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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比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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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失仪,望娘娘见谅。”
宋涟缓缓站直身,朝她躬身致歉,而后转身,一步步踏上台阶,往空无一人的正堂走去。
雨下的更大了,漫天雨幕里,那人背影清寂飘摇,天大地大,尽显单薄孤弱。
谢晚苏不放心,跟了上去。
堂中昏暗,一应陈设简朴清俭,寻常得仿若是普通人家。
谢晚苏先前也听说他清廉,却未曾料想会是到这般境界。
抬眼看去,宋涟不知何时又跌坐在地上,酒壶早已脱手,咕噜噜滚到了脚边。
谢晚苏走近几步瞧见,他手中还牢牢攥着一封家书。
想来是家中出了大的变故,才会让他遭受这般大的打击,一蹶不振到如此地步。
她隐约记得,宋涟生于望族,然命途却多舛,他年幼失怙,在那个大家族里,唯有出身微寒的母亲可以依靠,未出家前,都是与母亲,相依为命的。
或许,事关他的母亲……
她心生不忍,也不放心将他一人丢下,提裙上前,轻轻在他身边坐下,诚心诚意地开口:
“宋大人,可是家中遭遇了什么变故?若有本宫帮的上忙的地方,大可直言,本宫必定会竭尽所能。”
良久的沉寂。
宋涟单手支地,仰脖又灌下了一口烈酒,酒水自他口角肆流而出,沿着脖颈、喉结,钻入衣领,打湿衣襟,亦沾湿他凌乱的发丝。
喝完一口酒,他与她四目相接,定定望着她,鬓发凌乱,满身憔悴。
眼眶微颤,滚下两行清泪。
喉头翻滚,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哽咽,似叹似悲,似笑似伤。
“娘娘,臣……再无母亲了……”
谢晚苏的心跟着一绞。
她看着那行清泪,自宋涟眼角滑落,滴答一声落在冰冷的地上,消失不见……
后来,谢晚苏才得知。
宋涟远在通州老家的母亲,是遭人暗害而亡故的。
而此事的发生,与他平时直言耿谏,铁面无私,在朝堂得罪了太多势力有关。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哀恸至斯,无法释怀。
生母因自己而死,这世间应当没有比这更悲痛欲绝的事了。
而宋涟本计划着在来年开春,就将母亲接来盛京同住,可偏偏只差了那三个月,就让他抱憾终身……
思绪流转至此,谢晚苏心头唯余一阵叹息。
此一世,若得机会,她定会好意提醒,让宋涟早些把母亲接到身边来,尽可能避免那场变故。
*
永嘉寺
入夜,菩提婆娑,蝉虫阵阵。
佛堂空寂,宋涟禅修罢,推门而出时,有小沙弥已在门前等候他多时了。
“玄极师父,谢国公府给您送的礼,您可要过目?”
小沙弥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软缎包裹,呈给他。
“好。”
宋涟凝神须臾,接过包裹,往后院禅房走去。
既是谢国公府送出的,那想必定是那位上次来求过签的谢姑娘无疑了。
想起上回她与他相见,有意无意说着示好、拉拢的话,宋涟直至眼下,都记忆犹新。
回到禅院,只见月色凄清,满地疏影。
踏入禅房,掌了灯,宋涟便将那包裹放在桌上,缓缓解开系扣。
包裹中。
乃是几幅字画、数册经书、还有一件素洁袈裟,另附一封书信。
宋涟展信览阅,入目是一行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
恭贺玄机法师寿辰安康。
谢氏晚苏
敬上。
她所赠的礼物并不贵重,却是别有一番心意。看得出来,都是精心准备的。
她当是知晓,若礼物贵重,他断然不会收下,必然退回她府中。所以才会准备这样一份颇有心意,又让他却之不恭的“薄礼”。
可见这位谢姑娘,已暗中将他的性子、喜好,摸得很清。
宋涟如此想着,门扉吱呀一声轻响,被人推开。
转头,叶辰摇着扇子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瞧见他在灯下翻阅什么,即刻来了兴趣。
几步窜上来,一把夺了他手中的信纸。
待瞧完后,更是眼睛都瞪直了。
“哎哟哟,可真了不得,不是我说啊,和尚,你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那谢姑娘对你百般示好?”
宋涟皱眉。
“叶世子,以后进来,烦请先敲门。”
说罢,余光瞥见门口还立着一人,素袍墨氅,眉眼似画,乃是萧珹安。
只不过,他此刻看起来,脸色并不大好。
萧珹安是与叶辰前后脚进来的,自然也将方才的一幕瞧得一清二楚。
宋涟却并不知萧珹安何故不悦。
只因平日两人打交道,都是只论国政,不问风月,故他此刻,并不知萧珹安在不痛快什么。
他只瞧见,萧珹安的眼神掠过桌上那些物什时,宛若一阵寒风,淬了冰雪,要将这一切剜碎似的。
偏偏宋涟对于这等事,迟钝得很,他无法理解萧珹安态度的变化,依旧上前与他致礼。
“殿下。”
萧珹安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便往里屋走去。
宋涟能看得出来,他今日眼神格外凌厉,无平日的半点温儒。
这三人中,唯有叶辰是个明白人,他赶忙走至桌前,将桌上那些“碍眼”的东西收起来,又假作无意地回到他二人中间,好整以暇的落座。
落座后,他看着脸色依旧阴沉的萧珹安,挥袖擦了一把汗,假借扇子挡着脸,同身侧宋涟密语:
“和尚,你自求多福罢。”
*
次日,天光朗照,清风送爽。
谢晚苏一早便出了府,去到了集市上,天清气朗,集市上车马如龙,人流如潮,沸反盈天。
自东市买完所需后,她便坐着马车来到了熠王府。
熠王府内,正是一派春意盎然之色。锦鳞翻腾,影壁流金,各处姹紫嫣红,翠色遍地流淌。
管家将她领进去的时候,萧珹澧正在演武场上与人切磋。
灼灼天光下,少年只着一条深色单裤,赤膊着精壮的上身,手中长枪挥舞,招式行云流水,身形迅捷如龙,三两下便将对手击至台下。
当真是好身手!
