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懿声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
　　那之后又隔了几天，我才和她约到时间。这次是在周五早上，她的家里。

　　我到时她正在煮粥，小煮锅架在火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初见时我还很迷惑，觉得她不符合我的任何推测，明明透着疏离，偏不让人觉得冷漠。

　　后来我渐渐明了，爱上一个人，是会逐渐变成她的样子的。

　　我局促地坐在客厅等待着她，两碗清粥，一碟小菜，不符合大佬生活的简朴，却让人足够熨帖。

　　只是在她垂眼的瞬间，我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老态。

　　可被称为疲惫、倦怠，或者是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脆弱。

　　我从未见过她这一面，有一瞬间的茫然。

　　很快吃完早饭，她端来水果和茶，我们继续说起洛宁的故事。

　　【三月的时候我们没有休假去武汉。旦生来家里的时间还不算很长，洛宁舍不得把它寄养到宠物店或者给朋友，担心旦生误以为我们不要它。

　　我们约好在六月底去一趟云南，洛宁说，可以去大理看洱海和苍山。

　　办公室里很多同事都去过，加班时最喜欢畅谈的就是去哪里玩，我听了很多攻略，回去说给洛宁听，她兴致勃勃地整理进自己的计划里。

　　整个六月我们都在期待着出去玩，提前排了假期，考察好寄养旦生的宠物店，早早开始收拾行李。

　　洛宁说：“好像一下子回到小时候。”
　　“期末考试之前我最期待的就是出去玩了！”

　　提起往事，她眼里还有遗憾，不再是画不开的伤心。

　　“我也很期待。”
　　会是我的第一次旅行。

　　洛宁笑着扑过来抱住我：“放心，请交给洛导，一定会给你一个超开心的旅程，快说谢谢小洛导游。”

　　“谢谢小洛导游。”

　　旦生听见我们的笑闹声，也非要过来凑热闹。

　　出发前两天的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仓促。

　　“喂，是洛宁的家人吗？她在办公室晕倒了，我们送她到区医院了，你可以赶紧过来一下吗？”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

　　到达医院时，洛宁已经醒过来。同事脸色苍白地站在她面前，嘴唇颤动着不知说些什么，看到洛宁含着笑意的眼神时，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我进病房时便看到这副场面。

　　同事看到我，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留下我们两个人，隔着病床遥遥对视。

　　“姜姜……”

　　洛宁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紧紧抿住，努力咬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我好像不能和你去旅游了……”

　　“我可能真的生活在蓝色生死恋的剧情里，哈哈哈。”她用力笑着，好像在说着很有趣的笑话，泪珠却成串从眼眶里涌出来，很快浸湿了她的一张脸。

　　“对不起、对不起……”她颤抖着重复。

　　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努力控制着颤动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不要对不起。”
　　“我一直在。”

　　她回身抓住我的衣襟。指肚泛白，那样用力。

　　那个夏天的尾巴，洛宁确诊了。

　　在那天晕倒之前，其实已经有些征兆，她偶尔会流鼻血，有时候头晕，洛宁把它归结于作息不规律，或者夏天上火，煲上两钵去火养生粥，拉上我一起吃。

　　二十出头时，好像觉得未来还有很长，总也望不到头。不会联想到任何残酷的命运。

　　直到那天，洛宁从工位上站起来时突然头晕，没站稳摔倒在地上，从鼻腔里流出的两管鲜血，吓到了办公室的所有人。

　　他们把她紧急送到医院，在她的通讯录置顶，翻到一个备注为“家”的人，将电话拨给了我。

　　“家。”

　　我站在楼下听着她的同事说出这一连串过程，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那同事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任何困难你们就说。别太伤心，加油，挺住。”

　　我沉默道谢，送她离开。

　　洛宁表现得很不伤心，我回病房时，她正捧着下巴发呆，除了眼眶的那一圈泛红，看不出任何难过的迹象。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洛宁伸手过来牵住我。

　　“姜姜，不要伤心。”

　　“这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你看，这说明我的人生多传奇多精彩啊，放到电影里面一定是女主角。”
　　“作为女主角，你要相信我一定有主角光环。”

　　她紧紧拉住我的手，睁大眼睛和我对视，努力要说服我。

　　我用力回握住她。
　　“好。”

