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来临》莯只

6、翻墙

　　现场人越聚越多，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众说纷纭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及时制止混乱。
　　吃瓜群众也安静下来。

　　阻止了头脑一热就要往前冲的初春，俞正修走上前，强行攥住那机械般不断把拳头朝同学脸上砸的手腕，迫使对方看向自己。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少年喷薄的怒火总算得以抑制。

　　随后他薄唇微启，像是和闵邯说了些什么。
　　谁也没听清，却出奇的有效。

　　只见前一秒还发疯般的闵邯没再有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目光淡薄疏离，身上戾气依然重得吓人。
　　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已经平静下来。

　　从怒火滔天到彻底平静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倒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急风骤雨过后便销声匿迹，似乎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没等初春搞清楚状况，闵邯转身离开。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没多久就散开了。

　　一切看似归于平静，后续需要处理的事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就比如捂着脸大声控诉的卞齐昌；旁观者四处散播的相关言论；对两位同学的处分以及批评教育。

　　而种种事宜，自然全部压在初春这个班主任头上。

　　第一天任职就碰上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
　　初春来不及想这些，走上前查看卞齐昌伤势。

　　唇角出血，右半边脸肿得厉害。
　　至于是否有内伤，还需要前往医院检查。

　　“通知学生家长，我开车送他去中心医院。”
　　慌乱迷茫之际，俞正修看上去很平静，以不咸不淡的口吻告诉初春接下来要做的事。

　　初春闻声照做。
　　她先是打电话向卞齐昌家长告知情况，随即四下寻找闵邯的身影。

　　学校虽大，但学生能去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
　　抱着这个念头，初春找遍了整个教学楼，却始终不见闵邯人影。

　　无奈之下，她前去操场。
　　正午，室外温度直线上升，毒辣的光线灼烧着每一寸皮肤，给人一种难言的不适感。

　　操场上只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其中没有她想找的人。
　　初春有些心急，但也只好原路返回。

　　她轻叹一口气，回过身看了眼来时阳光普照的路，又朝不远处的一片阴凉看去，果断躲进树荫下。
　　原路返回……其实倒也不必。
　　这条路不仅凉快，还近一些。

　　夏末时节，校园里的梧桐树枝叶扶疏，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斑驳的洒在地上。
　　人们常说心静自然凉，反过来也照样适用。

　　血气方刚的少年难免被一时的过激情绪冲昏了头脑，只要有人管教，为他们指明正确的方向，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而自己刚才的表现，显然不够成熟。
　　倘若不是俞正修帮忙，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初春想着，不禁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是久石让的《Summer》。

　　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初春犹豫两秒，按下接通键。
　　“你好。”

　　“我是俞正修。”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都是皮外伤。”
　　对方声音低哑柔和，有经岁月沉淀而生的别样韵味。

　　还好。
　　初春暗自松了口气。
　　刚想表示感谢，眼前的一幕使她想都没想，急忙冲上前想要拽住什么东西。

　　“初老师？”电话那头察觉到不对劲。

　　“我没事。”初春声音略显急促，“卞齐昌那边就先拜托你了，我这边有点突发情况，回来再说。”
　　说完便挂了电话。

　　此时此刻，展现在她眼前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身型清瘦的少年飞鸟般停在围墙顶端，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一条书包带搭在肩上，另一条则在自己手里。

　　即使体重偏轻，但碍于身量比同龄人高出一头，要想在细窄的围墙上保持平衡还是有些困难。
　　更何况还有个人拽着。

　　闵邯的脸霎时间冷下来。
　　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一起，产生让人难以忍受的低压。

　　“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为了防止对方挣脱，初春两只手紧抓书包带不放，语气毅然决然，“逃课是要记处分的。”

　　闵邯瞥她一眼，眼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他似乎对书包很执着。
　　不然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会丢下书包跑路。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这期间初春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力气上的疏忽导致败北。

　　可就算使尽全力，也比不过人高马大的十七岁少年。
　　她明知这一点，心中颇为忐忑。

　　好在闵邯始终没什么动作，也没有动用蛮力的意思。
　　最后也不知是被初春的坚持所打动，还是不想再多背个处分，没过多久，他竟真的从墙上跳下来。
　　一跃而下。

　　敞开着的校服外套因风鼓起，又随着落地而展平，羽翼一般，满是跃动的少年气。
　　这个天气穿外套，他倒也不嫌热。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人们总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你今天跑掉了，人还是你打的，早晚都要应对。”像是还在担心闵邯有逃跑的念头，初春第一时间进行批评教育。
　　她并不古板，但有些话一定要说出来才安心。

