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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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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想过,这件事还会有后续。
又睡一觉醒来,入目是肃杀的冬景。我挣扎着起身,看着周围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切景色陌生又熟悉。
这好像,是吴县城外?
上次孙权带我去吴县见老夫人时就是走的这条路。
我环顾四周,这次,没有死尸,只有覆盖在地上的一层薄薄的雪和道路旁枯死的草。我不由得感叹,我还真是一有点什么事情就逃避。
初试结果出来了,一志愿无望,只能调剂,为此我丧了一周,觉得人生忒失败了点。出成绩的那天晚上我忽然就哭了出来,对着爸爸说我真的尽力了。
“我真的没有办法把我哪一科的分数再提高一点了。”
“我原来真的考不上400分。”
爸爸沉默地陪着我,最后说:“你已经很棒了。”
想着总是能调剂到一个学校,想着还是可以找工作,可以考编制,慢慢地,我不那么颓丧了。
期间还收到一个好消息——一个月以来的健身终于初见成效:我瘦了。
只可惜开心还不到一天,就收到了另一个斩断我所有退路的消息——教资面试没有通过。为此微博还有个话题——教资面试没过。一大群人在话题底下相互取暖。
不是不伤心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大学四年,连个最起码的证书都没有考下来。那天我哭了一天,嗓子都充血了。
因为我不能找到想要的工作,没有证书,连编制都没办法考。当所有的宝都压在调剂成功这一条路上时,我慌了,焦虑了,手足无措了。
我讨厌不确定的未来,也讨厌考不过的自己。
长叹一口气,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吴县的城门口。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吴县”两个字,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身后传来马蹄声,我连忙避让,却在我面前停下。
帘子撩开,是朱照。
上天对我的眷顾仅此而已吧。
朱照惊喜道:“阳羡!真的是你!”她不由分说地把我拉上车,带去她的府宅。
“以前听哥哥说,第一次见你,就是奇装异服,今日得见,果真如此。”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若不是你这身衣服,我都认不出来。”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一别十年,你欠我的雪仗,是时候还了吧?”
我愣住,居然已经十年了?感叹完又在心中换算今夕何夕。
我离开时,是建安三年的春天,十年,也就是建安十三年。
心里忽然一惊,他已经即位十年了。这一年,也是江东正式加入战斗的一年。赤壁一战,天下由此三分,江东从此迈入纷争的舞台。
“一场雪仗而已,马上就可以还你。”我笑道。
朱照带我回府换上她的衣物,嘴里念叨着:“幸好你我身量差不多,不然可没衣服穿。”
再次穿上熟悉的襦裙,看着镜中朱照亲自梳妆着的那张脸,我突然厌恶这样一味逃避的自己。
朱照只是道:“阳羡,你都不曾变老么?怎么还是以前的那张脸啊。”
她语气中半是羡慕半是打趣,我看着她,十年光阴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眼底隐约有了纹路,脸庞圆润白皙,想来过得不错。
我淡淡开口道:“十年于我而言,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我连年龄都没变呢。”朱照十分惊诧:“那你是仙人咯?”她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没有神力的仙人。”
梳妆罢,她拉起我:“走,我们去找仲谋哥。”
心底倏然暖和起来,朱照还是叫他仲谋哥,是否他也同从前一样?他们四人的情分,还是一如往常?
想起一件大事,我拉过她:“你和文珪在一起了吗?”
朱照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早已成亲了,也...也有了平儿。”看她那娇羞的样子,我猜到平儿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我一向喜欢小孩儿的,闻言十分惊喜:“平儿多大了?能否让我瞧瞧?”
朱照说起自己的孩子便是满脸的母性光辉:“也就是这两年才得了平儿,他现在才一岁零一月,还小呢。你若想看,回头再说。”
马车驶向将军府,我的心不知为何跳得飞快,似乎要蹦出来一样。
“姑姑,你不用紧张,”朱照还是习惯性地叫我姑姑,“仲谋哥和我哥还有文珪都是时常说起的你的。”想来是知道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们,朱照絮絮说了许多这十年的事情。
“仲谋哥承继了吴侯之位,我哥也入了府内帮衬,现在是余姚长了。文珪也在军中任职。偶尔大家也会在哥哥的府内宴会,席间也提起你不少次。”朱照满是感慨:“我们都想知道,姑姑你过得好不好。每年下雪的时候,我又想你,又生气,因为你说了要和我打雪仗,结果你又走了。”
我不免歉疚:“阿照,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朱照拉着我的手,“你说你回家了,我能理解,谁也不想离家千里,只是姑姑你也不来封信,或者你时时看望我们也好啊。”
我笑道:“现在我不是回来了么?”
