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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恨意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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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刘婆婆给许弋做的鸡蛋手擀面刚端上桌,茵阖的香气雾雾袅袅飘的满屋子都是,微微发黄的面条煮在浓浓的高汤里,在撒点青菜碎,端的让人食欲大振。
许弋的头发毛茬稀轰,面色青黄没一点血色,青色的胡茬覆盖在薄唇周围。他披了件刘婆婆儿子的破外衣,躬身塌背的坐在桌前正准备吃饭,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像条丧家之犬。任谁都不会将他现在的形象与几个月前呼风唤雨的许弋联系在一起。
老中医的药很是神奇,入腹不过两个小时,许弋身上的热度竟然有些褪了,精神也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
看见李至迦进来,他立刻强撑着站起来,畏手畏脚的小声叫了句:“小迦……你回来了……”
李至迦看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就点点头准备离开。
许弋想要道谢,见李至迦转身离去,焦急的猛的往前跨了一大步。却因为受不了剧烈的晃动,眼前一黑又想栽倒。李至迦条件反射的一把扶住了他。
许弋感激的看了李至迦一眼,喏喏的问道:“小迦,你……吃饭了么?”
“吃了。”李至迦不冷不热,松开许弋退后一步。
许弋‘嗯嗯嗯’的连声应答。
李至迦转身又想离开,却被可巧从厨房过来的刘婆婆堵在门口数落一通:“你这孩子刚才跑哪儿去了,小许非要起床找你,我又扶不动他,几次差点摔倒。你别乱跑啦,就在这儿看着他吃饭,吃完把他送回屋接着休息。”
李至迦在心里叫苦不迭,勉强对刘婆婆挤出一个笑容,敷衍着答应道:“行行,我在这里守着,您快忙去吧。”
刘婆婆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说道:“我看看小许还续碗不。”说着便在靠墙放着的破沙发上坐了下来,轻轻的捶着自己的腿。
或许是饿了几天,或许是因为李至迦在身边。许弋的胃口极好,一大碗面条,不一会儿就让他‘呼呼噜噜’吃了个底朝天。
刘婆婆看着许弋,笑着说道:“这孩子吃饭真香,比小李好,小李吃的太少了。锅里还有面条,吃的话我在去盛。”
李至迦哭笑不得,心说我吃的就不少了。他看了许弋一眼,见许弋正期待的看着自己,李至迦不想在刘婆婆面前表现的太过分,便皱着眉冷冷说道:“算了吧婆婆,他几天没吃东西,猛的吃太多怕对脾胃不好。”
听见李至迦关心自己,许弋简直快要忘乎所以,伸手将碗筷一推,高兴的说道:“婆婆,我吃饱了。谢谢您的面,特别好吃。”
李至迦扫了许弋一眼,在心底暗暗冷笑:稀罕,许弋这种一向贵眼看人低的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刘婆婆笑眯眯的端着空碗出去了,许弋见李至迦冷冷的也没想搭理自己,更不敢做他扶自己回屋的春秋大梦。两人在屋里僵持着,一直到刘婆婆走远,李至迦才闪出屋去。剩许弋一个人溜溜的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始终没敢。
*** ***
许弋的病拖拖拉拉快十天了,总也好不了。李至迦为了回避他,天天早出晚归的躲着他,只感慨请神容易送神难。
秋高气爽,阳光正好,海水却日渐凉起来。李至迦终于没办法下海游泳了。除了跟孩子们赶海,他就去后山一片空旷无依的草地上晒太阳。
下午的时候,草丛里的露水都消散了,李至迦懒洋洋就地一坐,手撑地面向后半仰着身子,眯着眼睛无比惬意。
不多时,后面的灌木丛里,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李至迦挑挑眉,没回头也没点破。
两两僵持,气氛尴尬。
“别躲了,看见你了。”声音沉寂了半晌之后,李至迦终于烦不胜烦,状似随意的说道。
后面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没有人上前。
“过来吧。”老躲着许弋也不是事,李至迦决定跟他摊牌,把他撵回家。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过之后,一个脚步声轻轻地,慢慢的,靠了过来,小心翼翼跪在李至迦身边。
“小迦……我……”
“病好了?”李至迦打断他的支支吾吾。
“快……快好了,”许弋知道李至迦的心思,怕是早想将自己赶出他视线范围了。犹豫了一下,许弋说道:“烧早退了。因为耽误了几天,所以一直咳嗽的厉害,张爷爷说要再给我巩固巩固。”
“……”李至迦被许弋堵住了想说出口的话,闷闷的“哦”了一声。
人赶不走,话也不投机,李至迦拍屁股就想站起来闪人,却在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身子一歪差点栽倒,被身旁的许弋一把扶住了胳膊。
李至迦像被烫到一样,嫌恶的猛一甩胳膊,将许弋的手打掉。
许弋被他应声掀翻在地上,他默默的看了李至迦一眼,没有吭声。
胳膊被许弋抓过的地方触感粗粝,像是被砂纸打磨一样。李至迦回神,看着坐在地上的许弋想起了别墅里那副血淋淋的画面,和那双露出森森白骨的手……
他呼吸猛的一滞。
“你的手……怎么样了?”半晌之后,李至迦才看着许弋,轻声问道。
李至迦在一次关心自己,许弋简直喜出望外,他献宝一样想伸出手告诉李至迦自己没事,想到左手上面狰狞的伤疤,又急忙缩了回去。
那些小动作没能逃过李至迦的眼,他提高声音再次问道:“手怎么样了?我看看。”
“没事,我没事的。”许弋将手藏在身后,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拿出来,我看看。”李至迦盯着许弋,声音表情都从容柔和,口气却不容置疑。
许弋咬了咬嘴里的软肉,从身后慢慢将那只受伤的手拿出来,小心伸到李至迦眼前。
依旧是皙白修长的手指,葱根一样笔直。食指与无名指上,却疤痕狰狞。而且,大概是伤了筋腱,行动不便。
李至迦心底莫名浮起一点愧疚。
他伸出手指,在那个狰狞的伤疤上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小声问道:“还疼么?”
