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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生命尽头爱你 ...

  •   1
      陈初然从医院出来以后叫了辆网约车,在车上给同学发微信,说大概十五分钟到。
      同学回复说已经先到了,进餐厅等陈初然。陈初然说好的,让同学先点菜。
      开车的是个白人,看着年纪不大,一直从后视镜里看陈初然,好像是想聊天的意思。他带着医用口罩,现在全球都在闹流行性病毒,戴口罩是网约车司机的规定,但陈初然没戴,黑色的口罩堆在下巴那里。
      陈初然抬了一眼,司机看见了,用英语问:“你是中国人?”
      陈初然把口罩彻底拿掉,点了点头。
      司机说:“我以为现在人们都特别注意防护。”
      陈初然用舌头抵了一下嘴唇,说:“我打疫苗了。”
      然后他把车窗打开一半,看着外面,没再说话。周末纽约也堵车,从医院开到餐厅要过将近二十条街区,司机专心开车,也没再开口。
      餐厅在二十三街,中餐,名字用中英文各写了一遍。陈初然看准了没错就往里走,结果一进去就愣了,意识过来自己可能被摆了一道。
      原本约他吃饭的就一个男同学,跟他一个博士项目的,比他小一届。但这会儿桌上还坐了个女生,穿了条浅紫色的吊带裙,妆很精致。学弟朝他招手,陈初然走过去,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把口袋里的复诊单掏出来扔掉了。
      他刚到桌边,女生就先站起来了。
      陈初然没立刻坐下,对学弟挺不客气地说:“我不知道还有别人来。”
      “临时的,没来得及和你说。”学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陈初然先坐。陈初然坐两人对面,女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看向他的同学,挽着头发笑了笑。
      学弟给两个人做引见,女生是他妹妹。他朝着陈初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妹妹说:“叫陈哥。”
      女生开了口,陈初然先抬手压了一下,说:“不用,叫名字就行。”
      他笑了一下,女生有点不好意思,但陈初然就只笑了一下,然后就面无表情地没话了。学弟毕竟是妹妹的僚机,一直找话题,陈初然都没怎么接。其实他跟这学弟也没多熟,是因为学弟说要探讨论文相关他才来的。
      结果被相了个亲。
      这事儿搁谁也不高兴,陈初然能做到不冷脸就是大度。
      餐桌上女生说要不加个微信吧,陈初然笑了笑,说:“等会儿走的时候加。”
      后来走的时候三个人到前台结账,同学要请客,陈初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勉强AA。到门口女生拿出手机,二维码的界面都调出来了,陈初然还是没动作,笑着说:“等下次有机会吧。”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没给女生面子,也没给学弟面子。女生很有教养,一直微笑没有失态,但她哥哥明显不太高兴,拉着妹妹很快就走了。
      陈初然无所谓,还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挥了挥手。
      他住在第九街,走回去大概二十分钟不到,路过联合广场的时候找了个长椅坐了会儿。他坐下了就一动不动,也不看手机,原本被惊散了的鸽子渐渐地都飞回来了,纷纷落在他周围。
      陈初然低头盯着看,还是没动。
      这附近的鸽子都特别肥,也不知道谁喂的。
      他觉得挺有意思,忽然听见咔嚓一声,他一回头,鸽子又都飞了。
      长椅另一头坐了个亚洲人,穿着深色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正低头看手里的相机。那相机看着很专业,反正镜头特别长。
      那人抬起头,正好和陈初然对上眼神。
      他对陈初然点了点头,眼睛弯了下。然后他用英文说:“我刚才给你拍了张照片,介意吗?”
      陈初然也用英文说:“不介意。”
      两个人口语都好,听不出对方是什么身份。纽约的亚裔很多,好多都只会讲英文,早把根忘了,所以谁也不敢确定。
      对面的人又低头看了眼相机,对陈初然说:“你的照片很有意境。”
      陈初然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用谦虚,我不是在说你好看或者上相。”这人看着陈初然,“是有意境,很特别的感觉。”
      陈初然笑了一声,表示认同。他的确不好看,瘦得几乎脱了相,还很苍白,显得没有生气。好多模特也瘦,但不是这么个瘦法儿。
      有只鸽子落下来,陈初然垂下眼,没再说话。
      他低头的时候脖子后面的骨节特别明显,鸽子就停在他的脚边,一人一鸟安静又和谐。那人又拍了几张,陈初然也没什么反应。
      最后那人收起相机,说:“谢谢。”
      陈初然还看着地面,说:“不客气。”
      那人伸出手,说:“我叫庆生。”
      陈初然和他握手,说:“初然。”
      在外国自我介绍很少带着姓,但两个都是中文名,就说明都不是美籍。何庆生意识到了这一点,松开陈初然手的时候有点慢,问:“中国人?”