她笑而不语。
忽然一只箭矢射了进来,还好没有伤到我们,我连忙拉着朱照一起伏下身,不料被箭矢射中后背。
正在想该怎么办时,射箭之人却停止了射杀。
朱照扶着我下了马车,看向射箭之人。他不过二十岁上下,却是一脸的戾气与怒气。见车上只有我们两个女子,不免失望。
“甘宁呢?让他滚出来。”
朱照气急:“你是谁?光天化日,侯府门前,也敢造次!”
我倒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看着他:“你要杀甘宁?”
他轻蔑道:“对!”
我怒吼:“那我们是甘宁吗?”
他气焰灭了些,仍旧固执道:“叫他滚出来!”
朱照已经不再是十年前躲在我背后的小姑娘了:“你要杀人能不能先搞清楚人是谁?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甘宁!”
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不过我的耐力一向很好,正打算开口说话,潘璋就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了。
“阿照!你没事吧!”想是有人将情形通传进了侯府,潘璋才急忙赶来。
朱照摇头:“我没事,只是姑姑她受伤了。”
潘璋不解:“哪个姑姑?”
我咳嗽一声:“我。”
潘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阳羡,真的是你!”他似乎很想拍拍我的后背,只不过一支箭不合时宜地插在了那里。
潘璋也不用问是谁,转过身就看到了只有一个人拿着弓箭,二话不说就上去将他捆绑起来。
那少年根本就不是潘璋的对手,挣扎两下也就败下阵来。
“你放开我!”
潘璋对于他的行为十分生气,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好你个凌统!居然敢伤我夫人和我朋友,看主公怎么收拾你!”
朱照四下望去,寻见一家医馆,正要扶我过去,我却想起什么,让她带我去侯府。朱照只以为我急着见孙权,焦急道:“姑姑你的伤要紧,仲谋哥等会再见吧。”
我摇头:“不是这件事,你方才听见没,那少年是凌统,他要杀甘宁。”
朱照不解,“怎么了吗?”
拜我一向对江东的热爱所赐,我已经将情形猜得七七八八。建安十三年春,甘宁在周瑜和吕蒙的引荐下投奔孙权,并提出了西征之计。
“甘宁杀了凌统的父亲,所以他要报仇。今日他既然有这样的行为,想必甘宁此刻正在侯府里面。”我拉着朱照朝吴侯府的方向走过去,“凌统当街射杀,主公定不会饶恕他,若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在堂前再次起了杀心,怎么办?”
朱照随着我走过去,“有文珪在,不会有事的。”
我的语速随着步伐加快:“我不是说甘宁,我是说凌统,得有人把他劝下来。”我看着朱照,“他还小,还有很多可能,不能在今日丧命。”
朱照虽然对刚刚的情形感到气愤,但还是悲叹与凌统的命运,连忙和我一起像侯府赶去。多亏她的身份,我们才顺利地进到府内。她熟门熟路地带我走向议事厅,果然,孙权正要处罚他。
我有些疲惫,朱照替我大喊道:“等一下!”
潘璋愁眉:“你怎么到这来了?”并用眼神示意,今日不同往日,可以随便言语。朱照坚定道:“主公若要处罚凌统,不如听听苦主的意思吧。”
孙权疑惑:“苦主?”
我走上去,艰难行礼,只是到了一半就已经不行:“主公。”
十年的时间,他已经从翩翩少年成长为一名不怒自威的诸侯了。他可能没有想到是我,可能潘璋来得及告诉他。总之,他现在的表情比起潘璋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我愿意宽宥凌统,不知主公可否赦免他?”
凌统先于他开口:“为什么?”然后看向甘宁:“你是否要为那锦帆贼说情?”
