上的香气一丝一丝陆续钻入我的鼻孔中,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没有。”我摆摆手,微笑。

      女孩松了松肩膀,把双肩包卸下来放在桌子上面,从背包里依次掏出白色翻盖手机,粉红的迪士尼钱包,银色CD机,几本书……她的手非常白皙,手指长而纤细。她拉开我对面的椅子然后坐下。一会儿之后,她用铅笔在素描本上临摹,随着她的手指有规律的抖动,摩挲的声音像波浪一样一阵接一阵。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抬头看一下窗外,若有所思。如此三番两次。

      “这位同学。”我开口道。

      她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我。而在此之前她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能借用一下你的CD机吗?”我问。

      她点了一下头,零点五秒之后又将头转向窗外,回复到我未说话之前的状态。

      “谢谢”我说。我把耳机带分别塞进两只耳朵里,拿起CD机,先看了一眼它的正面——“walkman"字样。翻看它的背面,机器的产地是马来西亚。我用食指按了一下播放键,耳朵里立即响起嘈杂放肆的旋律,不过声音倒是很立体:

      嘻嘻哈哈,霹雳啦啦,

      只有天才听懂我的话,

      呼噜哗啦,依依呀呀,

      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

      嘻嘻哈哈,噼里啪啦,

      你们以为我们骂谁来呀,

      呼噜哇啦,依依呀呀,

      莫非我们的嗓子太邋遢,

      ……

      这首歌很另类,音调中充斥着一种刻意的随意,听起来会让人觉得烦躁。此时我对面的女孩将手肘放在桌上,两只手叠成一个拱形,用手背支撑着略尖的下巴。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户外面,篮球场看上去只有一平米左右的桌面那么大,两个男孩在篮球场上打球,他们一个进攻一个防守——从这里看过去他们只有和手指头差不了大小,或者更小也不一定。

      4.

      永年。

      夏末秋初的某个上午,我在图书馆四楼自习室的一个靠窗户的角落里听着CD,那是一首莫名其妙的歌。我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CD机是这个女孩的,而我却不认识她。

      “我不大相信!”在另外一个夜晚,陈嘉上把后背往栏杆上一靠,从地上顺手拿起一个易拉罐,然后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一大口。之后,他又将易拉罐放回地上,微微眯起眼睛。

      “那首歌你真没有听过?”陈嘉上这次把头转向我,并且将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一动不动地背靠着栏杆,用牙齿咬着一根还没抽过的烟,看着漆黑的夜空和远方的灯火。此时我的脑袋像被剥了花生的花生壳一样空荡荡的。陈嘉上见我不说话,又把头转了回去。我们并排坐在宿舍楼天台的水泥地板上,背靠着生锈严重的铁质栏杆,然后眯着眼睛看着远方。

      “那是王菲的歌,叫《白痴》,你真的没听过?”陈嘉上再一次说。

      “没有。”回答简洁明了。

      “你听过王菲的歌吗?”陈嘉上问。

      “其实她的歌我大部分听过,不过这首……我从未听过。”我摇头回答。

      “也是。这首歌比较气质独特,那一定是一个气质独特的女孩!”陈嘉上用左手捏着下巴,陷入思考中,过了一会儿,他舒了口气,“也许是巧合。”

      再一次陷入沉默,中间陈嘉上几次从地上捏起易拉罐,摇晃两下,有水声传出。他将易拉罐送到嘴边,然后轻轻蘸一口。我们的脚边满地都是空的啤酒罐,横七竖八,而陈嘉上手里的那罐已经是最后一罐了。

      我们都沉默了。

      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

      “十二点了。”我说,站起来,动手拍了拍屁股和大腿。

      “要下去?”陈嘉上抬起眼睛和下巴问我。我点了点头。陈嘉上再一次将易拉罐送到嘴边,然后仰起头喝完最后一滴啤酒。他站起来,高举手奋力将最后的空易拉罐扔向远方,易拉罐撞到栏杆,然后在水泥地板上滚动,没入黑暗中并且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陈嘉上动手拍了拍屁股,再拍拍大腿说:“走吧!”往不远处的天台楼梯口走去。我站在他身后,顺手踢飞了一个易拉罐,又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离我远去。

      5.

