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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翌日清晨,李致规矩而安静地站在朝臣行列中,忽然听到身旁有人在小声地唤自己。

      “殿下,殿下。”

      他微侧过头,发现是礼部尚书宋大人正使着眼色让他向朝堂上看去。

      如梦方醒般,李致骤然从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中抽离出来,目光向朝堂上探去,和面带疑惑的皇帝相撞。

      “致儿,下朝后你和刘尚书一齐到御书房来。”

      *

      “刘大人,父皇先前说了些什么?”李致略显尴尬,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询问。

      “这……”工部尚书刘穹看到了李致双眼下隐约浮现的乌青,很是纳闷,“殿下从何时开始走神的?”

      李致更觉尴尬,轻咳了一声后回答道:“父皇让我与大人一齐去御书房前那段时间。”

      “噢。”刘穹回忆起来了,“臣向陛下汇报了料峭斋倒塌事故,陛下确如殿下所言未曾责怪微臣,还吩咐臣与殿下下朝后一齐去商议,接着便是殿下回过神来的部分了。”

      “原来如此。”

      “殿下,”刘穹再次飞快地瞄了一眼李致眼下,犹豫了片刻,仍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您昨晚没睡好吗?”

      “呃……”李致没想到刘穹如此直率,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眼下,有那么明显吗?

      “多谢刘大人关心,本王昨夜看……一不小心看书看晚了。”

      “唔!”刘穹发出惊叹,“殿下刚从西疆回来就废寝忘食求知若渴,微臣敬佩!”

      *

      御书房,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齐公公将李致与刘穹引了进去。

      一位老者坐在房中右侧,他身着墨黑色暗纹长袍,一头雪白长发用一支紫檀嵌玉簪束成发髻,身材高大,脊背挺得笔直。

      皇帝见到来人,放下朱笔,对白发老者说道:“贺兰大将军,人已经来了。”

      李致面不改色地同刘穹一道向皇帝行了礼,内心却惊诧不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刘穹两眼放光,目光在老者脸上流连徘徊,忍不住走近贺兰怀德仔细观察,尽管他苍老之态尽显,但仍器宇非凡,眉宇中依稀可辨当年风采。

      “贺兰大将军,一别数年,您还好吗?”

      贺兰怀德如行云流水般起身,周全地回礼,“老夫很好,刘大人可好?”

      “好,好。”刘穹频频点头,而后话锋一转,口气中隐隐透着埋怨,“将军为何数十年不回长安?”

      贺兰怀德收回停在刘穹身上的视线,满脸痛心,目光向皇帝投去,“孽子不忠不孝,老夫无颜面对诸位同僚,无颜面对陛下!”

      皇帝不置可否,只吩咐三人就坐。

      刘穹就近坐在了贺兰怀德身旁,李致坐在御书房另一侧,与贺兰怀德相对。

      “致儿,刘爱卿,把你们叫来,是同贺兰大将军一起商议料峭斋之事。”

      李致心中了然,父皇既然能把隐居地方数年的贺兰怀德请出山,必定已有对策。

      刘穹闻言,立刻起身再次汇报了料峭斋倒塌的经过。

      “陛下,”贺兰怀德同样起身,“料峭斋倒塌情有可原,孽子要求无理,不必理会。”

      “二位爱卿请坐。”皇帝从诸多杏黄色的折子里抽出一份赭红色封皮的奏帖,在旁伺候的齐公公心领神会,立马接过恭敬地呈给贺兰怀德。

      贺兰怀德边读边摇头,阅毕,痛心道:“陛下,这是孽子的笔迹。”

      赭红色奏帖又被送回了皇帝手中,他随手将其塞进一旁的折子里,看向贺兰怀德,“将军有何高见?”

      贺兰怀德再次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御书房中央,叩拜在地。

      “微臣教子无方,才让孽子闯下大祸!陛下,微臣此次回京,已决意制服孽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让他再次任性胡来!”

      “朕信任将军,将军且告诉令郎,恩怨一笔勾销,当年的许诺依旧不变。”皇帝威严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微笑。

      贺兰怀德直起身子,重新叩拜道:“微臣替孽子,谢主隆恩!”

      *

      等到李致和刘穹离开御书房时,二人依旧一头雾水。

      “奇怪了,什么事这么藏着掖着。”刘穹喃喃地自言自语。

      二人走在御书房通向外殿的长长的铺满鹅卵石的大道上,李致见周围僻静,没有宫人的身影,连忙拦下刘穹,把昨夜至今早酝酿了许久的问题提了出来。

      “刘大人,我有一事想问,不知大人是否得空?”

      刘穹蓦地被拦下,又看见李致极为严肃,没多想便点了头,随李致向不远处更为幽静的缀霞亭走去。

      *

      缀霞亭毗邻一汪清泉,流水潺潺,水石明净,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

      “原来殿下是好奇贺兰公子与安定公主的关系。”刘穹感到轻松不少,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嗯。”李致竭力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渴求,脑筋一转,补充道:“我想为父皇分忧。”

      “微臣明白。”刘穹停顿了一下,字斟句酌,“贺兰公子对公主情深意切,当年公主殉国,正是在贺兰公子的怀中去世的。”

      刘穹抬眼,似乎看见李致眼底惊起一池涟漪,但又迅速归为平静。

      “此后的事殿下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贺兰公子带着部下入了蜀,与贺兰将军断绝往来,扶持公主的弟弟为蜀王,从此蜀地另立一朝。”

      刘穹不由得叹了口气,接着感慨:“算来已有十五年了,贺兰公子当真是臣平生见过最痴情的男子,至今仍未婚娶。”

      李致心头升起一股怅然若失之感,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她对贺兰公子同样情意深厚吗?”

