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犬乱离人》狐狸糊涂28

11、姑娘心空空落落，情深种难舍难分

　　吕在山走的时候，京娘没出来，对于江大嫂在院里的喊声，她也置若罔闻，一声都没回应。其实她对于外面的一举一动都听得真真的。
　　吕在山的门是被江大嫂敲响的，吕在山就提着一个小包袱的简单行装，还被江大嫂骂了几句，吕在山嘻嘻哈哈的道别声，还有吕在山走到她门前，小声的告别声，她全听的清清楚楚。
　　对于她的一言不发，江大嫂解释道：“想必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大清早的补回头觉呢。”，
　　京娘一夜真的没睡，但是她并没有补回头觉，她一点儿都不困。她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里，靠在被上，眼睛毫无目的的怔怔的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年画。年画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光着跟藕节儿一样的胳膊，抱着一条比他自己都还大的金色鲤鱼，面朝着京娘嘻嘻的笑着，可是京娘笑不出来。她心里什么都没想，可是又空落落的没了着落，这个心境不是今天才有的。
　　那天，当京娘抬起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向自己的恩人悄悄打量的时候，吕在山那双明亮并且清澈的彷佛能见到底的眼睛就像一把锁，嘎达一声，将姑娘十七年来未曾对任何人开启过的情愫之门打开了。那天晚上，吕在山就进了姑娘的梦。年轻姑娘的梦，总是有着绚丽的颜色，粉色，红色，当然最漂亮的还是那个夕阳西下时的金色，这是因为，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见到了一副在她眼中再美不过的图画。
　　在她养病的那几天，她一个人独坐的时候，经常不由自主的将头转向了西边的窗户，因为那边正对着吕在山的房门。那天傍晚，吕在山弯着腰背着手在逗爱莲玩，太阳却恰好擦过白雪覆盖的屋顶，将更强烈的光笼罩在了院子里玩耍的一大一小身上，斜斜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看上去就像是三个人，爱莲追着吕在山，索要他手里的糖果，而吕在山却背着手就是不给，一大一小的院子里追逐打闹着，猛然间，吕在山回过头将孩子一把抱在怀里，然后直起身哈哈笑着，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打圈，惹得怀中的爱莲也止不住的嘿嘿笑着，清脆的声音听上去就跟百灵鸟一样，传的很远很远。夕阳的颜色是一天中最美的颜色，红但却淡，就像是金色，可又比金色活泼，说是红色，可又比红色多了一层尊贵，现在这层金色就披在了吕在山的身上，随着他身体的转动，逐渐的在他身旁形成了一个美丽的金色光晕。
　　京娘呆住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不忍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镜头，恍惚间，她觉得那个斜在墙上的影子就是自己，不停的追逐着这幅美景，可是却怎么也追不上，恍惚间，她又觉得那幅图画里多了一个人，是自己，在这幅图画里，吕在山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丈夫，而爱莲也变成了自己跟丈夫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就那么静静的，微笑着看着丈夫跟女儿的玩耍，然后过了一会儿，吕在山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她赶紧心疼的掏出帕子给丈夫擦去额头的汗水，夫妻两个甜蜜的冲对方微笑着，吕在山忽的一把抓住自己的手，顺势将自己搂在了怀里，然后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揽着她，而那层漂亮的金色，则像雾一般弥漫在一家三口身旁，久久不散。
　　年轻女孩的梦总是很美，可是那总是梦，是梦，总归要醒的。当江大嫂闲谈间说出吕在山已有妻儿的时候，京娘愣住了。其实她应该早想到的，撇开别的不说，就单凭吕在山的年龄，他也应该是结过婚成过亲的。姑娘金色的梦就这样被打碎了，碎成了一片，就像水里的月亮，看上去依旧是金光闪闪的一片，但却再也捞不起来了。
　　这也是京娘在最后决定不再跟吕在山走的原因。吕在山可以装糊涂，但是姑娘心里却永远不可能糊涂。他有妻，那么自己该置身于何地，做妾，做陪侍，还是？她有自己的骄傲，她不会给任何人做妾，她只要当妻，她要堂堂正正的陪在自己心爱的人身旁，为他料理家务，为他生儿育女，她要丈夫的眼里只有自己，而吕在山娶妻的事实，只能让她跟他的关系到此为止了。
　　决定做出来了，但是心却没了，她的心空了，拿起手边的活，不知道要做什么，即使看人，也依然是直愣愣的毫无目的，眼睛里再无初来时的神情。彷佛阎罗大帝就把她的筋骨一下子全部抽去了。
　　今天早上吕在山要走，京娘心中就似翻江倒海一般，随着吕在山在院里的动静，她几次想要开门，却几次又将身子重重的倒在被子上，她矛盾极了，开门，送客，她不情愿，可是，不送，她又唯恐这是最后一次见吕在山，无锡在南，盛京在北，从此天各一方，关山万重了。
　　“京娘，吕先生要走了，出来送送吧。”门外又传来了江大嫂的呼喊声。
　　京娘没动。
　　“陆姑娘，吕某要走了，请多保重。”
　　是吕在山的声音，京娘一惊，陡然坐起，她两步并作一步的奔到房门前，手也挨到了门闩，可是一瞬间，京娘又犹豫了，她的手摸着门闩，慢慢的滑下。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许是还睡着呢，等她醒来了我跟她说。天不早了，走吧。”
　　“这些天可叨扰大嫂了。”
　　听到吕在山的声音，京娘心中毛乱乱的就跟长满了草一样，她将手又一次放到门闩上，可是却又一次慢慢的滑下。
　　一个声音小声的说：“开吧，开吧，要不然就再也见不上了。”
　　另外一个声音却反驳道：“不开，开了怎么办？舍不得他，难道就跟他去？”
　　“那又有什么，如果实在割舍不下，索性就跟了去，一个人难得寻觅一个可心郎。”
　　“那怎么成？做人侍妾，成什么体统，到时候拿什么去见爹娘呢？”
　　“这跟开门有什么关系，跟不跟两说，先开了门就看一眼。”
　　“这怎么跟开门没关系，开了门肯定舍不得。”
　　京娘心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吕在山却已经快要出后院了。
　　听吕在山的脚步声跟说话声越来越远，京娘又把手放到了门闩山，她一横心，哐当一声，抽开了门栓，但是，她又哐当一下将门闩重新插上了。她说服不了自己，开了门，就舍不得了，那时候所有的事情会怎样发生，她就控制不住了，她在心中劝自己道，既然已经在昨天做出了决定，那么今天的不舍就从关门开始吧。
　　京娘背转过身，靠着门，慢慢的滑下，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小声的抽泣起来。她人生的第一个彩色的梦就这样结束了。
　　“大嫂，回吧，等世道安稳之后，我一定回来看您。”吕在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到声音，京娘哭得更厉害了，她将脸埋在膝盖中，任由眼泪淌下，眼泪的灼热一直滑到了她心里。
　　“路上小心。”
　　“阿叔再见。”
　　“吕叔叔一路顺风。”
　　众人的嘱托声已然落地，门外传来马的嘶鸣声，京娘一下子从地上跃起，她转过身趴在门上，透过门上的缝隙朝外张望着，她想把那个人的背影记住，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恰好也透过门缝溢了进来，顿时照的屋子里亮堂里许多，京娘泪流满面的俏脸，沐浴在阳光中，就如曾镀了一层金色。
　　金色，同样是金色。

作者有话说

　　大年初一，呵呵呵。早期烧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