我摇摇头:“我不为甘宁说话。”
凌统更加不解,他已经知道自己误伤了我,正等着一群人向他发难——毕竟车里还坐着朱照,朱然、潘璋、以及背后的朱家就不可能轻轻揭过此事,却没想到我什么都不同他计较,还帮他求情。
“凌公绩对吧?”古人不怎么称呼名字,通常都视为无礼。所以我还是用字称呼他,“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我明白你。但是我还是要劝你,考虑清楚是否要杀甘宁。”
“我只送你一句话,你好好想想。”我尽量把身体靠在朱照身上,让自己没那么累,“这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丘吉尔的至理名言一出,我能感觉到堂上众人眼中的我,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你既然身为江东子民,自当以江东利益为重;你既然承袭父亲的一切,投身军旅,就要明白,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看着凌统眼底的不甘和逐渐泛红的眼眶,我是心疼的。
每每读到《三国志》,读到少年失去父亲的放声大哭,看到罗贯中笔下他的含恨而归,看到他屡屡听到旁人赞美甘宁而自己无法报仇的无奈与愤恨,我打心底里心疼这个少年。
自古忠孝难两全,大抵如此。
江东将领任谁都明白失怙之痛,却没有一个人手刃甘宁,为凌操报仇。
“今日我不追究,是因为我知道你心底有多痛。我也有自己不如意的事,无奈的事,以己度人,便也能明白你的苦楚。”好像能够逐渐适应箭矢带来的疼痛了,我居然还能稍微挺直一下自己的腰。
朱照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与我自以为的适应不同,我的脸色已经苍白,嘴唇也开始失去血色。
孙权见无人言语,便朗声道:“此事就此作罢,公绩,你回营好好想想吧。”他眼光又一撇,看向甘宁:“甘宁,你也不许向公绩发难。”
一个“公绩”,一个“甘宁”,这是孙权给凌统最大的偏爱了。
两人皆领命称是,我算是松了一口气。甘宁也确实远离了凌统,很少在他眼前晃悠。
朱照稍微欠欠身:“那主公,我就先带着阳羡姑姑退下了。”
“去母亲房内,上柱香吧。”孙权顿了顿,“就留在这里养伤吧,不用来回折腾了。”朱照连声称是,我却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两条腿若精灵般漂浮着。
朱照和几个仆役把我搀扶进了吴老夫人生前所在的忘忧堂,又着急忙慌地请医工来治疗箭伤。
拔箭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医工就麻溜地包扎好了伤口。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并通过深呼吸来调节缓解。朱照没有听见我的惨叫,又开始满眼星星地看着我,“姑姑,你真厉害。”
我哭笑不得。此刻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我先睡一会。”朱照点头,闭上眼之前我看见她坐在我旁边,正抬手想要抚摸我的伤口。
再次醒来的时候朱照已经不在了,是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在她的位置上睡着。看向外面,天色已经擦黑,我起身的动作将她吵醒,她迷迷瞪瞪地开口:“姑姑醒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当初在阳羡时的一起共事的新颜。她朝着门口喊了一声,便有人朝着外面跑去,不多时,便端来了吃食。
闻到食物的香气,我肚子开始咕咕叫。新颜端起粥,作势要喂我,我自己手不方便,也就不逞强,由得她一口一口地喂。
第一次觉得这粥这么好喝,以前还嫌弃它来着。就着小菜吃,简直人间美味。新颜见我吃得高兴,喂的频率不断加速,很快碗底就见了空。她看着空无一物的托盘,殷勤道:“姑姑,我再去拿点吧?”
我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晚饭七分饱足矣,好不容易才瘦下来,我可不想又胖回去。
孙权进来的时候我正心满意足的揉自己的小肚腩,新颜机灵地退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他。
他不发一语地靠近,我却只觉得无从适应。
他毕竟不再是阳羡的公子了,也不是当年我眼中十五岁的小屁孩了。
如今他二十五岁,江东之主,我也不敢用以前的相识,换在他面前如故言语。
“怎么不说话。”
我低眉顺眼地回他:“不知道说什么。”
“今日堂上你倒是能说会道,孤还是要谢谢你的。”
“我也只是心疼凌统罢了,他不容易。”这倒是大实话。
孙权的叹息如同尘埃落向大地般轻,“不容易的人很多,你今日也说了,你也有不容易的事情。”
我点头,“是啊。”本来已经做好准备进入社会,进入职场,但是却没有拿到那张最关键的入场券,叫我如何不伤心。
“可想要什么赏赐?”
听闻他这句话,我倒挺心酸的,友情若用物质来衡量,还有意义么?
我抬头看着他,好歹我也算“有功劳”了,左右我也不如意了,不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以后在我面前,可不可以不要称孤?”
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喜欢在阳羡时的日子,喜欢大家的坦诚和随意,”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少年的清澈,“我知道十年的时间,大家都有所改变,我只希望我们的感情不变。”
那时候潘璋会和孙权吵架比试,孙权会和朱然在书房里谈天说地。
看他脸色没有变化,我继续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一别十年,主公别来无恙?”
他终于笑了:“你不是说一切如故么?”
我放下心来:“你的身份确实变化了呀。”
我们终于都笑了出来。
几日后朱然请客,让我们在他的府中开party。
他长出来胡须,没有以前般清秀了,奈何这里的男子以蓄须为美,我也只能将自己的意见按在肚子里。
我在外还是恪守了奴婢的本分,只是给孙权布菜,等到朱然叫奴仆们都出去时,孙权这才拽着我坐下来。
潘璋再次身体力行地,合榻。
一别十年,孙权拽人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我整理了一下差点走光的衣领,落座在朱照身边。
我举起酒爵:“为了重逢,干杯!”
他们会意,五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吃了一小口烤炙肉,没有生菜解腻,差点一口给我送走。朱照见我的表情,自己也夹了一块,尝过之后说:“还行啊。”
“可能近日吃得比较素,不太适应。”我举箸夹旁边的菜吃。潘璋还是那个潘璋,“姑姑,怪不得你这么瘦。”
我闻言欣喜,“真的?”
孙权不理解:“瘦了还这么高兴?”
我点头:“瘦了好看!”
好看就是王道!