      “似乎不然。”刘穹摇了摇头,“公主比贺兰公子年长两岁,比起男女之情,臣更觉得像是长姐对弟弟的爱护。”

      远处人影乍现,刘穹的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惋惜,“可惜逝者已逝,有情人难成眷属。”

      李致的心跳瞬间漏跳了半拍,明亮的眸子一点点乌沉了下去。

      “殿下若想帮助陛下使贺兰公子归顺,除非打开公子的心结,否则再无他法。”刘穹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目光聚焦在面前十六岁的少年身上。

      “多谢刘大人解惑之言。”李致勉强勾起一个笑容,转瞬便听见旁边道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致儿!”太子李勉身着金线刺绣的玄色锦袍,身边跟着的是礼部尚书宋轲。

      “皇兄!”李致连忙从缀霞亭走出去,“皇兄要去见父皇吗?”

      “是,父皇召了我和宋大人去汇报元宵节准备事项。”

      “太子殿下。”“谌安王殿下。”刘穹和宋轲纷纷行礼拜见。

      “皇兄快和宋大人进去吧,我和刘大人正要去看看宫殿修葺进展。”

      “好。”李勉笑着点头,觉察到李致有几丝魂不守舍,忽然看向他的左腿,关切道:“听说昨日你被碎石划伤了腿?”

      李致讪讪一笑,“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不行。”李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命令,“快回府换药休息,早朝时你的状态就不佳,现在的状态更为不好。”

      说罢,李勉转而看向刘穹,“刘大人,致儿有伤,这两日便辛苦刘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穹爽朗应道:“微臣分内之事!”

      *

      谌安王府,李致连朝服都未曾换下,便直奔书房。

      裘宁紧赶慢赶地跟在身后,“殿下,您该用午膳了。”

      “一会儿再用。”李致急切地走进书房,向裘宁吩咐道:“你守在外面,谁都不许进。”

      *

      转眼已是黄昏夕照,裘宁招呼侍女端来晚膳,随即向房内通报,“殿下,您该用晚膳了。”

      没有任何动静,裘宁再次唤道:“殿下,您该用晚膳了。”

      “一会儿再用。”房内传来低低的应答,裘宁无奈地让侍女把晚膳端回去,心里琢磨着那些箱子里究竟是什么,让殿下如此着迷,昨晚整夜不合眼也就罢了,难道今晚又要通宵吗?

      *

      房内,李致正盘腿坐在绣着兽形图腾的波斯地毯上,面前是一片铺得整齐有序的文稿纸张。

      他看着泛黄纸张上清逸隽秀的小楷,笔锋傲然,一笔一捺,书写的是从五岁到十九岁,前朝公主仓促短暂的一生。

      弘始二十六年五月三十日
      天下不得太平,周简居然还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把改革条文乱改一气,栖霞长公主没被这个兄长气死真是了不起。
      我将来一定不要为周简收拾烂摊子,要不然请栖霞长公主再去找找神医,试试能不能把周霖治好?
      广希进宫见我,这小孩虽然顽皮了些,但好在越看越顺眼,长得也可爱,就是不爱搭理周赋,竟然嫌周赋太小了不懂事。

      弘始二十七年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父亲在前线,母亲在蓉城,所幸弟弟在身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广希托人送了月饼来,说是他父亲从江南派人送回来的。吃了一个,很甜。

      弘始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
      下定决心了,这烂摊子不是为周简收拾的,而是为天下人收拾的。

      弘始二十九年八月六日
      一切都不顺利,总是梦见父亲和栖霞长公主,他们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广希进宫,他母亲因病去世了,抱着我哭了好久,看他那么伤心,我也开始伤心了。

      弘始三十年六月八日
      心情难得的好,事情已有眉目。既然大局已定,那便坦然接受吧。
      收到广希的信,周赋和周霖安全抵达蜀地,又一件事了结了。

      弘始三十一年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在宫里走了一圈,冷冷清清的。
      晚上烧掉了一些东西,是时候开始处理身后事了。
      收到了广希送来的月饼,说是蓉城产的,吃了一块,还不错。
      月饼盒子里有一封情书,说是让我看看写得怎么样。突然意识到这小孩下个月就满十七岁了,不知道对哪家小姐春心萌动。
      情书内容太幼稚,给他送了封信,让他重新写。

      *

      “殿下。”房外传来裘宁的声音,“已经亥时了。”

      李致收回了过去几个时辰里一直落在微微发黄的文稿上的目光,视线投向左手边被单独拎出来的一页纸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心中某个柔软的位置再次被浇了一盆冷水。

      你我从不相识。李致目光深幽,眼眸黯淡。

      何况斯人已逝数年,此刻再多的心动,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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