      “这位同学,你找谁?”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四十岁上下年纪,满脸肥肉,说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她是美术学院女生宿舍楼的楼管。

      “一个女孩子,穿红色连衣裙,背着一个双肩包,皮肤很白,大概有这么高。”我将手平放在自己鼻孔的前端,掌心向下。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无可奈何地摇头。

      随后楼管阿姨撇了撇嘴巴表示爱莫能助,她让我先到会客室那里坐下等等。对面的墙上是一个液晶数字时钟——10点31分。我打开一本薄薄的素描本,一页一页翻过去,都是用铅笔草绘的女人的肖像画——总共有七张。画里的那个女孩长着相同的面孔,甚至连她们的发型也是相差无几。不过她的眼睛让我记忆深刻——像是在笑。

      我抬头看到时钟显示11点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朱艳艳!朱艳艳!”楼管阿姨从门房里面向外喊,那个刚进门的白裙子女孩停了下来,脑袋后面两条漂亮马尾辫上,各扎着一个粉色蝴蝶结。

      “阿姨什么事啊 ?”那个女孩问。

      “同学,你看一下是不是这个女孩?”楼管阿姨这句话像是冲着我说的。

      “不是。”我回答。

      那女孩走到门房的窗户前,和楼管阿姨压低着声音说着些什么。女孩一脸疑惑,并且时不时地把目光抛向我这里。“红裙子?”我听到女孩说,之后她向我走过来。

      这个女孩子比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略矮一点点——她画着淡妆,右边的脸颊上有一颗黑痣,一微笑,脸上会有两个很明显的酒窝。而那颗黑痣就在右边酒窝的中心处。

      “一个女孩子,穿红色连衣裙,背着一个双肩包,皮肤很白,和你差不多高。”我在女孩面前重复了一遍。

      “蝉。我隔壁宿舍的,不过她请假回去了。”那个女孩说,“你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我向这个女孩子说明了我的来意——上星期天在图书馆里,我就坐在那个女孩子的对面。后来她比我先离开图书馆。在她离开后不久,我在桌子底下的地板上发现了这本素描本。

      “是她的。”女孩低头翻看着我递给她的素描本。

      “你看,这是她的签名。”她用食指指着一个一幅肖像画底下边上的一个潦草的符号,“这个字就是‘蝉’。”

      我点了点头,看出了七八分,不过很费神。要是这个女孩子不说,我一定看不出来。

      “她回去了?”我想再次证实一下。

      “对,请假回去了。”女孩子说,“前天才回去的。”

      “真不巧。”我说。

      “不然这样吧!素描本放我这里,等蝉回来的时候我帮你拿给她。”女孩说。

      “好。”我旋即答应,随后微笑了一下,从女孩子的身边走过,刚要踏出门口,女孩子从背后叫住了我:“我叫朱艳艳,你叫什么名字?”

      “马小年。”我回答。

      6.

      一连两个星期,每天晚上我和陈嘉上两个人都会跑到楼顶天台一边喝酒一边吹风,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总是不知疲倦地把目光投入到广袤无垠的夜空,看着那些明灭不定的星星们,然后试图通过冥想来参透宇宙的秘密。

      我的嘴里叼着一根还未抽过的烟,注视着远方掩映着高楼大厦的恢弘灯光。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凉的足以让我的汗毛都竖起来。

      “我听朱艳艳说,蝉已经退学了?”陈嘉上突然开口道。

      “嗯。”我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个月以前吧!”我回答。

      “什么原因?”陈嘉上继续锲而不舍地问。

      “不清楚。”我回答,“可能是相互不喜欢吧!学校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学校。”

      “哦。”陈嘉上终于放弃了。

      沉默了许久,陈嘉上的电话响了,他爬起来跑到面临街道的一角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陈嘉上走过来。

      “朱艳艳叫咱们去吃夜宵,去不去?”陈嘉上说。

      “你去吧,我再吹一会儿风。”我回答。

      “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我说。

      7.

