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集》老草吃嫩牛

8、 黏黏，欢迎回家。

　　黏黏给我电话，说她要死了，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黏黏，欢迎回家。
　　1.

　　我爱黏黏，全世界，全街区，全楼道，全体朋友都知道。但是黏黏不爱我。

　　黏黏喜欢浪漫，我木讷无比。

　　黏黏喜欢屠龙勇士，我生性胆小。

　　黏黏自己就是个勇士。

　　从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她在保护我。

　　漫天大雾的，我的脸紧贴的咖啡店的橱窗，我的心是如此雀跃，都要跳得吐出来了。已经五年没看到黏黏。我想她，又畏惧见她。我还是如此的没出息，五年前我在办公室的边缘坐着，五年后我还在那里。我在城市中不升不降的呆着，电视里说的那种炮灰，甲乙丙丁，就是说我这种人。

　　黏黏虫雾气里突然出现，像个神仙一般突然出现在咖啡馆的窗户之外。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每当我被欺负了，被人骂是野孩子了，她就从天而降，像个巨神。

　　她趴在玻璃上冲我做鬼脸，样子还是那么可爱跳脱，只是当年的两条羊角辫子，变成了一顶粗线编织的帽子。黏黏翻着白眼，吐着舌头。我又被她逗笑了。

　　2.

　　黏黏摘下她的粗线编织的帽子，露初一个闪亮的光头，整个咖啡厅满座巨惊，听着她因为达到效果而发出的张杨笑声。

　　我无言以对。

　　“姐，你又这样！”我站起来接过她的大衣，她长长的灰白色的羊绒围巾，手指错开间，黏黏的手指冰凉无比，血液犹如冻住一般。我浑身打个战栗。

　　黏黏比我大两岁，是我家邻居的女儿，我喊她姐姐。除了妈妈之外，她世界上唯一说过要保护我的人。我爱她，希望她万寿无疆，财源广进，这样就可以多多帮助我。

　　瞧，我就是一个如此懦弱的男人。

　　她小名叫黏黏，我叫沾粘。从脱离母体的脐带那一刻，我们的灵魂就在一起，我认为是这样的。

　　虹吸壶的火焰在闪动着，咖啡馆内淡淡的琴声在流淌。我趴在桌子上看她，她也笑眯眯的看着我。

　　“喂。沾粘。你怎么不长个啊？”

　　“骂人不揭短。”

　　黏黏哈哈大笑，伸出手，弹了我的额头：“你还是那么没出息。”

　　她的手指好凉。

　　冰凉入骨。

　　3.

　　脱离学校之后的我，也曾恋爱过多次，许是童年留下的阴影。因为没有爸爸，我喜欢逃离人群。我是个怯懦的人，怯懦且没有勇气。所以自小，我就躲避人群，躲避那些闲言碎语，我不是野孩子，我的父亲只是死于一场普通的车祸。但是，每当我被欺负了，那些孩子便这样欺负。

　　妈妈总是哭泣，挽救我的就只有黏黏。

　　进入社会，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满地都是。大家一样生活，一样上班下班。关于感情这件事，我想过，我下意识的拿黏黏跟别人比，没人女人会去保护男人的，所以，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女人。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过多年，突然消失的黏黏她又出现了。

　　就在我马上要忘记她的时候。

　　“粘粘，你喜欢我是吗？”

　　我吓了一跳，直接拿手去熄灭酒精灯。就这样，我的手指烫了一个圆圈泡。疼到骨髓。

　　给黏黏倒了一杯咖啡，没有糖，只有两个奶球。黏黏这人，好那些没影的罗曼蒂克的事情，她喜欢咖啡绝对不是为了生活需要，她追求的是一切可以浪漫的因素，因为这些因素可以钓到一切产生于浪漫因素之后的凯子。

　　这话您听不懂吧，这么些年了，我也没听懂，大家永远听不懂了吧？

　　“我要死了，沾粘。”

　　我把一只手放进了窄小的咖啡杯。

　　又被烫到了，依旧不觉得疼。

　　4.

　　再仔细观察这个女人，从这一刻开始我恨她，不再依赖她。我呆坐在这里听着她的故事，听着她抛开这个城市，抛开她的父母，抛开我走过的每条道路。

　　“你不知道，那山有多么高，我站在山顶看着这个世界，那一刻我真的想，呐喊完，就此死去，然后就地掩埋在那块纯洁的地方。”

　　“粘粘，你知道吗？当那条河水沐浴着金色在我面前流过的时候，我觉着我就是一滴水，一条柔弱的女人河。我感动的差点尿出来？”

　　“那段时间，工程队什么事情都没有，上面接不到工程，我就闲在家里。我参加了一个蛋糕培训班，我会学了不少东西，用微波炉做蛋糕，电饼铛做蛋糕，电饭锅做蛋糕，只是做出来的总是那一种蛋糕。”

　　黏黏的脸没有血色，皮肤是苍白的，嘴唇是青白的，她从手提袋里拿着成堆的照片给我看，从我们在这个城市分开那天起，从我悄悄把她从她家那间破阁楼挽救下来起。那年，黏黏十八岁，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总是像个勇士，第一个打架，第一个离家出走，第一个爱上别人。

　　5.