      “嗯,”陈初然换回中文,“幸会。”
      何庆生抬手拉下口罩,露出的脸很年轻,皮肤晒得有点黑。他说:“我姓何。”
      陈初然也把自己名字连名带姓说了一遍。
      何庆生笑容很灿烂,从口袋里掏手机,说:“你留个邮箱或者电话给我,照片导出来我发你。”
      “没事,不用。”陈初然两只手撑在身体边上。
      何庆生把手机打开到备忘录递过来,说:“毕竟是你的肖像权,而且照片真的都很不错。”
      “没必要。”陈初然摆摆手,“拍就拍了,有用你就用,没用你就......”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摄影师怎么处理废片。”
      “不处理,有用。”何庆生把手机又往前递了一下,问:“我打算拿去参加展览,你真不要?”
      陈初然说:“不要。”
      “行吧。”何庆生动作没变,“电话还是留一个吧。”
      陈初然挑眉,问:“干嘛?”
      “我以后想找你拍照,”何庆生笑起来,“行吗?”
      又补充说:“放心,我是正规的。拍的话肯定按着你时间来,有偿。”
      陈初然看着他,目光很平静,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他抿了会儿嘴,问:“你是职业摄影师?”
      “嗯,”何庆生从背包里掏出名片给他,“大学学的就是这个,入行快十年了。”
      这么算他比陈初然要大,递过来的名片是深咖色的,上面都是英文,写了个工作室的名字,在曼哈顿上城。曼哈顿房租贵得要死,这么看这工作室还挺挣钱。陈初然把名片捏在手指尖,然后转脸看着何庆生。
      就这么看着。
      他太瘦了,颧骨下面有些凹陷,一双眼在脸上占比很大,但还没到看着吓人那一步,就是觉得突兀。但他的目光带着种深邃,像是在这场注视里思考,也像是灵魂出窍的放空。
      就在何庆生张开嘴的时候,陈初然笑了一下,说:“行。”

      2
      然后他从何庆生手里拿过手机,输入了个电话,又把手机递回去。何庆生看了眼,锁上屏幕,说:“谢了,肯定有偿的啊,按平面模特入行时候的市场价给,你看行吗?”
      “不用,”陈初然把手放回身侧,“又不是专业模特,不收钱。”
      何庆生笑了,没立刻同意,说:“这事儿到时候再说,今天拍的照片你要先看一眼吗?”
      陈初然点点头。
      何庆生就挪了位置,变成紧挨着他坐,两人稍微前倾身体,一起看相机屏幕。何庆生一共拍了十张左右,每张都不一样,其中有一张是陈初然的侧脸,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背后是阴暗的春日天空,周围的地上都是鸽子,长椅扶手上还有一只,正展开翅膀,就要起飞的样子。焦聚在陈初然的睫毛上,鸽子的翅膀是糊的。
      陈初然盯着那只鸽子看,何庆生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说:“也看看你自己。”
      “人没什么好看的,”陈初然舔了下嘴唇,“还是鸽子好。”
      何庆生把相机收起来,说:“你不考虑做专业模特?都省的减肥了。”
      陈初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气质不错,”何庆生拉上相机包,“很不一样。”
      陈初然像是来了兴趣,问:“怎么不一样?”
      “特别安静,有点忧郁,不浮躁。”何庆生很认真,他说的都是夸奖的话,但不会让人觉得别有目的或者轻佻。他说:“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人。”
      陈初然愣了一下,问:“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世纪,”何庆生纠正他,“就是有种很深沉的感觉,特古典。”
      “哦,”陈初然用指节碰了下鼻子,神情稍微有点不自然,说,“不好意思,我听错了。”
      这事儿一下而过,何庆生没往心里去,又闲聊了会儿,陈初然一直都是偶尔回答个问题,从来没主动开口。走的时候何庆生问陈初然住哪儿,陈初然说了个楼的名字。
      “就在第三大道上,”陈初然说,“学生宿舍。”
      何庆生看他,问:“留学生?还在上学?”
      “毕业了。”陈初然微笑,“刚毕业,下周就搬。”
      “恭喜!”何庆生笑了,“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
      陈初然挑了下眉,问:“怎么,看着老?”
      这一下何庆生有点不好意思,犹犹豫豫地说:“不是......”