许弋被那羽毛一样的碰触激得浑身颤栗。心底好像洒满阳光的金色湖面,幸福像蜻蜓在湖面上点起的小小涟漪,层层渐渐向四周扩散。
他羞涩的笑了起来,轻轻摇摇头说道:“一点儿都不疼。”
“……”李至迦知道自己又在无意识下逾越了,他收回手别开视线,沉默着看向前方。
李至迦的沉默让许弋一阵心慌,他鼓起勇气一把抓住李至迦的手,着急忙慌的解释道:“真的不疼,也没什么大碍。虽然不能再给你剥螃蟹了,但是还可以剥虾,你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剥。我也会努力复健,以后……以后一定还能给你剥螃蟹吃……”
跟你受的伤害比起来,我断手断脚都不足惜,许弋紧紧抿着唇,心中悲痛不已。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大大方方的,至真至诚的,重新追求李至迦。
可惜,人生没如果。
李至迦悲凉的笑了笑,还是没有说话。
他觉得许弋变了,变得在自己面前越来越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越来越沉不住气。像个总害怕做错事的孩子,干什么都畏首畏尾。
以前那个在所有场合所有人面前都能从容应对游刃有余风流倜傥万众瞩目的人,此时此地却恨不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只为乞求自己一个回首。
李至迦突然觉得,原来仇恨可以不那么浓了。好像胸腔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浊气,突然自己拱了出来,消弭于湿润的空气中。
“现在是复健的关键时期,你跑来这里,手是不想要了么?”李至迦问道,他还是决定继续赶许弋回家。
没有恨了,不代表没有怨。总之,他跟许弋之间的交际越少越好,最好以后永不再见。
“我有在复健的,你看,我将那些动作都记牢了,复健工具也带来了,只要有空就会随时做。”
“还能弹钢琴么?”
“……”他的左手现在拿东西都费劲,更不用说弹琴。许弋沉默了一下立刻信誓旦旦的说道:“如果你想听我弹,我一定会拼命练好的,一定会的。”
这么多天,许弋一直都有小心观察李至迦,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爱开玩笑的李至迦,现在变得落寞寡欢,只有在见到刘婆婆,或是跟那两个小孩子一起赶海的时候,才能露出点笑容。
现在的他也一样,以前亮晶晶像星星一样闪光的眼睛里,空茫无依,黑的一眼望不到底。
“小迦……我……”许弋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阳光不知何时黯淡下来,被密布的乌云遮蔽,天边黑云镶边,隐隐有风雨欲来的姿势。
李至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许弋能不能弹钢琴,关自己什么事。他木着脸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往家走。许弋愣了一下,那熟悉的漠视的眼神,又回到了李至迦精致的脸上,让许弋心里冷的发抖。
他深呼吸几口,跟在李至迦身后两三米左右,亦步亦趋。
“许弋,”李至迦走在前面,只感觉如芒在背,他真没有做好跟许弋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准备。
李至迦猛的转身,回头盯着许弋,吓得他一下扎住脚步,看着李至迦不知所措。
他看着许弋冷冷说道:“如果病好了,就回家吧。回家医疗条件更好。”
“……”李至迦决绝的眼神与口吻让许弋呆愣在当下,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
李至迦借着许弋发愣的空档,迈开长腿疾步往回走。独留许弋看着他的背影,任由泪水模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