朱照打量我:“姑姑,你很好看了,也不用太瘦了。”
一时间我原形毕露,勾过朱照的脖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然轻咳一声开口:“姑姑倒是变得,开朗许多。”
我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抱歉。”——虽然我也不知道抱的哪门子歉...
忽然想起一件事:“义封,你娶妻了没?”见他们俱是震惊的神色,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们都成家了呀。”忽然觉得我和过年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问姻缘,问工作,问工资。
朱然却坦然道:“还未。”
孙权偏过头:“你怎么不问我?”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公子不是早就娶妻了吗?”十五岁,娶谢氏,后来又迎他的表侄女徐氏入府,期间还有什么步练师,袁氏等等,我可门儿清。
然后登基后两个王夫人,赵达的妹妹赵夫人,谢姬,仲姬,以及唯一被册立的皇后——潘淑。
朱然打趣似的说:“只是娶的不是喜欢的,”他又补充道:“两个都是,对吧?”看来,谢夫人已经病逝了,徐氏成了新一任主母了。
“权欲令夫人下之,夫人不肯,由是失志,早卒。”
《三国志》里关于谢夫人的记录我记了个大概,她也是个可怜人。
潘璋补刀道:“没事,主公,回头再挑挑。”
我忍不住笑:“你在挑菜吗?”
孙权对于我们打趣他的行为不发一语,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们。朱照也加入我们,故作担忧地看着我:“仲谋哥,听说徐嫂嫂醋妒,我可担心阳羡姑姑呢。”
我刚喝下一口酒,闻言被呛到:“关我什么事?”
朱然道:“你没发现,主公近身,没有女婢吗?”
嗯...好像是的。最“近身”的新颜也只是侍奉茶水而已,日常跟着的都是谷利。我转过头看向孙权,一脸壮烈的神色:“公子,我要求厚葬!”
言语之间,空气中充满了愉悦的气氛。
吃过饭后,我与朱照在亭中聊天,孙权他们三个男人在书房内议事。
朱照认真地问我:“徐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我笑道:“阿照,我都还没见过她呢。而且我觉得,你也别把她想得多可怕。”朱照拉着我的手:“我是真心担忧你,我听说侯府内总有年轻貌美的婢女受罚,或失踪发卖。如今你突然出现,就怕她为难你。”
我想了想,若是她真要为难我找我的茬,我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正面刚吧。不过眼下还是先安慰朱照好了,省得她日夜为我忧心:“没事,只要我认错的速度快,她就罚不了我。”
朱照还是不依:“要不,你也别在侯府待着,到我府上去吧,我请你,去照顾平儿。”
我哭笑不得:“阿照,没事的,虽然我也很喜欢小孩子,但是我更想待在侯府。”朱照很为难:“我知道你喜欢仲谋哥,可是徐夫人...”
看来她对我临终前的那句喜欢,印象深刻。
“我喜欢他,也喜欢你,喜欢你兄长,喜欢文珪。这不是你与文珪的那种心悦,那种喜欢。”之前,他们对于我来讲只是历史上的人物,我的爱慕也好钦佩也罢,只限于白纸之上。
真要到现实,就有另外的考量了。
“主公对我来说,是年少的悸动。但是阿照,我绝不会接受两个人的感情中有第三个人的存在的。”我举例:“如同你与文珪,你能接受他某日找来一名其他女子么?”
朱照摇头。
我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不接受我的感情之中掺杂他人,自然也不会去掺杂别人的感情。”
封建社会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在我这里,自然是达咩达咩再达咩。
“徐夫人她的醋妒,可能是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吧。”
她没想到我会为徐氏说话,只是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我也没想到,这一番对话,又双叒叕地被孙权听见了。
他还真是...趴墙根专业户。
回去的马车上,他玩笑道:“你既然那么理解徐夫人,不若去伺候她吧?”眼看着还没有到府,我连忙回嘴:“可别,我还想多活两年。再说了,我理解她,她不理解我呀。”
“你这么固执,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谢谢公子操心,我还没打算嫁人。”
“三十二了还不嫁?”
我看着他:“我二十二,你干嘛给我加十岁。”说完才想起来,他们已过十年,便解释道:“我的计时与你们不同。”
“所以这十年,于你而言,不过数日?”他好像有些生气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也能猜到他为何不满,左右不过是觉得我没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承受吧。
“可是公子难道不知道,一日不见,也会如隔三秋么?”我没有骗他,我以为上次是永别,以为再也不会见面,所以每每醒来,都会觉得失落。
他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快要回府时,我还是选择道歉。
“对不起。”
他还是低头不语。
“其实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是需要道歉的,但是看你好像因为我的缘故心情不好,所以道歉,能否让公子的心结打开一点?”