      陈初然也没为难他,等了几秒钟,说:“我博士毕业。”
      何庆生当即对他刮目相看,问是什么专业的,陈初然说:“西方古典文学。”
      “厉害。”何庆生本科毕业就没再读了,当即露出崇拜的神情,对陈初然竖了下大拇指,说,“你们学习好的是不是气质都与众不同。”
      “不一样,”陈初然说,“你们摄影这个行业好像是实践比较重要。”
      何庆生又笑了,他好像特别爱笑,对陈初然说:“也对。”
      陈初然点点头,说:“我回去了。”
      “那行,”何庆生也点点头,“今儿谢了,回见。”
      陈初然没把这句回见放在心上,回去以后继续宅,接下来三天基本没出门。那天的学弟再也没联系过他,陈初然也无所谓。
      他的确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人,手机经常不带在身边,社交软件也非常安静,并不是那种几个小时不看就要炸的。
      谁知道第四天的时候何庆生的短信进来了,要加他微信。
      陈初然想了想,发了微信号过去。
      几秒后好友申请进来,陈初然点开看了下,何庆生的头像是洒满阳光的大海,微信名竟然是“开心地冲丫”。
      陈初然自己也没注意地笑了一下,通过了申请,没备注。
      何庆生:哈喽。
      陈初然:嗨。你的名称很有意思。
      何庆生给他发了一个小猪在大笑的表情包,说看到这个名字每天早上都会特别有动力,觉得阳光都变灿烂了。
      正能量扑面而来,和何庆生的形象很契合,陈初然把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儿。他的头像整体是灰白色的,仔细看是一双翅膀。他点开看了一下,又转了下手机。
      有微信进来,何庆生还是把上次长椅的照片发过来了,一张没落。陈初然发了个谢谢,把照片浏览了一遍,没保存。
      然后何庆生问他周六有没有时间出来拍照,还是户外,中央公园那个大石头上。陈初然说不好意思,他这周六要搬新公寓,何庆生一听就没再提拍照的事,说要来帮他搬。
      陈初然婉拒了,他一个人习惯了,不需要别人帮——当然他没发这句,就说不用麻烦。
      周六那天陈初然把东西都打包好,叫了辆网约车。他东西不多,住了一年半的地方,收拾到最后就一个箱子一个背包和一个手提包。他把东西运到楼下,开门的时候有点费劲,结果外面先有人给他打开了。
      他低着头用英文说谢谢,给他拉着门的人用中文说:“不客气。”
      陈初然一抬头,何庆生正稍微低头看着他,口罩堆在下巴上。陈初然愣住了,看了他好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何庆生还给他开着门,说:“给你搬新公寓。”

      3
      上次陈初然是口头告诉的他楼的名字和地址,没想到这人真的能记住。陈初然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半,”何庆生侧身让他出来,“我估计你不能比这个早了。”
      陈初然看了眼手表,现在九点一刻。
      “没事,”何庆生压了一下他的手,“你收拾东西忙,我就没跟你说,反正早上外面还挺舒服。”
      车已经到了,是辆SUV,司机过来帮着提行李。陈初然把东西排好,对何庆生说:“谢谢啊,辛苦了。”
      “客气,”何庆生打开车门,“你这东西真不多,我想象的是那种搬家。”
      “学生嘛,”陈初然说,“都是几个箱子就算完事儿了。”
      两个人上车,陈初然的新家还在曼哈顿,但在六十多街,得开将近半个小时。在车上两人没怎么说话,何庆生看他没戴口罩,从双肩背里拿出了一个新的,陈初然接过来戴上了。
      中号的口罩,他戴着松松垮垮。何庆生看了好几眼,陈初然像是没发现似的看着窗外。
      陈初然的新住处在九层,酒店式公寓,陈初然一个人住。一楼大堂宽敞明亮,一坐一站两个安保,还都穿着西装。何庆生给陈初然推着箱子,站在电梯里问:“这儿很贵吧?”
      “嗯,”陈初然看着屏幕上楼层变化,很淡定地说,“一个月四千刀,但是带家具。”
      这真的非常奢侈了,尤其是现在陈初然并没有工作,但是何庆生没再细问。进了屋两个人收拾得很快,东西不多还都很干净。
      最后何庆生把那个手提包拎起来,听着里面好大的“哗啦”一声。
      他问:“这是什么?”
      说着又掂了两下,又是更多的哗啦声。陈初然正从卧室出来,把包拿过来,背对着何庆生说:“文具。”
      然后他扬手把包扔到床上,关上卧室门。何庆生在客厅问:“多大的人了还用文具?”
