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嘉木》禾灯

40、四十 不准

　　木太傅一案终已审结的消息传至梓州时南临仍在病中，咳喘症状已然缓解了许多，却始终反反复复，高烧眼看着已然退了，却总是莫名复发，缠绵难愈。官员禁卫都牢牢守着皇帝的病情，生怕皇帝不在京中且病重的情况泄漏出去天下大乱。
　　随行太医日日请脉开药，仍是不见起色。因南临此行并无宫娥，只带了一个贴身内侍，而如今南临的情形身边又时刻不好断人，沈宁便自然而然成了与内侍换班看护之人。
　　她精通医术，自己也试着给南临诊过脉，研究过太医开的方子，也不得不承认南临的太医总算没有一个是吃白饭的，开的方子远比她适宜。南临昏睡时间渐长，众人脸上日日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若是天子在梓州驾崩，南临尚未有皇嗣，只怕就是一场动荡。而若让南临赶回京城，他如今这般的身体，多半也经不起车马劳顿。

　　这日又是风雨大作，沈宁守着南临看医书，不久听到外面雨打窗台，起身检查窗户关紧没有。南临仍睡着，她起身时，却听到他喃喃地念着什么，细细听来，又是什么“先生”，又是什么“欣然”，喊着喊着却将他自己喊醒了，怔怔了一会儿，忽然道：“传冬和进来。”
　　此时正是半夜，贴身内侍冬和原本已去睡了，此时被叫醒，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生怕皇上有什么不好了，看着南临醒着，才暗暗松了口气，却听他道：“过几日，启程回京罢。”说完仿佛耗费了许多力气，闭起了眼睛。

　　因南临病情沉重，便不能日夜兼程，到了京中后也未放出消息来。一直到了深秋，京中才听说了皇上回京。木九得知之后，略迟疑了一会，便整好衣冠进宫面圣。
　　南临一向在暖殿见臣子，他等内侍通报后便去暖殿候着。许久没有进宫来，暖殿中的陈设看着都似乎显得有些陌生的样子了，只是不经意望过去，那张书桌后面，仿佛仍坐着一个执着笔低着头看奏折的少年人，手指撑着下颚，抬起头来，笑容温暖而撒娇一般地喊先生。
　　等了有一刻钟，南临始终未见，不久之后内侍出来，一礼道：“皇上现今身子不适，让小的来告知先生，不若明日早朝再见。”
　　木九怔了一怔，张了张口本想说什么，终究却没有说。
　　他被暂削了太傅一职，只是还未贬为平民是以仍能进宫面圣，但早朝一事，却是与他无关了。然而这样的事，想必南临并未留心。他不及多想，只是担心南临的病情，不由得道：“是不是因南方水土不服？皇上现下病情如何？”
　　内侍摇了摇头，道：“小的不敢妄加评断。”

　　木九皱着眉回了太傅府，刚跨进门，便见总管过来道：“先生，等你归来好久了。”
　　木九愣了一下，道：“有客人造访？”
　　总管尴尬地搓了搓手，犹豫一下道：“并不是。”顿了一顿，“厨娘适才来说，府中要没米了。”
　　木九“哦”了一声恍然。他被停职已将近半年，自然也一直没有俸禄。早先为官时向来清贫，手中也并未有多少余钱，这一府的下人虽在同等的府邸之中已经算得很少，但总和起来日常也是不小的花销。
　　他想了想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倒是从未料到自己也会尝到这般“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境况来。回卧房书房找了许久才找出一点碎银子交给了总管，又交了一方上好端砚、一枚翡翠平安扣给他，道：“将这些卖了，府中的下人都给一些费用便散了罢。”
　　总管愣了愣，叹了半天气，方将东西都收好了，唉唉地应了是。

　　即便遣散了家中仆役，仅凭自己与总管两个人，迟早也是坐吃山空。木九认真想了半日，也没能想出什么生财之道来。他在江南家乡时往往为人写碑，代人写信，书写中堂等等赚到一些日常用度，但如今却不行，京中人多口杂，当真难办。
　　总管回转来时，见他仍坐在书房中沉吟，发自肺腑地道：“先生，如今这个模样，倒是不若归故了。”
　　木九走了一会神，许久之后，才知道自己胸中忽然涌起的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只是因为以往念兹在兹的“归故”二字竟让他一时之间并不愿答应，在如今这样于朝中之事毫无插手余地的情况之下，原本应该立刻想到的事情，竟然想都没有想过，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起过。
　　他艰难地回过神来，看着总管满是为自己不平的脸，笑了笑，道：“明日我再进宫面圣一次，看看皇上如何……便上奏自请归故罢。”

　　第二日进宫，仍是没有见到南临。忍不住向内侍打听了一回，听说南临今日好好用了早膳，早朝也如以往一般并无不妥，便放下了心来。想了一想，向内侍道：“烦劳公公向皇上报一声，我想辞官归故，不日便上折子，到时还望皇上开恩批准。”
　　内侍脸色一变，匆忙道：“先生先莫走。”说着也不等木九回答，便急匆匆往外边去了。
　　沈宁正给南临施针，因从南方回京一路之上南临病况不定，她便也随行一道走了。如此作为大违礼法，把沈哲气得够呛，她自己却丝毫不觉。等到了京中，南临虽不愿误人家姑娘一生，但也感念她的恩德，封她做了六品卫仙，允她日后若有好的归宿便赐婚。
　　南临病情略有好转之后便不愿时时宣太医过来，日子久了，沈宁便成了随身太医一般。
　　内侍进来时慌慌张张，好不容易跑到南临跟前，啪嗒一声便摔了下去。
　　南临忍俊不禁，道：“怎么了？”
　　内侍结结巴巴道：“木木木木，木先生，刚刚刚才说，要，要辞，辞官。”
　　南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沈宁手一抖，险些下错针，不由得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南临死死盯着内侍，哑声道：“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