她父兄的身手在军中已是声名远播,萧珹澧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她从小看着父兄习武长大,也不由由衷感叹。
“萧珹澧!”
谢晚苏看得心潮澎湃,立在台下,挥袖冲他呼喊。
“苏苏!”
瞧见那抹倩影,萧珹澧眼神陡亮,翻身跃过围栏,几乎是从台上飞至她身边的。
他当下未着衣袍,身形更显高大健硕,站在她面前,全然遮住了头顶的天光。
谢晚苏仰头,只见日光洒在少年麦色的肌肤上,虬实的胸膛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微微起伏,更显肌肉的贲张,满身上下皆是鲜活的气息。
许是因她第一次主动来寻他,叫他兴奋过了头,不由分说,伸手便将她揽了过去。
“苏苏,你来寻我,我不知有多高兴。”
贴入他胸膛那一刻,谢晚苏微微吃愣了一下,旋即,杏眸大睁。
她清晰看到细密的汗珠自他肌肉的沟壑蜿蜒流淌,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感受到他胸膛之下有力的心跳。
哪怕经历了一世,这样的场景,还是不由让她的脸颊渐渐发烫。
“莫要如此。”
她伸手推了推他,那胸膛如铜墙铁壁,却是纹丝不动,掌心触及那份坚硬湿滑,更像是被火灼了一般,心口忍不住地砰砰跳动,脸颊亦变得通红。
萧珹澧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怕她恼,连忙放开她。
“苏苏,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只因你来寻我,我高兴过了头。”
少年面对她,笑容灿灿如阳,眼神单纯干净。
“那便快些把衣服穿好。”
谢晚苏知他无心,自然不恼,只叫他快些把衣服去穿了。
萧珹澧笑了笑,命人取来一件松松垮垮的常袍,披在身上,堪堪遮住了半副胸膛。
当真是恬不知耻。
谢晚苏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他。
“苏苏何故不看我?”
萧珹澧笑问。
面前少女眼波潋滟,颊如粉缨,叫人看了心生涟漪,恨不能一吻芳泽。
“明知故问。”
谢晚苏微嗔,背过身去不理他。
萧珹澧愈发没皮没脸,上前一把牵住她的手,笑得神清气爽。
“走,苏苏,我带你去城外骑马。”
两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牵着手,一路走在府中,来来往往的下人瞧见了,纷纷躲到一旁偷偷说笑。
谢晚苏有些拘谨,萧珹澧却全然不顾,他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苏苏是他的才好。
两人一路来至马场,选了一匹良驹后,同乘一骑,策马而出。
城内街肆繁华,到处人声鼎沸,一路驱策至城外,才见蝶飞莺啼、芳草如茵的盛景。
湖平水静,明瑟旷远。
萧珹澧带着她一路驰骋,滚烫的身子时不时贴触她后背,让人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萧珹澧将马停在一处旷野上,将谢晚苏抱下马的时候,她的唇堪堪擦过他面颊,发丝轻蹭过他耳际,像是挠人心肝的羽毛,叫他心痒难耐。
两人牵手步入一片杏林,落英缤纷,繁花似锦,身侧少女眼神柔丽,眼波如水,时不时侧眸浅笑望着他,叫萧珹澧心口生出一阵又一阵的悸动,呼吸都变得绵长。
萧珹澧脚步一顿。
“怎么了?”
见他不走,少女亦跟着停下脚步,仰头,眼波潋滟,盈盈望着他。
萧珹澧牵着她,眸色渐深,呼吸渐重,喉头都不自觉地滚了一滚。
“苏苏,你若再这样看我,我真不知我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萧珹澧俯身凑至她耳旁,呼吸灼热滚烫,谢晚苏微微瞠目,“萧珹澧……”
还未反应,便被人夺去了唇舌。
“唔……”
良久,萧珹澧才松开了她。
谢晚苏微微喘息,瞪了他一眼。
“萧珹澧,你怎可如此放肆……”
虽说此地四下无人,但他也不该做出这等非君子所为的行径。
她脸颊早已是一片酡色,被啃啮过的朱唇也似以往更加的饱满艳丽,她根本不知道,眼下的自己,对萧珹澧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萧珹澧瞧着她,强忍心头翻滚的热意,郑重与她说道:
“苏苏,我三日后便要出征了。”
谢晚苏吃了一惊,杏眸微睁问他:“怎得如此急?”
萧珹澧道:“此番便是要打个北戎措手不及。”
谢晚苏心下赞成,道:“那三日后,我来给你送行。”
说到正事,谢晚苏才想起今日来找萧珹澧的缘故,连忙将准备好的东西送上。
那是一面护心镜,她赶早从集市上买的,这一路都好好地藏在怀中。
“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将这个送给你。”
萧珹澧将护心镜接在手中。
那护心镜乃是玄铁所铸,坚硬无比,边缘鎏金描纹,光彩熠熠。
萧珹澧一时只觉手中沉沉的,心口更是跳动的厉害。
她送他护心镜,是要他平安归来,他自是感动。
他将她揽在怀中,“苏苏,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归来。”
谢晚苏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沙场凶险,刀剑无眼,切不可冲动、大意,万事小心。”
言罢,她又轻轻道了句:
“萧珹澧,我在家等你回来。”
此一句,足让萧珹澧心潮翻涌。
这一刻,他只觉得,他这辈子,便是将心剖给她,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