      “不是说我不像是这个世纪的人么?”陈初然笑了笑,“我喜欢手写东西。”
      这栋楼的七层有个露台,沙发烧烤台都有,两人过去坐了会儿。春日的下午阳光挺大,陈初然用手挡着眼睛。
      何庆生看着他,忽然说:“别动。”
      陈初然吓了一跳,何庆生从包里飞快地掏出相机,镜头对准他。
      这人走到哪儿都带着相机,陈初然笑了笑,把手慢慢放了下来。他偏头看了会儿镜头,问:“这么喜欢拍我?”
      “嗯,”何庆生说,“不放过任何机会。”
      陈初然笑了一声,说:“行吧。”
      何庆生说:“刚你看镜头的时候特有味道,我在录像。”
      “都行,随你。”陈初然靠在沙发上,很随意地问:“你怎么想要学摄影的呢?”
      何庆生一只眼卡在取景器那儿,说:“喜欢,真的喜欢。”
      陈初然仰着头嗯了一声。何庆生又说:“摄影是创造人物,创造生活,也创造自己。当然,也是为了留住生活。”
      陈初然颔首,说:“很哲学,很深刻。”
      风吹过来,陈初然额前的一点碎发飘了飘,他吹了下。何庆生开着录像,抬起头改成直接看着他。陈初然说:“挺有意思的,你从来没让我摆过姿势。”
      “当然,”何庆生说,“就是要纪实。”
      “哦,”陈初然说,“我以为摄影师都得要模特配合。”
      “你说的那是商业广告或者糖水片,”何庆生笑,“你让我跟着拍就是最大的配合了。”
      陈初然坐直身体,问:“那你拍的都是什么?”
      “更真实一些的,”何庆生说,“人文类的。”
      陈初然很诚实地说:“不太懂。”
      “就是拍这个社会,不干涉拍摄对象。”何庆生想了一下,说:“拍人,在街上遇见谁拍谁的那种,就算是约了模特也都是即兴创作。”
      陈初然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何庆生按了下快门,然后问:“你呢,为什么学文学?”
      陈初然明显愣了一下,一动不动地想了很久,然后说:“不知道。”
      这答案听得何庆生笑了,他想说什么,结果手机先响了。他摸出来看了一眼,放下相机对陈初然打了个手势,也没走开,就坐在原地接听。
      他说了句“喂”和“你好”,然后就是对方一直在说话,到最后何庆生笑了两声,说:“婚礼我就不去了,人在纽约呢。新婚快乐,祝你们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然后也不等对方回话,就挂了电话。陈初然问:“朋友要结婚?”
      “不是,”何庆生说,“前男友。”

      4
      陈初然愣了一下,这句话信息含量有点大,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何庆生看起来很轻松,对他眨眨眼,说:“是我大学时候的男友,早分了。”
      陈初然说:“哦。”
      “但我之后一直没再谈恋爱,倒不是忘不了初恋,就是觉得没劲,后来工作了就忙起来了。”何庆生把手机收起来,“婚礼在国内,其实我要在就去了,我们俩当初和平分手,都到现在了,我对他不留恋,也不感兴趣。”
      然后他俯身过来,对陈初然说:“我对你感兴趣。”
      成年人之间很多时候不需要小心翼翼的试探,但这种直接还是让陈初然后仰了一下。
      “嗯?”何庆生问:“接受不了男的?”
      陈初然想说男的女的他都接受不了,但他喉结动了两下,说:“也不是。”
      他和何庆生对视,问:“你是玩家?”
      “不是。”何庆生的神情慢慢变得很严肃,说:“皮囊的吸引也是爱情的一部分,从外表开始,内里和灵魂就是下一步。”
      这会儿快五点了,阳台上有风,还有夕阳。光芒让陈初然的皮肤看上去很温润,他看着何庆生,牙关咬得很紧。
      “别误会,我不是见色起意的人。”何庆生说话很直接,他的眼睛很亮,那是陈初然没见过的光。他从陈初然面前退开距离,说:“做摄影的,要真只看颜值早找模特了。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要追你。”
      “追我,”陈初然问,“追多久?”