      “马小年!”一个女孩在我后面大声叫道。我回过头,是朱艳艳。时间是三点多,我刚上完课。天气还算不错,太阳不怎么大。

      “是你啊!”我微笑着说。

      “还记得我?”朱艳艳调皮地一笑,脸上马上现出两个漂亮酒窝。

      “当然。”

      我们并排走,相对沉默。

      “你现在要去哪里?”朱艳艳问。

      我一阵迟疑,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要去汉堡店打工,不然去那里坐会儿?”朱艳艳说,“我请你喝可乐!”

      “好啊。”我回答。

      汉堡店开在文化街的二楼,隔壁分别是一家电影院和一家眼镜店。店里面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生意。朱艳艳说,你先找地方坐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我在靠窗边的位置找了一个座位。一会儿之后,穿着红色工作服带着红色鸭舌帽的朱艳艳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盘子里放着两大杯的可乐和一包薯条。

      “还记得蝉吗?”朱艳艳说。

      “当然。”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抓起一根薯条往嘴里送。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的影子。

      “她说很感谢你。”朱艳艳一边吃薯条一边说。

      “举手之劳而已。”我回答。

      “我叫她出来!”朱艳艳用面巾纸擦了一下手,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一部粉色的翻盖手机。

      “喂,在哪呢?……哦!来汉堡店……我和马小年同学……帮你捡到素描本那个男生!好的……”

      ……

      蝉走进汉堡店的时候,我和朱艳艳正在聊汉堡店的生意,洋快餐的发展现状,价格水平,以及中外饮食习惯的差别。“其实洋快餐都是垃圾!”最后朱艳艳小声说了一句。

      蝉这次没有穿红色连衣裙,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大的深灰色的毛线衣和深色牛仔裤。

      “这里这里!”朱艳艳欢喜地说,不停地朝蝉招手。我把旁边的椅子拉开,蝉坐下来。朱艳艳跑去服务台说要帮蝉拿杯可乐。

      “谢谢你。”蝉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穿深灰色的衣服,皮肤显得更加白皙。

      “举手之劳而已。”我摆摆手,“当时去你们宿舍楼没找到你,听说你请假回去了。”

      “是啊。”蝉继续莞尔一笑。

      “家里有事?”我关心道。

      “个人原因。”蝉淡淡地回答。

      “蝉是你的真名?”我锲而不舍,“没有姓氏?”

      “认识我的人都只叫我蝉。”蝉回答。

      “也是。”我悻悻的说。

      一连好几个星期,我和陈嘉上的午餐和晚餐都是再汉堡店里打发的。除了第一次我带陈嘉上去,以后就都是他强拉着我过去的,原因是陈嘉上喜欢上了朱艳艳。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你不觉得朱艳艳很像蔡卓妍吗?”蔡卓妍是一个歌星,同时也是陈嘉上的梦中情人。我摸着额头上因为吃汉堡上火长出的痘痘,想起贴在宿舍墙上的那张蔡卓妍的海报,心里面突然泛起一阵恶心。海报上蔡卓妍的嘴唇被陈嘉上亲成了白色。

      不知不觉的,我就和陈嘉上以及朱艳艳混在了一起。这是我极为不愿意的——因为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电灯泡,直到后来蝉的加入。我们四个人经常在汉堡店打烊的时候跑去隔壁的电影院看午夜电影,因为朱艳艳和电影院的人很熟,经常可以拿到免费的电影票。从电影院出来,毫无例外地经常可以听到朱艳艳和陈嘉上两个人沿着空旷的街道大喊大叫,我和蝉走在后面,直感叹这两个人天真得像长不大的孩子。有一次从电影院出来,我意外地发现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我和蝉相视一笑。

      这段时间是最为平淡的,没有繁重的功课,也不用去担心考试,因为离期末考试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陈嘉上和朱艳艳双双掉入了爱河,两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则和蝉相约去图书馆自习,我是去看神怪小说的,蝉则常常素描着同一个女孩的面孔。听蝉说,那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桌,曾经感情非常好,甚至连衣服裤子都换着穿。

      “她现在呢?是在读书还是在工作?”我问。

      “都没有。”蝉回答。

      “嗯?”我有点吃惊,一时想不明白蝉说的“都没有”是什么意思。既不读书也不工作?难道还有另外一个种生活的阶段?