　　病房里，洛宁和我相视一笑。

　　医生要求住院治疗，好在之前考察过宠物店，仍旧可以把旦生暂时放过去几天。住院一周，洛宁瘦了一圈。她很乖很配合，医护人员都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回到家那天，她看着屋子里并肩挨在一起的两个收拾好的行李箱，情绪一直很稳定的洛宁再次流了泪水。

　　“早知道早点出去玩就好了。”她说。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我伸手拢拢她的头发。

　　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我们都笃定着。

　　不得不说，人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很多境地，往往是刚开始时不适应，觉得天大的灾难来到眼前，也许过不去了。挨得久以后，才发现原来是扛得住的。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很快就习惯了这样几周医院、几周家里的生活，旦生也开始学会照顾自己。组长给我批了一个很长的假期，我学会做各种各样的养生餐，学会食物的营养学搭配，学会很多洛宁一开始会的事情。

　　洛宁越来越离不开她的相机，走在哪里都在录。

　　我在厨房煲汤，她就倚靠在门边，偷拍我做饭的过程。

　　“我们的姜姜越来越像中华小当家了，见证一个厨神的诞生！嘿，旦生，不是叫你啦，小傻子快去吃饭。”

　　关于她自己，她称为是“无敌美少女战胜病魔记。”

　　她说：“我的生活是一部电影，那我要自己来写剧本，你看，电影里的主角永远都是无法被打败的，咱们要传递积极向上的精神。”

　　所以她很少喊痛。明明是个怕痛的人。做骨穿的时候不喊，化疗的时候不喊，麻醉褪去痛意涌上来的时候不喊。

　　小猫一样缩在白色的被子里，细声细气地说：“姜姜，等会儿抱抱我吧。”

　　“好。”

　　她是在我怀里一天天瘦下去的。除却血肉，一开始圆润的骨头逐渐变得干瘪，瘦削，依靠在怀里，感觉不到重量。于是后来我俩换了症状，换成我抱她的时候总是很用力，想嵌紧一点，再嵌紧一点，又不敢太用力。

　　原来人的生命力不是一下子就被抽走的，是一点一点被消磨掉。

　　只有洛宁的眼睛，从来没有灰暗过，总是越来越亮。

　　到后期我们不得不开始规划金钱，每一分钱都要有必须的用处。尽管我和洛宁都是有储蓄意识的人，停职后我也抓住时间接私活，还是一点点拮据。

　　旦生也跟着被迫消费降级，也吃我们自己煮的粗茶淡饭。

　　洛宁坐在椅子上看它，笑容有点心酸：“对不起宝贝。”

　　旦生冲她喵喵两声，用大口干饭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

　　洛宁痴痴地看它一会儿，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轻松的快乐，又恢复平常俏皮的口吻，松松地靠在我怀里。

　　“有你真好啊姜姜。”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以么。”她笑得狡黠，眼底却是被掩藏的愧疚和悲伤。

　　我环住她：“好，等你好起来。”

　　不去医院的时候我们就这样窝在一起，有时候看看猫，有时候看看电影，看着看着，洛宁悄悄睡着，我把电视机关掉，拢好毯子，静静看着她。
　　我们这样零零散散地看了很多电影，洛宁说：“虽然不能出去玩，我们也过了好多种人生啊。”

　　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有点不经意间的落寞。
　　“如果我们能一起去过就好了。”

　　“能的。”
　　我坚信。

　　我不相信命运。它把我扔在泥淖里，我仍然走了出来。所以，我不相信命运。

　　洛宁开始热衷于摄制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舍不得离开她的相机。

　　她总是以画外音的形式出现在画框里，拍摄着她眼中看到的一切。大部分是我，然后是旦生，伴随着她鲜活的笑声。

　　她说：“虽然做不成小洛导游，做小洛导演也蛮好的，洛导超会拍的哦。”

　　我看着她轻松的笑脸，笑着点点头。

　　相机对准我们，录下那一刻的温馨。

　　这样过完一个夏天，又过完一个秋天，树上的叶子快要被风吹掉，我们都知道是冬天来了。

　　洛宁很喜欢冬天，趴在病床上时就开始问我，什么时候会下雪。

　　她说：“下雪天是我的幸运天，下雪天之前，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到时候想吃烤红薯，想吃冰糖葫芦，好不好。”

　　“好。”我的手已经完全能拢住她的脸。

　　洛宁就满足地眯着眼睛笑起来，好像真的已经吃到她想吃的那些东西。动作慢吞吞的，又无比柔软。

　　我们一起期盼着大雪天的到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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