　　闵邯不置可否，像是没听见。
　　他仍单肩背着书包，桀骜里透着些痞气。

　　回教学楼的路上，初春没有过问关于中午打架事件的任何，闵邯也不主动提起。
　　两个人并肩而行，脚下是小小的影子。

　　初春并非什么也没想。
　　虽然有了一年的任职经历，但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心里控制不住的紧张多虑。

　　想着想着，脑海中莫名回荡起那隔着手机听筒都能让人倍感安心的嗓音。
　　初春抿了抿唇。

　　依然担忧。
　　但有被治愈到。

　　树荫下，同光照肆意的外界划分为两个世界。
　　令人窒息的憋闷一扫而空，夏风也清凉。

　　将碎发捋到耳后，初春停止思考，别过头看向身侧。
　　她发现闵邯走路时习惯性低垂着头，像能把水泥路看出花来。

　　“走路要目视前方，你这样长不高的。”初春出声提醒。
　　然后她收到来自闵邯冷淡里含着不解的目光。

　　初春登时收回视线，脸有点发红。
　　人家高一就不到一米八五了，再高就可以考虑进国家队了。

　　“你怎么长那么高的，有什么诀窍吗？”初春又一次开口说。
　　也不知是诚心发问，还是缓解尴尬。

　　“……”
　　闵邯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意料之外的不再散发低气压。

　　“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听到没有？”

　　闵邯拧眉。
　　显然跟不上初春的脑回路。

　　良久，他“嗯”了一声。
　　不仔细听便难以察觉，很快就被蒸发掉了。

　　回班时午休刚好结束，初春先是检查了班级卫生和纪律，随后把闵邯带进办公室。

　　“书包放那边的椅子上就好。”初春说。
　　回想起来，闵邯临走时并没有带书包。
　　难不成是专程回去拿的？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没再想那些细枝末节，初春坐到办公桌前，端起班主任架子，少有的严肃。
　　就连她自己也有点不适应。

　　任职期间，无论谁说起那位新来的老师，都是内敛随和。
　　春雨一般悄无声息，温柔而恬静，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从不会对谁发脾气，就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即使像现在这样一本正经地说事情，给人的感觉依旧平和容易接近，不会有分毫的不自在。
　　不过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过去。
　　……
　　过了五分钟，闵邯仍未开口。

　　他双唇绷成一条直线，像在纠结。
　　又似乎心头烦乱，不知从何说起。

　　初春看出了他的心事，耐心开导，“你只需要阐述事实就好，老师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有需要的话，老师也会尽力帮助你的。”

　　“……”

　　闵邯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
　　直到十分钟过去，也不见半点沟通的意思。

　　“拒绝沟通，我就只能联系你家长了。”初春话语里透着无奈。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招居然真的有用。

　　闵邯终于有所动摇。
　　只是脸色又沉了些。
　　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唇角紧绷。

　　片刻后，他张口，吐出几个没什么温度的字音。
　　“别叫家长。”
　　“我说。”

　　取得阶段性的胜利，初春暗自窃喜。
　　却总隐隐觉得胜之不武。
　　不过很快，这种细微的内疚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说起中午的事，闵邯言简意赅。
　　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地讲述了起因经过结果，说完便继续保持沉默。

　　打架的原因大致为卞齐昌故意找茬，闵邯气不过，就如了卞齐昌的意两人扭打在一起，奈何卞齐昌没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也就有了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可究竟是怎样的举动，才会让闵邯那般情绪失控？
　　怀着这个疑问，初春没再往下问。

　　“你先回去上课吧。”她说。
　　具体事宜还要等卞齐昌那边包扎好伤口再说，她一个人不能决定什么，揪着人不放也没什么意义。

　　闵邯闻言没有立刻离开。
　　初春也没在意。
　　她明白和他相处需要耐心和时间。

　　半晌，闵邯攥紧的拳放松，语气更冷了些。
　　“我会被退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