　　黏黏的话很多，大多没有重点，她叫我出来似乎就是为了缅怀她失去的青葱岁月。她哭泣着思念着自己的父母，但是，我和她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就像，我一直恨自己的母亲，我恨她的懦弱，我恨她给予不了别人拥有的最普通的东西一般。

　　当我想挽回那些伤害和怨恨，母亲却听不到了。

　　黏黏花了很长的时间叙述完她浪漫的故事，这些故事充满了艺术加工元素。就像一个中国版本的《罗马假日》。她总是擅长讲这个，我是她唯一的信众。

　　小时候。

　　她喜欢站在小区门口的水泥管子上披着衣服讲，当一阵风吹过，两只袖管高高飘扬的时候，我觉得黏黏就像个将军。

　　将军举着柳条飞快的飞舞着，最初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的追随者。我们呐喊着在旧厂区游戏。后来，孩子们被父母呼唤回家中吃饭，黏黏会留下陪我，我们一起坐在厂区的门口，她等她爸，我等我妈。

　　“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会娶你，保护你一辈子！”当夜幕降临，当我对那个黑暗的未知产生畏惧，黏黏会抚摸着我的脑袋安慰我。

　　我一直在等黏黏来娶我，但是，黏黏一去不复返。

　　生平第一次，母亲狠狠的打了我，用铁锹把子，敲碎了我脚腕上的一块小骨头。

　　我为此拐了一年多。

　　黏黏小心翼翼的取出照片给我看。

　　“她叫小粘粘，哭泣的时候最像你。”

　　我看着那个没门牙的孩子，为这个孩子我背了整整五年黑锅，所有的人都说……她是我的。

　　我真的希望她是我的。

　　但她不是。

　　6，

　　名著上，所有的伟大人物，这辈子都要经历一段撕心裂肺的情感生活。当爱情不复存在，上天慈铭，那些人历练成为伟人。如果没有成为伟人，最不济那也会成为有钱人。

　　我没有这样的福利。我的感情是那么的撕心裂肺，我只爱过一个女人，爱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女人都无法进入我的灵魂。即使把我放进传销公司洗脑也不成。

　　我确定我是没心没肺的，真的。

　　从咖啡馆出来，浓雾将世界全然缩小，黏黏拉着我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的手很冷，我却感激的浑身发抖。

　　不停的有人从雾里走出来，又钻到雾中去。我们不知道该去那里，但是身边的那些人一定是知道的。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家，都有自己要去的空间，那个家也许没有很大，但是一定有一个温暖的角落属于自己。我和黏黏并不嫉妒他们，有关于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有，我的心里，住着黏黏，黏黏的心里住着小粘粘。

　　我们迷路了，就在这场大雾里。那雾就像我们最初的人生，前面没有引导者，因此我们一直撞上不该碰撞的东西。我们都鲜血淋淋，但是依旧深深热爱这个世界。

　　我的手慢慢将黏黏的手捂的温暖，黏黏一直笑眯眯的，就像小时候那般，我们又是黏在一起的糖豆儿了。

　　我蹲下，对黏黏说：“我背你。”

　　然后我背起她继续走，走了很远的路，黏黏就趴在我的背上，她不说话，但是，我觉着肩膀却是越来越热的。

　　“喂！粘粘。”
　　“嗯？”
　　“嫁给我，好吗？”
　　“好……”

　　7.

　　黏黏走了，走的那天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我抱着小粘粘坐在观察室看着黏黏被包裹在黄色的尸袋里送进炉子。

　　我捂着小粘粘的眼睛，小粘粘狠狠的咬了我，她没有门牙，所以一点都不疼。

　　黏黏走的那天，我买了房子，属于我的房子，虽然只是付了首期，但我确定我不能在飘荡了，我有家了，有了责任。

　　抱着小粘粘回到新家后，我坐在阳台看外面，我看着天空中成群的白鸽带着鸽哨飞过，它们一圈一圈的飞着，然后不知道怎么了，有一只竟然落在了我的窗台上。

　　我看着那鸽子，看着它骄傲的眼，骄傲的翼。抓出一把米粒丢在窗台，我看着它一下一下的啄食着。

　　“欢迎回家，黏黏！这次……不要飞了好吗？”

　　有人轻轻抓我的裤管，扭过头，小粘粘一脸怒气的看着我。

　　我抱起她，深深叹息，得意洋洋，是啊，有拴住灵魂的绳，黏黏再也飞不起来了！

　　黏黏，我知道，你总是在利用我。

　　我不后悔。

　　我等你来生娶我。

　　下一次，就像小时候那般，再背我一次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