“就算这十年于我来说只是一天,我也很难捱的,我也会因为离别而哭泣,因为想念而难以入眠。”
马车停下,他终于抬起头:“你随我出征。”
这是孙权最后一次攻打黄祖,他的仇恨,终于了了。而马上,他也会向荆州出手了。我随他待在帐内,也就没有看见前方战场的厮杀。不过也好,偶尔看见退下来的士兵也让我忍不住作呕。
那些伤口实在是...不堪入目。更别说还有血腥气味。
我在电视剧里看过血液喷溅,看过肠子流出,也看过无头尸体,但是当它们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甘拜下风。
这几天甘宁都在孙权的营帐里转悠,他的身份不便上战场杀敌,另一原因是他想要留下苏飞的性命。
《三国演义》中,甘宁愿用自己的命抵苏飞的命,我倒有些好奇苏飞是何方神圣了。当他押解上来时,我瞧着眼熟,正是我在现代的朋友!
不知道是长得像还是与我一同穿越过来了。
甘宁早已跪下,哐哐磕头求情。苏飞也是做小伏低,发誓不与江东为敌。
孙权不过只是想敲打一下甘宁,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也就准许甘宁将苏飞带下去修养了。见四下无人,我才缓缓开口:“主公...”
见我只是叫他,又不肯说,孙权也就猜到我是有事求他。
“说吧。”
“方才我见苏飞与我一位友人长得十分相像,我能不能去看看?”
他对于我有异性朋友的事情仿佛有些不解,但是也没有反驳,只是让我拿着伤药随他一同前去。
此时甘宁已经帮苏飞擦干了面部的血迹,我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差点就要失控。
这可比他乡遇故知还要再上一个level啊!
我把伤药拿过去,低声询问:“二营长的武器是什么?”
苏飞忽然笑出声来:“意大利炮。”他又说道:“你就不怕我没看过这个?”真的是他!我的朋友,陈迅。
我也笑:“这么出圈的视频,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摇头:“你应该问奇变偶不变,那个指定全国人民都知道。”我来了劲,“巴山楚水凄凉地,下一句,提示你,英语单词。”
苏飞——或许应该叫他陈迅——憋笑道:“responsibility。”
“我不太喜欢古诗词,你还问这些。”
“我没让你背诗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呢。”我解开绷带,作势要为他上药。
一旁的事孙权和甘宁对于这边融洽与快活的气氛感到不解,孙权朗声道;“阳羡,回营,不要打扰他们休息。”
反正已经相认,回头再聊也是一样,我对陈迅一笑,跟着孙权离开。
回到营帐之后,孙权开口询问陈讯的事情,我实话实说,“我也不知他为何会成为黄祖的将领。”
他微微颔首,我乖觉地添上茶水,立在他的身后。
等到大获全胜之后,孙权大宴全军,对董袭、凌统等人论功行赏,还让甘宁领了一支兵前往当口。他正要处理苏飞时,却见苏飞对他甩出暗器,正中胸口。
甘宁不意苏飞有如此举动,我也诧异地看着苏飞,心里不愿相信陈迅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潘璋一向反应很快,冲上去钳制住苏飞,其余将领比如刚刚被表嘉的董袭也马上摁住了甘宁。
孙权已经没有力气说出他的处置,我冲潘璋大喊:“文珪,先留下他们的性命!”然后和谷利一起把孙权扶进营帐之内。谷利匆匆忙忙地去请医官,我让那群嗷嗷叫唤的将领都退出去,他们的叫声着实让我心烦。
我走向周瑜,朝他深深一拜:“眼下主公重病,军中之事,烦请都督多多担待。”
周瑜果然谦和有礼,对着我也是客客气气:“这是自然。”
潘璋走进帐内时,我问他苏飞和甘宁可羁押好了。
潘璋义愤填膺:“关着呢!想不到这锦帆贼如此卑劣!简直是小人行径!”他刚说完,凌统就押着苏飞来了。
周瑜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凌统也是困惑:“我想着甘宁的营帐内肯定有毒药和解药,没承想,又找到了一个苏飞。”
谷利已经将医官请过来,我没再管他们,跟着进去了。
苏飞却大喊一声:“乔洁,救我!”
我转过身,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是陈迅,不是苏飞,刚刚刺杀的,才是真正的苏飞。
我连忙向周瑜解释:“这不是苏飞,他是我朋友,他只是和苏飞长得像而已。”说完这些,我又更加清楚地理了一下思绪:“方才凌统是在甘宁帐内找到他的,那就说明他没有到大宴上行刺。”
陈迅也点头:“对!我被苏飞抓住,不等我多说,就直接把我扔到了战场之上。”周瑜明白陈迅的不在场证明是板上钉钉的,因为营帐外的士兵都作证,他没有离开过甘宁的营帐。
周瑜给出了答复:“此事既然与他无关,就先关在甘宁的营帐之中吧。”他看向凌统:“你亲自盯着他。”
见陈迅暂且安全了,我进到里面,去看孙权。
苏飞的暗器上淬了毒,此刻孙权的嘴唇已经变黑,额头上也不断地在出汗。我很不解,历史上没有写他中毒呀,而且真正的苏飞,也没有宴会时行刺啊...