      何庆生说:“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那就追到你看得见我为止。”
      陈初然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何庆生说:“不用。”
      陈初然笑了,很浅的一下,和晚风一样飘忽而过。他看着何庆生,眼睛里还是带着一种类似悲伤的深沉,说:“我现在就看得见你,但别追我,我给不了你回应。”
      然而这种别爱我没结果的话是阻挡不了何庆生的,他年纪比陈初然大,但是身上带着一种冲劲儿,热烈坦荡,和他比起来陈初然的心理和言行就像个小老头。
      总之从那天开始何庆生就经常在下班之后出现在陈初然家楼下,都是先站好久再发信息联系,陈初然听他说等了很久就心软了,下楼和他说话。这一说话就得上露台或者去他家,何庆生会做饭,两个人能聊好久,何庆生还经常给他拍照,室内室外都拍。
      陈初然话很少,但何庆生像个愣头小子一样,先把家底交代了。
      他是大一那会儿出的柜,反正在美国留学,在电话里和爸妈聊的,好歹没挨着打。何庆生爸妈都是做技术的,他当初要学摄影就已经和家里的想法背道而驰,又说自己喜欢男人,何家爸妈知道这事儿之后和儿子冷了好久,到最后还是接受了。但也仅限于接受。何庆生大学谈恋爱的时候很认真,也没敢往家里领人。
      他和大学的男友也算是一见钟情,彼此看对眼了,谈了三年,快毕业了分的手。就是处不下去了,前路走不到一起。前男友最后选择和女孩谈恋爱结婚,社会压力小一点儿。何庆生对这些都无所谓。
      “我可交底了啊。”何庆生舒服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偏头看着桌子对面的陈初然,说:“陈先生给个话吧。”
      两个人桌上的菜都是何庆生做的,陈初然贡献了厨房,还有一瓶红酒。今天白天何庆生带陈初然去开了趟赛车,室内的那种,体验速度与激情,陈初然很开心。
      于是他很坦然地接住何庆生的目光,嗯了一声说:“交得不错。”
      他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带着何庆生上了顶楼。这会儿都六月中旬了,距离两个人遇见过去了将近一个半月。天台的灯开得不多,陈初然向前弯曲脊背,趴在栏杆上,枯瘦的手很自然地垂下去。
      这个街区闹中取静,何庆生在寂静里掏出手机,给陈初然的侧脸拍了张照,当着陈初然的面换成了屏保。
      陈初然看着他换,忽然说:“我不会答应你,你知道的吧?”
      何庆生愣了一下,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陈初然直起一点儿身体,仰头看着天空,脖颈和下颚拉出绵长脆弱的线条。他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颧骨那里的肤色有点发粉。
      何庆生侧身靠站在他身边,清晰地意识到陈初然又瘦了。圆领的t恤本来是有弹性修身的那种,但穿在陈初然身上竟然大了,领口松垮,露出锁骨突得吓人,胸口处一道道的阴影都是因为底下的骨头顶着皮肤。
      但陈初然的神情很放松,有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何庆生发现这人身上带着一种随性和松弛,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他没工作,但有钱支付高额的房租和开销,他很少出门,何庆生如果不拉他出去就整天窝在公寓里,但会在看着天空或者遥远的地方时露出渴望的神情。
      陈初然赶不走何庆生,他现在甚至会对何庆生身上的阳光和能量表达毫不掩饰的欣赏,有时会露出一点柔软。但他从不松口,他永远在拒绝。
      “你真的......”陈初然用手拉着栏杆,慢慢地问:“就打算这么耗下去吗?”
      何庆生说:“这不是耗,是走心地追求你。我俩四月底认识的,这才多长时间。”
      “嗯,”陈初然抿了下嘴,“你还打算追多久?”
      何庆生说:“坚持是一种美德。”
      陈初然挑了下眉,说:“给个确切的时间。”
      他们之间不是高中生打哑谜或者相互单纯许诺,何庆生认真地想了想,说:“对你,至少一年。”
      陈初然听完笑了,何庆生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低哑的,缓慢的,更像是被呛住了。
      然后他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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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何庆生没立刻懂,但陈初然的神情很柔和,他心里很喜欢。
      陈初然这个人就是这样,第一次见面就是觉得脆,风都能吹飞的体型,礼貌又温吞,反正之前对何庆生一直很客气。但越和这个人相处久了就越能品出东西,出口成章,宠辱不惊,柔软、沉静、深邃。
      认识了陈初然,何庆生才觉得“循序渐进”和“欲罢不能”两个词发明得真好。
      就比如此刻,陈初然在晚风里偏头看他,碎发扎了一点在睫毛上。何庆生忽然很有触动,也很有冲动,他伸手碰了下陈初然的脸颊,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何庆生的手比陈初然想象的还要烫,宽厚有力,这样覆上来很舒服。陈初然很深地呼吸了一下,没把手挪开。
      何庆生不是偷着乐的人,他坦荡地说:“确实长了。”
      这天晚上算是个转折,暧\\昧期就这么到了。当然是何庆生主动,但陈初然偶尔会有回应,不过回应也都是清清淡淡的,比如不动声色地依靠一下。
      两个人行为上亲密了一点,至于陈初然的过往,何庆生还是不了解。
      但他发现陈初然有点反复无常的意思。
      每次两个人有什么靠得近的动作,陈初然都很眷恋,然后就分开好大一段距离,跟反弹似的。何庆生没弄懂,但他知道自己喜欢陈初然,想跟这个人正式地陷入爱河。
      他想这些事的时候就决定了第二天去和陈初然谈,他这周工作太忙,每天给陈初然发微信打电话,但没来得及过去。
      隔天是周末,何庆生早上到的,但是陈初然竟然没在家。这太不符合陈初然的个性了,何庆生拨了电话过去,听见背景里有人在哭,很崩溃的那种。
      “没事,和我没关系。”陈初然的声音很平淡,“我在医院。”
      何庆生有点担心,问:“你怎么了?”
