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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一夜落奴宅(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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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难免是损了那大汉的面子。他的脸色霍然沉了下来,手陡地扬起:“逞英雄是么?老子叫你逞!叫你逞英雄!他妈的臭小子!”一道道鞭痕如渲染的花般在素净的衣衫上片刻渲染,红地诡异,瞬间染开的墨般顿时漾开一片。那种红格外的刺眼,又肆意地向周围扩散着,周围的风也带上了红的燥热,顿时隐约含了几分血腥的气息。
桩素感到那每一下都仿佛抽在自己的心上。刚才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冲动,沉简就不会代她出去的吧……她的唇咬地紧紧的,以前每次做事总能妥善完结,唯独这次,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处事。
她觉得自己的声腺在颤动:“住……”声音有些嘶哑,这一句“住手”似乎格外的难。
沉简的背影落在眼里,是满目的红。但是一眼看去,觉得他的背脊依旧是那样的直,有种格外单薄的感觉。
“住手!”屋子里有人匆匆跑出。
鞭声终于停下了,桩素感觉心头有什么一落,霎时空空的感觉。那人在大汉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大汉的神色微微一变,瞥了眼沉简,转身进了内堂。来人是个管事的,穿了身体面贵气的衣服,长发束在脑后,一双小眼透着精明。他伸手摆了摆,几个门丁都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沉简!”桩素再也站不住了,直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沉简,“没事吧?没事吧?”她有些口不择言,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吵。”沉简皱了皱眉。
桩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咬着唇一声不发地将他搀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疼他。那里似乎没一寸肌肤是完整的。
管事的冷眼看了眼他们,轻哼一声,伸手指了指:“带这小子下去上点药。”
话音刚落,便出来了两个门丁,二话不说,从桩素手中将沉简一把抢过。他们一左一右架着沉简正欲走,不料桩素又一把拦在了他们面前:“让我一起去。我会上药。”她拦在那一动不动,眼睛却是看着那个管事。
旁边的门丁甩手正要掌嘴,却又听那管事的说了句:“让她一起去。”
桩素顿时心里一定,跟在门丁背后,一路进了偏院。
进了一间屋子,沉简被丢到了一张床上,随后又丢来几瓶伤药。桩素慌忙接过,那两门丁转身出了屋,将门一关。隐约是门从外头上了锁的声音。
屋里只剩了两人,气氛安静地有些古怪。
“把衣服脱了。”桩素二话不说开始动手,不料被沉简一把按住。
“你干什么?”他语调有些古怪。
桩素奇怪地看他:“不脱衣服怎么换药?”她本就才七岁,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世俗观念,看向沉简,反而是觉得他很是古怪。
“我自己来。”沉简的眉心一拧。
他的衣衫和血肉有些模糊地沾在一块,鲜血淋淋地叫人不忍视。桩素的手微微有些颤,将唇一咬:“好吧。”伸手递去伤药,她感到手在微微颤抖。
沉简伸手一撕,一声帛裂后,露出了深长的道道鞭痕。他的下颌有些尖俏,白皙的肌肤此时显得几分透明,柳眉,挺立的鼻梁,发线有些散乱,消瘦,但透着刚毅。他始终没有过分夸张的神态,偶尔一咬牙,时一皱眉,仿佛伤口只是浅浅一道。
旁边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下的衣物丢到一边,是一片红,异样刺眼的红。
桩素不觉间,感到眼角一湿。
沉简换好衣服,不料见桩素眼中微红,神情此时方才一顿,伸手想擦去那一点湿:“怎么哭了?”
“谁哭了。”桩素瞥开头去,躲过了他的手。
沉简的手在空中顿着,一时恍惚,渐渐地收了回来。一时间没人说话,氛围有些怪异。
外面是夜,是沉沉的风,偶尔呼啸。
沉简靠到床边,斜着头,看着桩素立在那,一动不动地似是在生气。
“喂,你。”不知过了多久,桩素忽然转过头,怒目地盯着沉简,“以后不许你自作主张,听到没!”
“哦?”沉简轻地吐了口气,仿佛很是——不屑,“你想自己挨着鞭子?”他的眉微微一挑,竟然有了几分的笑。
是嘲笑。
桩素忿忿地栖身靠近,指着他的鼻尖道:“我就是想自己挨!你管不着!”
“……”沉简看着她咫尺的指,眼中的神色深深的,几分沉不见底。她有着一只很漂亮的手。一转身,他往床里面靠了靠:“睡觉。”
她的视线明显地转达着“愤怒”,但是他却恍如不觉。周围一时又静下,只有烛光低低暗暗地发着幽幽的光色。不知过了多久,沉简感觉到有人向他稍稍靠了靠,隔着衣,体温轻轻地传递而来……
那只手不安分,慢慢地又从背后将他抱了住。有吐息轻轻地落在他的颈背,暖暖的。
他的身子稍稍一僵,但没有将她推开。
她的手还没他的暖和。但是,很温馨。
夜,真的很静。
她还很小。原本,她应该有这着一个不错的家的吧,她不该落在这里,她和他不一样……沉简的眼有些疲惫地闭上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桩素睡眼朦胧间看到几个门丁闯进了房,二话不说拎起沉简就往外面扯。一机灵下她顿时没了睡意,感觉心里惊地紧,一翻身上去拉住那门丁的手,声音一时又高又响:“你们干嘛!要把他带哪去?”