心里已经一团乱麻,只等着医官的诊断结果。
他踌躇半天,“毒可解,只是损伤了心脉,不知何时才能...”
我想也没想就反驳他:“你闭嘴!”谷利和他俱是震惊,讶异于我不冷静的低吼。我不知道,我的眼底已经泛红,“他一定会没事。”
医官有些不知所措,让谷利下去抓药了。
我看着躺着的孙权,千头万绪的,声音也是支离破碎:“你还没有实现你的梦想,你还没有活到古稀之年,怎么可能会死。”
“你一定要醒过来,你必须要醒过来。”
之后的几天,我和谷利轮流照顾孙权。我让潘璋派人把大帐守好,避免又出现意外情况。他同将领商量之后,决定大家轮值。
照顾他的时候,我想到了之前瘫痪的奶奶。
我没有怎么好好尽孝,如今,算是略略补过吧。
喂饭喂药,擦脸,擦拭身体,按摩四肢,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我和医官每次忙完,都累得大喘气。
谷利正巧来了,我笑道:“等会烧水,让主公沐浴吧。”
他对于我将昏迷不醒的孙权当做是生龙活虎的人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之前数次看着我对着孙权喃喃自语,还以为我精神上有毛病。我反驳:“主公是昏迷了,还有意识,你多同他说说话,他说不定能早点醒过来。”
不过男女有别,洗澡这种事,还是谷利代劳吧。
我走向甘宁的营帐,凌统焦急地询问我孙权的近况,我为了安慰他道:“虽然还是睡着,但是今日喝的药比昨日多多了。”
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岔开话题:“他如何了?”
凌统如实道:“去狱中看过苏飞,就回来了。”
我走进去,把吃食放下:“你干嘛去看苏飞?”
陈迅叹口气道:“找他拿解药呀。”
“他怎么就那么老实地给你药啊?就因为你们长得像?”
陈迅说起这个可是来了兴趣:“你别说,真挺像!”我不理他,他就开始长吁短叹地说自己无聊:“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还没醒,等他醒了再说。”
“你不会是想留在这里吧?”
我点头:“这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里又不用内卷。”现代社会真是给我卷出心理阴影了,处于封建社会,被男人养着我居然觉得我可以接受?
陈迅抓住我的肩膀摇我:“清醒一点!你是独立女性!”
我也开始学他长吁短叹:“好累啊,好想傍大款啊!反正之前22年都是我爸妈养着我,之后换个人养,也没关系吧?”
陈迅猛摇头:“有关系!你以前许生日愿望都是先事业再爱情的,怎么现在受了打击就恋爱脑了?”
“你以为我留下来全部是为了他吗?”
陈迅用力点头:“不是吗?”
我想了想,“也是,也不是,我一直喜欢他,但是那是对历史人物的钦佩。虽然确实有时候喜欢得魔怔了点,但是也没有想过真正地恋爱啊。”最后垂头丧气地补充道:“最大的原因,不想回去面对惨淡的现实,好嘛。”
这里多好,这里我过得多快乐。
“怎么,把这里当桃花源了?”
“对,这里就是我的桃花源,我和史书上发光的人在一起,别提有多开心了。”说这话时,我没注意到,陈迅仿佛很失落的样子。
“我先回去了。”
“bye-bye。”
孙权的情况有所好转,我想起自己也是好久没有洗澡了,便给谷利打个招呼,到后面去泡澡。想起白天和陈迅的言语,自己也觉得好笑。
确实会和朋友开玩笑说学什么学,学到最后也没有考上,不如找人包养好了。
洗得差不多了,我起身穿好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我一边擦拭着,一边向外面走去。
孙权在谷利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站在我面前。
他的脸小了点,苍白了点。但幸好我的坚持,给他篦发,洗漱,他看起来,还算赏心悦目。
我一时间将所有规矩抛到脑后,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抱住他。
“你终于醒了。”
连着小半个月的照顾,我没有哭,直到今日见他无虞,我才痛哭流涕。
谷利有些脸红地退下去,还顺带着把门口的吕蒙拽走。
孙权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怎么,不高兴呐?”
我放开手:“高兴,因为高兴才哭。”
“你不是对医官说我一定会没事?怎么,自己也不信啊?”