      陈初然安静了几秒,说:“回去说吧。”
      何庆生语气变得沉了一点,说:“我现在过去,地址发我。”
      陈初然沉默了很久,说了声好。
      到医院开车也要二十分钟,何庆生打车过去,在门口给陈初然发微信问在哪儿。
      陈初然回复:三层,肿瘤科。
      何庆生当时血都凉了,站在七月的太阳底下觉得全身僵硬。很多事有了答案,还有更多的不确定浮现出来。他是跑过去的,到的时候陈初然正好从诊室出来。两个人站在长长的雪白走廊里对望,身边有别的患者和家属,有人接受不了,扑在家人身上哭。
      但是陈初然只是笑了笑,对何庆生眨了眨眼,像是打招呼。
      他没有动,何庆生大步走过来,狠狠地抱住了他。
      何庆生在流汗,带着满身的夏日味道,抱住了陈初然。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陈初然,从正面拥过来,直接、紧迫、急切。他低着头,呼吸全部落在陈初然肩头。
      陈初然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何庆生的后背,笑着说:“好啦,得绝症的那个是我。”
      不愧是学文学的,他只用了一句话,就把一切都交代了,还把何庆生所有的希望都堵死了。
      但陈初然毫无愧疚的意思,他牵着何庆生的手,把他带到医院后面的花园里。他们坐在长椅上,肩并着肩。陈初然很主动,把化验单给何庆生看,说了个病的名字。
      “晚期,”他说,“抱歉啊。”
      何庆生的眼睛很红,他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初然笑了,说:“认识你的那一天。”

      6
      在联合广场遇到何庆生那天早上,陈初然检查出生病。他当时没有哭,看着医生在纸上写了个数字三,知道自己还有三个月可活。
      他记得自己对医生说:“不化疗了,最后的时间得活得舒服一点,对吧?”
      医生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能想明白就好。”
      陈初然当然能想明白,这人间没有谁特别让他眷恋。当然能活着谁也不想死,但当死亡摆在他面前时,他也没有那么狼狈。
      陈初然的父母在他高三那年一起走了,车祸。陈初然本来就订好了要赴美留学,这下连家都没得想了。他自己分配父母留下的遗产,不节俭也不奢侈,纽约物价高,他每月除了房租还能花个大几百刀。美国大学是边读边定专业,他选了西方古典文学,因为这个系的中国人最少。他不想和别的留学生凑一块儿,因为总得聊起“回家”这两个字,心里难受。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所以一直往上读,没离开学校。本来今年博士毕业打算留校做老师,正好查出生病,到手的工作录取又给人退了回去。
      “其实想想也挺不甘心的,”陈初然对何庆生说,“一直循规蹈矩,虽然不是菩萨心肠,但也没害过人,这种事儿怎么就轮到我头上。”
      何庆生还红着眼看他,陈初然又笑了笑,从他手里把那张攥皱了的化验单拿回来,一边慢慢抚平,一边说:“谁不想活得轰轰烈烈青史留名,但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一开始还觉得很可惜,估计我死之后都没人记得我,但遇见了你,我又觉得有了。你给我拍照片,至少你的相机记得我。”
      陈初然把化验单收进口袋,继续说:“我要求你记得我不公平,我要求你继续喜欢我也不公平。这事儿我本来也打算这两天和你说的,正好你过来了。你要撤没问题,我......”
      他没说完,因为何庆生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然后俯身过来亲吻了他的嘴唇。
      “陈初然。”何庆生的声音有点发抖,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陈初然,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喜欢你,知道你生病了我就走?你也喜欢我对吧,你就是不敢承认。”
      “嗯,对。”陈初然看上去有点懒散,破罐子破摔,“那样对你不公平,太自私了。到时候我带着对你的爱一走了之,闭了眼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你呢,还得记着我,凭什么啊?”
      何庆生的手有点不稳,他有点咬牙切齿,说:“凭我喜欢你,操。”
      这是陈初然第一次听见这人说脏话,他垂了下眼,说:“还有半个月吧,要撤吗?”