      “她死了。”蝉淡淡地说,把脸转向一边。我清楚地看到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来回打着转,泪光闪闪。

      8.

      陈嘉上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然后郑重地要求我陪他一起买礼物。“难道你不知道吗?明天就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陈嘉上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那是一个充满凉意的夜晚,我和陈嘉上冒着雨在学生街游逛,街上没有几个人,我们翻过来倒过去地沿着街道来回走。最后我实在累得吃不消,一屁股坐在毛绒玩具店门口的长椅上。几分钟之后,陈嘉上抱着一只和他个头差不多的毛绒熊走了出来。

      “朱艳艳会喜欢的。”陈嘉上不无得意地说。

      陈嘉上问我要不要也买一份礼物送给蝉。我摇头拒绝了,心想我们又还没发展到那层关系。可是陈嘉上却突然认真起来,硬是拉着我的手肘再一次进了毛绒玩具店。我选中了一根特大号的波棒糖——几乎有脸盆那么大。陈嘉上以很好笑的神情审视着我。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就不见陈嘉上的踪影。我在回宿舍的路上打蝉的电话,一直都无法接通,心突然就一下子凉了半截。洗完澡吃完饭,我一个人跑去校图书馆看书打发时间。不过说来也奇怪,我总共挑了好几本不同类型的小说,可是每翻开几页,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此三番两次,我终于放弃,趴在桌子上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图书馆管理员就站在我旁边,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看起来很文静。“同学,我们要关门了。”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有点不辨方向。

      “同学你往拿走啊,门在这边!”女孩在我后面喊。

      在走出图书馆之后,我拿起手机打蝉的电话,终于通了。蝉说要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在挂断手机之后,开始奔跑,感觉自己心跳得好快。

      在女生宿舍楼下的一盏路灯下面,我远远就看到蝉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那里,灯光微黄,照耀着蝉飞扬的裙摆。我手中捧着巨型波棒糖,大步走向蝉。

      “送给你。”我将波棒糖送到蝉的面前,她惊讶万分地用双手接住。旋即对着我笑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蝉细声说:“我们走走吧。”

      我们沿着校道走,蝉用双手捧着波棒糖。校道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芒果树,中途我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问蝉:“不介意吧?”蝉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在校道旁找了一个长椅坐下,蝉坐在我的旁边,低着头看着脚。我默默地抽着烟,然后将烟圈吐向另外一边。一根烟抽完,我将烟头扔地上,站起来往还燃着火星的烟头踩了两脚。

      “你很像我一个高中同学。”蝉突然开口说。

      “什么?”我疑惑地回头看蝉。

      “特别是在用脚踩烟头的时候。”蝉继续说,脸上洋溢出几丝淡然的微笑,像是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

      一阵沉默。

      “你喜欢他?”我试探着问。

      “是的,不过那是在以前。”蝉回过神来。

      “后来呢?”我继续问。

      “他成了秋的男朋友。”蝉说,“就是我素描的那个女孩。”

      “哦?”我有点不解,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素描画,女孩子看起来很秀气,即使一动不动的也像是在微笑。我一直难以忘怀女孩子的那双眼睛——爱笑着的眼睛。

      “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那种。”蝉说,“直到她和他在一起。”

      “是她背叛了你吗?”我依旧站着,低着头看着地板。

      “可以这么说。”蝉叹了口气。

      我重新坐在蝉的旁边,发现蝉的眼眶里泪水在来回打着转,泪光闪闪,此时的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她。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肩膀吗?”蝉带着哭腔说。

      我点了点头。

      蝉身子转了过来,伏在我的肩膀上面,两只手扣着我的后背。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将手放在哪里,最后,我把手搭在蝉的后背上,感觉自己的肩膀在一点一点地湿透,那是蝉带着热度的泪水。我抬头看夜空中的半月,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我们回去吧。”蝉从我的肩膀上爬起来,用袖口擦了擦还挂着泪水的脸。

      9.