我摇摇头:“有些话,可以说服别人,但是不可以说服自己。”他像挼狗狗一样摆弄着我的头发:“你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我笑道:“本来就说给你听的。”
他提议:“出去走走吧?躺了这么久,很闷。”
我点头:“好呀。”
他没有让谷利或者吕蒙跟着,我们俩随意地走在军营中,就当是对他沉睡已久的身体做康复训练了。我将甘宁、苏飞、陈迅的事情一一说明,他有些苦恼,想杀甘宁,却又舍不得。
走到甘宁营帐前,凌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一时间,忘了行礼。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哭得比我之前还厉害。
孙权哭笑不得地为他拭泪,“公绩,孤已痊愈了。”
凌统点头,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
我好笑地看着他俩,刚想开口对凌统说陈迅之事。不料陈迅拿着一把匕首出来,刺向孙权。我拿出吃奶的力气踢向他的手腕,匕首被踢飞,他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凌统和孙权也反应过来,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陈迅像是越败越勇一样,拿出另一只匕首冲过来。
我想也没想就挡在孙权面前,对着陈迅怒吼:“你他妈给我住手!”陈迅因为惯性,无法停下,但又不想伤害我,就自己绊倒自己。等再抬起头,凌统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怒火中烧,冲过去想要给他一巴掌,但是又作罢,挥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打向自己:“我真是疯了才留你到现在。”
今天白天我就有所察觉,刺杀孙权的是陈迅,不是苏飞。
因为大宴上的那个人,脖子上有和陈迅一样的草莓印。而那天睡眼惺忪求情的人,没有。
我拨开凌统的剑,蹲下身看着陈迅:“为什么?”
陈迅不语,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很平静:“大宴之上,又是为什么?”
陈迅不意我能猜出来,满是震惊神色。他颓废的模样让我忍不住心疼,毕竟是朋友,又是在这里唯一与我有着共同来历的人。
他还是不肯说,只是哭。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孙权面上已经很不好看了,低吼着让凌统押解他进去,好好审问一番。离开之前,我看见凌统正在对他拳打脚踢。没几下,陈迅就见了血。
等回到营帐之后,谷利已经得知陈迅刺杀一事,怕我受到牵连,连忙提出今夜由他值守。就在孙权沉吟之际,有一个劲儿说我连日照顾有多么辛苦,多么尽力。就差没把为我开脱刻在脑门上了。
孙权看了我一眼,带着他主公的威严,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王侯将相的威严,就像冬天的大风,吹得人皮肤皲裂的寒风,那般凛冽。
“你留下来,今夜风大,你站在那替孤挡风。”
谷利自知帮不了我,就默默告退。
我喏一声,心情有些复杂地站过去。
他是在,怀疑我吗?忽然有一阵的愤怒,我要是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知不知道是谁给你按摩,给你喂药喂饭?一阵愤怒涌上心头,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哭。
黑夜中传来他的声音:“是你对公瑾说,那是你的朋友。”
我哭我自己的,没理他。
“大宴之上刺杀的是他,方才又是他,他同孤,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忽然反应过来,“那苏飞,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我继续哭我的。
孙权连忙唤来谷利,让他把甘宁和苏飞接出来。
然后他又继续睡,我继续哭。
大概哭了半个时辰,我有些站不住了,想着他也睡着了,便坐下来,到头就睡。还是觉得委屈,还是忍不住哭。
凭什么怀疑我,老娘不伺候了!爱咋咋地吧!
翌日醒来,发现我正躺在榻上,盖着被子,旁边是早饭。谷利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道:“姑姑,收拾好了就去审问陈迅吧,主公吩咐的。”
我泄愤一样地吃完饭,他还真是会发挥我的剩余价值。
不过就算他不吩咐,我也会去的。
等我顶着肿的眼睛出去时,谷利大惊小呼,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有事啊?”
他连连摇头:“姑姑你今天气性真大。”
陈迅被凌统折腾得七荤八素,面上全是血。我们见面第一反应居然是笑,笑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他戏谑道:“你也被打了?”
我盘腿坐下:“哭的。”
陈迅低头致歉:“对不起,连累你了吧。”
我也开门见山:“为什么?”