      “不撤,”何庆生的眼里浮现水光,“我哪儿也不去,你自私一点。”
      陈初然深深地看着他,终于在得知病情后第一次哭了出来。城市里的风很闷燥,陈初然哭着握了把何庆生的手,然后又松开了。他稍微前倾了一点身体,看了一会儿何庆生的眼睛,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何庆生。
      “我自私一点,”他哭着说,“何庆生,你陪陪我。”

      何庆生搬到了陈初然的公寓里,两个人谁也不提和生病有关的字,但何庆生会监督陈初然吃药。他搬过来了才知道那个所谓装着文具的包里都是药,不是能让陈初然好起来的药,是维持他还能活过这个夏天的药。
      两个人没事一起看照片,陈初然很有兴致地挑选,后来何庆生才知道他是在挑遗像,就不太给看了。
      情况恶化是必然的,陈初然经常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他胃里很疼,心脏也是,止疼药一天吃半板儿。但何庆生没说什么,就是抱着他,很多时候低头亲他。
      “何庆生,”陈初然闭着眼说,“其实我也不想走。”
      何庆生用嘴唇蹭着他的发顶,说:“嗯。”
      “我才刚认识你,好不值,可惜了。”陈初然抿嘴,他的思绪有点乱,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以后会结婚吧?”
      何庆生说:“不会。”
      陈初然说:“结吧。”
      何庆生说:“不会。”
      陈初然说:“我难受。”
      何庆生没有说话。
      追人的时候情话信手拈来,但其实何庆生不属于特别会安慰人的类型,何况是现在这个情况。语言是在是太无力了,他更愿意抱着陈初然,让这个人舒服一点。
      “何庆生,”陈初然叫他,睁开眼睛,说,“我想回家。”
      何庆生的喉结使劲儿动,压住了哽咽,他最终用平静的声音说:“好。”
      陈初然以前觉得客死他乡也行,反正这世上没谁是他牵挂的,也没谁牵挂他。但他挨着何庆生,忽然就体会到了人类的七情六欲,他想家了,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因为病毒,回国的机票不好买,但两个人还是买到了。陈初然不差钱,买的还是商务舱的机票,二十万说刷就刷。何庆生给工作请了假,陈初然彻底退掉了公寓,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东西,戴好口罩出门。
      机场有不少华人,登机前何庆生给陈初然整理口罩,几乎没挂住。飞行过程中陈初然吐了好几回,里面有血,但他带着药,难受了就吃,然后就放下座椅躺平了睡觉。
      两个人落地上海,要先隔离。从机场坐大巴到酒店,陈初然一直看着窗外,眼里的兴奋都倒映在玻璃上,何庆生坐在他身边,能看到。
      何庆生说:“我们到家了。”
      “嗯,”陈初然回头对他笑,“我真的很开心。”
      他现在经常笑,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孩子。
      何庆生从双肩背里掏出相机,陈初然飞快地摘了一下口罩,让何庆生拍了一张照片。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眼清澈又闪耀。
      下车的时候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欢迎回家”,陈初然又高兴了好半天,进去的时候凑在何庆生耳边说:“落叶归根。”
      何庆生瞪眼,用指节敲他脑门。
      国内不认他们这种关系,两个人得分开住,一人一间房,彼此挨着。他们乘一个电梯上去,都没说话。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陈初然开门的动作慢了一下,走廊上没别人,他走过去,抱住了何庆生的腰。
      何庆生转身,也紧紧地抱着他。
      “今天是七月三十日,”陈初然贴着何庆生的胸膛,听着这个人的心跳,说,“我们要在这里隔离十四天。”
      何庆生说:“那就十四天后见。”
      陈初然没回答,他仰起脸,拉掉了何庆生的口罩。何庆生俯下身,把陈初然的口罩摘掉,两个人深深地接吻。
      他们吻到要窒息才分开,何庆生和陈初然抵着额头,低沉地重复说:“十四天后见。”
      陈初然对他笑,说:“再亲我一次。”
      何庆生低头,他们很深地接吻,然后慢慢地分开,各自刷卡进房间。陈初然把房门关上,靠在隔开何庆生的墙上。他觉得何庆生现在可能也是同样的动作,很美好,像部电影。
      陈初然和何庆生从入住开始就通着电话,几乎二十四小时不断,睡觉都连着。何庆生一直听着陈初然的呼吸,断哪怕几分钟他都担心。陈初然倒是很平静,尽管他呕吐和眩晕的时间越来越多,每天都很疼。他醒着的时候就努力起床,然后到窗边坐着。
      酒店不在闹市区,周围依然都是钢筋高楼,但还是和纽约不一样。陈初然喜欢得不得了,额头贴在玻璃上,觉得怎么也看不够。窗子不能完全打开,他在缝隙那里呼吸新鲜空气。
      晚上的月光很亮,夜幕里闪烁着星子。陈初然穿着宽松柔软的雪白睡衣,窝在窗户边上和何庆生打电话,他看着天空,说:“月是故乡明。”
      他的呼吸声很重,何庆生听到了,声音带着笑意说:“你太文邹了,我对不上。”
      “不用你对,”陈初然说,“你负责给我拍照,等隔离结束我要去江边,那儿风景好。”
      何庆生说:“行,都听你的。”
      今晚的陈初然很愿意说话,他问:“我的那些照片能参加展览吗?”