      陈嘉上走下天台的楼梯时,我始终嘴里叼着一个未抽的烟看着夜空。凉风无声无息地吹着,我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不过这无碍于我想关于蝉的事情,蝉是在两个礼拜之前退学的,而在此之前,一切都毫无征兆。

      我的恋爱是从七夕那天晚上开始的,蝉成了我的女朋友。从此之后,生活显得那么新奇而且有意义。我不再睡懒觉,早早的在女生宿舍楼下等蝉下来一起去教学区上课;如果谁先放学,就等对方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晚上再一起去自习。周末的时候,我总会被蝉的电话从被窝里挖出来,一起去逛街逛公园或者是看电影。快乐活泼的蝉总爱拉着我的手奔跑,像是阳光就在不远的前方。我笨拙地跟在她后面,看她随风扬起的红色裙摆。

      我问过蝉好几次关于她素描的那个女孩的事情,不过蝉都不大愿意提及。我心想这应该是蝉的伤口吧,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有伤口的。

      在图书馆外的一棵芒果树下,我第一次吻了蝉的脸颊。她措手不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撇了我的手扭头就走。我几步跨上前去,从后面抓住蝉的手,她回过头来朝我微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像是一朵安静盛开的花。我把双手放在蝉的肩膀上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郑重地轻吻了一下蝉光洁的额头。蝉睁开眼睛,双手从后面把我抱住,把头埋在我胸口。

      过了一会儿,蝉抬头说:“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吧!”

      在开往长乐的公共汽车上,我和蝉坐在后排的位置。中途蝉一直枕着我的手臂睡觉,她睡得很香,让我不忍心爬起来上厕所。车在快到长乐的时候,蝉突然醒了,她揉了揉眼睛问我几点了,然后看向车窗外面,后脑勺对着我,突然蹦出了一句话:“那个女孩叫‘秋’。”我看到蝉伸出右手食指在粘着一层灰尘的车窗上画了一个图案,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歪歪斜斜的心型。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和蝉背靠着背坐在沙滩上。我挽着裤管,鞋子和袜子脱在一边,脚底板都是沙子。蝉仰着头说:“我听到了你心跳的声音。”

      我回答说:“我也听到了。”

      “我刚才掐着自己的脉搏算了你的心跳频率。”蝉说,“你的心跳得比我的脉搏快一点。”

      我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脚底板。

      “你相信爱情吗?”蝉突然问。

      沉默了半响之后,我转过身,把双手放在蝉的肩膀上,然后看着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相信。”

      蝉动了动嘴唇,在明朗的月光下,她的眼睛里面突然泪光闪闪。我把脸凑上前去,吻了一下蝉的眼睛,蝉始终一动不动,她滚烫的泪水接触到了我的舌头,带着咸咸的味道。

      后来,我推掉了蝉的红色连衣裙,蝉很配合地脱掉了她的白色胸罩和黑色蕾丝内裤,在月光下面,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条鱼。在那件红色连衣裙上,我和蝉抱在了一起。

      10.