门丁甩了几下没将她甩开,眉尖一紧,显得很是不耐,正要不客气地动手,这时沉简淡淡的声音扬了起来:“桩素,别吵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桩素看看他的神态,又瞥了眼那凶神恶煞的门丁,有些不情愿,但也渐渐地松下了手。门丁一得空,慌忙拉着沉简走了,免得这个疯丫头又开始闹,留下桩素一个人在空空落落的房里怅怅然地站着,小小的身躯显得有几分的瘦小。
他真的会没事的吧?桩素想起昨天的鞭子,想起狰狞的伤痕,回头时看到床上用了大半的伤药,咬了咬唇,算是放下了心。应该是会没事的,不然昨晚也不会好心给他们伤药了吧……正想着,外面又来了几人,嚷嚷着叫她跟他们走。
桩素头微微一低,顺从地跟了去。
来到这里,仿佛每个人的命都是被规定好了的,谁也别想着逃开,更何况,他们还都那么小。即使要逃,也等稍稍长大一些吧。桩素心里打好了主意,她一直记得柳姨教她的那个词——“韬光养晦”。柳姨和她说过,当初她的亲娘就是熟谙这个词的寓意,所以才保得她们可以在这个乱世存活了下来。
柳姨说过,等她长大了些,就会告诉她娘亲的事。
门丁带着她一路走去,这时是清晨,周围树枝的木叶上都垂了晶莹的露水,悬在叶尖上,轻轻一吹,就悠悠地荡出一个弧线,转而落入了泥中,点点地渗了进去。
这家别院亭阁布置间座落地很雅致,砖瓦堆砌成的结构,长廊蜿蜒,他们一路去是踩着细碎石子铺成的甬道,细细长长的,一眼看去的尽头都是被各色的树木交缠着,也不知是否有心的设计,叫人永远看不到远处的景象。所以隐约间有种深邃不知处的感觉,但是温馨惬意。
“现在的人口贩子也开始讲究情调了?”桩素不由暗暗咋舌,正想着,已经被带到了地儿。
门一开,她感觉里面所有的人都霎时投来了视线,她才知道自己又正式回归大部队了。前脚才一踏进去,后面的门一关,又从外面给上了锁。
里面的孩子们都睁大着眼看着她,几乎都是单一惶恐的神色,让桩素很不受用。没人同她搭话,她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也蹲了下来,蜷缩在那里想着心事。
“你……你好……”有个细若虫鸣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桩素抬眼时看到一个女孩儿低着头站在她面前,满脸的通红,两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桩素面上虽然也脏,但是善意地扬起了一笑:“你好,有什么事么?”
“我……”女孩咬着唇,吞吞吐吐,“我……我是来谢谢你……你们的。”
“谢?”桩素想起昨天的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总是需要有个人来担的,你不用……”她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人儿,语气试探:“那一声,该不会是你叫的吧?”
“……”女孩一时默然,半晌,才一咬牙应道,“是。”
她的身上虽然脏了,但依旧可以依稀辨别出那昂贵漂亮的绫罗绸衣,做工很细,也很别致,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桩素很想冲上去狠狠地抽她一顿,但瞥见她眼角晶莹欲下的泪珠,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是你去挨上那一顿鞭子,恐怕这条命也就没了。”
“你原谅我了?”女孩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原谅也没办法了吧……桩素不想搭理她,继续缩在那草垛子旁边开始打盹,不料那女孩也在一旁坐下了,大着胆子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搭话。
“我叫苏乔,你叫什么?”
“桩素。”
“你和那个男孩原本就认识的么?”
“昨天被抓后才认识的。”
“你们后来被带去了哪儿呢?”
“不知道是哪,就是上了药。”
“昨天真对不住。”
“说了没关系了。”
“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们这救命之恩。”
桩素原本昏昏欲睡,听这话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一扬:“那谢谢了。”原本她是想问“你凭什么来报”,但看到苏乔的眼亮亮的,尖俏的下颌微微地扬起,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也便改了口。
那时她也不曾想过这个柔弱的女孩以后可以怎么报答他们,所以那一句“谢谢”说地很淡,淡地同一道雾气,在外面百声婉转的鸟鸣声中,很快便被盖了下去。
沉简直到晚上才回来。
桩素一上去就抓着他的衣服上下左右乱扯一通,然后看到他有些低沉恼怒的神色,嘿嘿干笑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沉简的眸色深地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嘴角微微一启:“没有。”
桩素不满:“你就不能多说些?”
沉简转身不看她,在草垛子那挑了一个位置,翻身闭上眼睡了。
他的态度就好像自己只是去外面散了一圈步,桩素感到自己一天的担心都只是多余。她气地在一旁把草垛子踢地草叶翩飞,苏乔一直偷眼看着他们的举动,抿着唇悄悄地又把散开的稻草给理了回去。
旁边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都是好奇地睁着眼睛,这仿佛是牢房里最动人的事件了。
桩素弄累了,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靠过去,和沉简依偎着睡了。“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扯着他的衣服,声音闷闷地传出,好像是梦境里的呓语。原本仿佛很早就已入睡的沉简忽然身子不自觉地一僵,背对着她的眼默默地睁开了,依旧沉寂的神色间仿佛有几抹伤。
那一夜,外面的月色已经很亮,亮地格外的寂寞。
第二天,依旧来了几个门丁,将沉简带了走,然后依旧是晚上才将他放回来。桩素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发现任何的伤痕,但感觉他在一天比一天的沉默,一天比一天的消瘦。
直到那天沉简被带走后又来了一批人,凶神恶煞地吼着让他们全部出去。苏乔惶恐地拉着桩素的衣服躲在她的后面,桩素对着她轻轻地一笑,抬步迈了出去。这个时候没有柳姨,也没有沉简,她似乎只能靠自己。
刚走出去的时候,迎面的风显得有几分凉,刮在脸上是刺刺的疼。桩素对满目的阳光一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嘴角却是一分满足的笑。
或许,重见光明就是这种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