      何庆生说:“能。”
      陈初然笑了起来,他的胸口很疼,他喘了两口气。他看着窗外,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何庆生重复说:“我也想你,陈初然,我想你,每分每秒。”
      陈初然有点想哭,他说:“我想见你。”
      何庆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再次说:“真的,何庆生,我真的好想见你,我想你......”
      “马上,”何庆生压着声带的颤抖,说,“还有一天。”
      他每天都会和陈初然倒计时,数字变小,两个人心里的希望和躁动就越变越大。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见他,一墙之隔也不行,他们总算是明白了,小说没有骗人。
      何庆生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就在这儿,我陪着你,但你不许再瘦了,要不然我会很生气,后天见面的时候我要检查。”
      屋里没开灯,陈初然借着月光看自己胸口起伏,他喜欢何庆生对他说这些话,就仿佛他的生命还很长。何庆生在电话那边没听见他回答,就说:“陈初然。”
      “诶,”陈初然摸了下发酸的鼻子,说,“我在,我听话。”
      何庆生放下了心,问:“在想什么?”
      陈初然说:“在想一件很老旧的事。”
      何庆生说:“说给我听。”
      陈初然歪头靠在玻璃上,“就是……那种很浪漫很老套的话……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守护他们爱的人。没新意,但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也会的。”
      陈初然说到最后,声音里的哭腔很明显。何庆生在哪边儿很重地呼吸,陈初然知道他可能是也想哭。陈初然的眼里涌出了泪,视线一片模糊,眨了眨眼也没缓解。
      “何庆生。”他叫爱人的名字。
      何庆生说:“我在。”
      陈初然问:“你现在是什么姿势?”
      “坐着,”何庆生说,“在窗边,头靠着窗,对着你的方向。”
      “我也是,”陈初然笑起来,“对着你的方向。”
      何庆生说:“我在看你的照片,都导到电脑上了,很多很多张,到时候隔离结束了我带着你一起看。”
      陈初然问:“好看吗?”
      何庆生说:“好看。”
      陈初然问:“我葬礼上的照片挑好了吗?”
      何庆生不回答,陈初然说:“反正你来选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陈初然没有擦。他没什么大的遗憾,也没什么后悔的,真的,该说的都说过了,在生命的尽头自私了一把,爱了一场,还留下了很多照片。真正的情侣都会经历不愉快,谈恋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和何庆生没有,因为他就要死了。
      但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我想坚持到隔离结束的,何庆生,你相信我。”他的声音在颤抖,“就最后一天了,就隔着一堵墙,太近了,好遗憾……但我尽力了。”
      “我知道,”何庆生哑着嗓音,“我知道。”
      “何庆生,”陈初然说,“我想你……真的……我不想一个人死。”
      何庆生说:“你不会,陈初然,你不会的。”
      陈初然听出了爱人声音里的恐慌,他抿了抿嘴,说:“你就在隔壁,我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想一个人死了。”
      事到临头他还是害怕,他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
      “何庆生,”陈初然说,“你和死亡在同一天走进我的生活,我爱上了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飘渺的沙哑。他明白眼前的迷糊不是因为泪水,他本来要对何庆生说“谢谢”,但喉咙和嘴唇都动不了,而且他想何庆生也不会喜欢他这么说。
      他还想说“忘了我吧”,但他私心不想让何庆生忘了他。
      所以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白色覆盖了一切,他的手肘还架在膝盖上,手机在耳边,没掉下去。他还能听见何庆生在电话里说着什么,好像有他的名字,很多很多遍,然后何庆生哭了,很痛苦。
      他想要说句对不起,但他没有力气了。
      他与他的爱人相识在生命的尽头,他们隔着一堵墙思念对方,他们约好十四天后见,但他没能做到。
      在生命的尽头,陈初然很爱何庆生,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闭上眼。
      他觉得很遗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在生命尽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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