他忽然说起另一个人,像是把话题扯到了一边:“江放死了。”
他翘起一只腿,手放在膝盖上,整个动作迟缓得像瘫痪后做康复的老人。
“我和他一起坐飞机去学校,半道上气流颠簸,不知怎么就坠机了,来到这里。”这好像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听着。
“他和那个——”陈迅歪头思考一阵,“陈就,长得很像。我们被真正的苏飞和陈就关押着,等到战争开始后,陈就扮做小兵想逃,结果死在了战场上。江放和我被押解到这边军营,我看见他被杀。”
“后来真正的苏飞找到我,问我要不要报仇,杀孙权。我答应了。我们两个人约定我在大宴上行刺,若不成功,他便接手。所以我告诉他,遇到危险可以找你,假冒成我,你自然会帮他。”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很亏欠地看着我,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因为甘宁对苏飞的求情,受到牵连坐牢,所以苏飞找到我,把我换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去营帐根本就不是为了解药,而是换人。
但此时我的重点偏到了另外一边:“所以你和江放是恋人,你在为他报仇。”
他忽然笑得像个承认自己恋情的小姑娘,娇羞,又欲迎还拒。
“你不需要为你的爱情向我道歉。”在思考之后,我缓缓吐出这句话,心情沉重且低落:“因为你只是在友情和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而已。”我没办法开玩笑地说出“你只是重色轻友而已”,他的选择,更多像是友情的背叛。
我慢慢站起来,又想哭了:“你利用我对你的友谊,利用甘宁对你这张脸的义气,完成自己的杀人计划。”
“你需要为这个而道歉。”
“陈迅,我们不该是这样的人的,我们所受的教育,我们的法律意识,都没有让我们去随意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也因为激动而音量陡然提高:“可是江放死了!我为什么不能为他报仇?!吴三桂也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真的是为了陈圆圆吗?《八佰》没有教会你,战争的背后都是政治吗?”我看着他声嘶力竭地想要与我争执的样子,觉得他十分陌生,十分可怕。
“我现在,居然觉得害怕,怕你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过来砍死我。”我的喉咙像是被卡住,痛得发不出声音。
“可是我们之前一起看过电影一起吃过饭,大晚上的翻墙,为什么你现在这么让我害怕?”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又笑了,“是啊,我变了。”
孙权下了命令,赦免苏飞,允许他离开,自行谋生。而陈迅,则被赐死。孙权大概以为我会求他,对谷利下了命令后就看着我。
见我久久不开口,他轻咳一声说道:“你不求情?”
我摇头:“罪该如此,不必。”
他酸溜溜地说:“还以为你们感情深厚,你至少会像甘宁一样为他求情。”我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你快来求求我”的神色,忽然就很想笑:“他犯了错,该受罚。两次故意杀人未遂,哪里还能留得下性命。”
“更何况,他在乎的人死了,他活着也没有意思。”我忽然想起什么:“多谢主公让我到榻上歇息。”
他还是小孩子心性,“左右我这段时间睡了那么久,便宜你了。不过——”他若有所思:“你真的瘦了不少,抱着轻飘飘的。”
我勉强地笑了笑。
陈迅行刑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孙权的意思,是赐他“万箭穿心”,就当给新兵蛋子练手艺。
不是不心痛的,经年朋友,却看着他被一箭一箭射死。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我身上。孙权带了谷利观看行刑过程,我是偷偷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看这么残忍的一幕,只是反应过来时,就已四目相接。
他们每一箭都没有射中要害,只是让陈迅痛得皱眉。
“江放——”
“江放——”
我猜他是痛的忍不住了,才会让自己大声喊所爱之人的名字,从而给予他支撑下去的勇气。
也许射了十箭,又或许只有五箭,我在他们换人的间隙上跑上去,挡在陈迅前面。他浑身因疼痛而痉挛,但依旧笑着。
“你来干嘛。”
“你别管。”我转过身,孙权也命令他们停止射箭,眼神警告我退下去。我也用眼神告诉他,不可能。
对不起了,主公,大庭广众之下,怕是让你难堪了吧?
我拿出匕首,是陈迅刺杀孙权的那把。将捆绑陈迅四肢的绳索割开,又给他匕首:“你自己决定生死。”
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整个人倒下来,我慌忙扶住,避免他直接来个贯穿。
“对不起。”
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有气无力。
“你杀了我吧,帮帮我,乔洁,帮帮我。”他努力地想要把匕首递给我。
孙权已经怒不可遏地带人过来,“你让开。”我抬头看着他:“能不能不要折磨他了?”往人关节上射箭,就像是在活动的玩偶小人上钉钉子,怎么,想要陈迅摆出他指定的pose吗?潘璋他很不解,眼前的陈迅,是刺杀的乱臣贼子,是利用了我与苏飞的奸诈小人。而我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知好歹。
“为什么?”
“他犯了罪,该付出代价,可没必要这样。”如同凌迟一般,千刀万剐,是要将人活活痛死吗?
孙权只是吩咐谷利,“把她拉回去。”不等谷利靠近,陈迅就已经用匕首自行了断了。
“我去找他了,对不起。”
我双手扶住他的肩膀,陈迅垂着头,双手还握着匕首把。
“bye-bye。”
然后孙权就把我遣返回吴了。
我看到了火烧云,在荷花园中。想起一句歌词,“还没到开满花,却看见天边一点点变红。”
是我喜欢的《沈园外》。
《沈园二首》也是我很喜欢的诗,尤其是那句“沈园非负旧池台”。
陈迅会为了所爱杀人,孙权更加像一位君主。
“在池台的正中,
在当初的怀中,
隔太多春秋会不能相拥。”
荷花池里扑通一声,却不见有气泡升起,很快又归于平静。
“孙权:
送你一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以后,也要做一个少年噢。
阳羡”
《十五从军征》的歌声响起,我摁掉转过头继续睡。
等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起来拉开窗帘,蓝天白云,天气正好。我收拾停当,开始学习。
窗外阳光正好,而我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