      从长乐回来之后,我一连好几天都打不通蝉的电话,心里面一直都烦躁不安着,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后来我大中午的跑去女生宿舍楼下等她,阳光好大,一抬头就足以让眼泪流出来。手机突然响了,是朱艳艳打过来的。

      “马小年。”电话里面朱艳艳欲言又止。

      我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我看到你了。”朱艳艳说。我抬头看到女生宿舍楼四层的某个阳台上拿着手机的朱艳艳。

      “蝉……她已经退学了。”朱艳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

      我始终保持沉默,心想这一定是一个玩笑。朱艳艳看着就是喜欢恶作剧作弄人的女孩!难道不是吗?陈嘉一说过,朱艳艳曾经让他闭上眼睛然后在他手里塞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他睁开眼睛发现是一条高度仿真的蛇;陈嘉一还说过,朱艳艳吃完冰糖葫芦然后用嘴巴不停地蹭他的脸……

      “这是真的。蝉已经回去了,坐昨天下午的车。”朱艳艳继续说,“如果我骗你,就让老天爷把我的脸和我的屁股调换位置!”

      手机里朱艳艳还在说着些什么,不过我却都听不进去,握着手机开始没命地奔跑。汗水从我的身体里面不停地蒸发,泪水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我坐在汽车站候车大厅的长椅上不停地打着蝉的电话,提示音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刚开始时眼前的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后来,人群变得越来越少,稀稀落落。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候车大厅里,突然我眼睛一亮——不远处背对我站着的蝉,穿着红色连衣裙,背着米黄色hellokitty双肩包。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兴奋地朝她走去。只见一个捡破烂的老人在认真地翻着垃圾筒,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因为我看到了一整片一整片的草红花绿。

      从汽车站回来,我因为淋了一场雨,开始发高烧。高烧好了之后,我每天晚上都跑到天台吹风,陈嘉一停止了和朱艳艳的约会,带着一大袋的啤酒跑上来陪我。他一边喝酒一边数落蝉的不是,最后帮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女孩不要也罢。我的嘴里始终叼着一根未抽过的烟,我一声不吭地背靠着栏杆吹着凉风,然后听陈嘉一抱怨学校,抱怨天气,抱怨他亲爱的朱艳艳。最后他终于累了,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又到十二点了,下去睡觉吧。”

      后来,我断断续续地从陈嘉一的嘴里听到了蝉的一些过去的事情,陈嘉一说,蝉在高中时有一个男朋友,那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喜欢抽烟和打架。但是蝉很喜欢他,就像鱼永远也离不开水一样。“其实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永远!”陈嘉一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然后说,“后来那个男的和蝉分手了,因为他喜欢上了蝉最好的朋友——那个女孩名叫‘秋’。”

      蝉素描的那个女孩,拥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已经死了。她曾经是多么新鲜的生命,可是,她背叛了蝉,背叛了她最好的朋友。她最后从十二层楼上跳下来成为一堆模糊的血肉,在此之前她从邮局寄出了最后一封信——那封信是写给蝉的。秋在信里面请求蝉的原谅,她在最后说:“其实我开始时并不喜欢他,我甚至非常讨厌他!我之所以答应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设法让你离开他。没想到后来我竟发现已经再离不开他了。他非常不好,简直一无是处。他不但抽烟,喝酒,而且还打架,赌博。后来他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孩,我被抛弃了,就像他抛弃你时一样。”

      陈嘉一说完这些,补充了一句说,这些都是朱艳艳不久前告诉他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在厦门工作,我有一个女朋友是幼儿园老师,她不喜欢穿红色连衣裙,也没有hellokitty的双肩包,她长得和蝉一点也不像。但是她非常可爱而且富有爱心,常常拿教训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我每天下班后都会牵着她的手走半个小时的路送她回家,我本身是一个木讷的人,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浪漫。

      那天晚上,在送她回家走出巷子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那首被我遗忘多时的王菲的歌,歌声是从一家音像店传出来的,王菲用很任性的调调唱着:

      嘻嘻哈哈,霹雳啦啦,

      只有天才听懂我的话,

      呼噜哗啦,依依呀呀,

      乌鸦的嘴巴从不说脏话,

      嘻嘻哈哈,噼里啪啦,

      你们以为我们骂谁来呀,

      呼噜哇啦,依依呀呀,

      莫非我们的嗓子太邋遢,

      ……

      在一场时过境迁之后,我竟然想不起蝉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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