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来》时也池

2、梦貘

　　秦轩一个人不吭声地忍了一会，着实没忍住：“男人，你就用一个哦来敷衍我？”

　　顾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关注点显然偏到了太平洋：“你不是男人么？”

　　“……”
　　我可去你的吧，狗男人果然没个好东西。

　　“行了，”顾离把人逗了一逗，刚醒时郁闷的心情都好了不少，“是挺奇怪的。但如果他梦到的就是他的前世呢？人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这个情况不就可以成立了。”
　　秦轩一愣，认真回想了起来，恍然：“对哦，他那个梦确实不是现代……嘶，主要是那个地方我太熟悉了，这个被我一时忽略了。”

　　顾离道：“很熟悉的地方？”
　　秦轩点头道：“对，是大约三百年前的烟城。”

　　烟城是三四百年前最繁华的都市，白日车水马龙，夜里灯火通明。人口数量大不说，活在盛世里的人们也往往更难承受挫折，以至于顾离这三百年来遇到过不少梦主执着于一世繁华烟城。

　　“那就难搞了，所以最后你抛下他出去了？”顾离问。
　　没有梦貘的梦境绝大多数筑梦师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在确认自身无法帮忙的情况下，把梦主抛下也是被所有筑梦师允许的——顶多是道德上有点过不去。
　　秦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表情仿佛在说“我像是这种人吗”，他说：“怎么可能，我把他带出去了。”

　　他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太自然，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顾离倏地挑起半边眉，“人家梦主带你出去的？”
　　秦轩：“……”

　　顾离看着他略有些发红的脸，点头道：“出去了不就好了吗？你怎么还跟个怨妇似的。”
　　怨妇秦轩：“……”

　　够了。我说够了。

　　“好了，聊正事。”顾离晃了晃手机，“你说的那个像是要有梦貘的，如今如何了？”
　　人并不是遇上了事情就会立马入梦的，而是有一个酝酿的“准备时间”。
　　“估计已经进梦里去了。”秦轩嘟囔道，“我上次见到他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半。”

　　顾离垂眸不语，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手里的手机。秦轩看着他那手势，无端觉得他手里不应该是拿着一个手机的。
　　……倒像是拿了什么圆圆的东西。

　　这是顾离思考时的习惯，他从没有点出。此刻不声不响地绕过了沉思的顾离，轻飘飘地走进了客厅。
　　这个出租屋并不算特别大，只有两间房一个客厅，加上卫生间厨房也不过八·九十平米。秦轩来过这里很多次，没有一次不是干净整洁得无可挑剔的。

　　他瞥了一眼顾离，心想这大概就是可怕的洁癖怪。

　　半晌，思索完毕的顾离开口道：“我们去找那个人。”
　　“？”秦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顾离站在玄关边，侧着身子，斜视着他：“……那个梦主。”
　　“哦。”秦轩愣愣应道，“那个啊。”

　　他又沉默了一会，蓦地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什么？！”
　　“你要去解那个梦吗？？！”秦轩声音都差点劈叉，“你才刚出来吧，你灵气还够么你就去解有梦貘的梦？？”

　　顾离倏地想起他前不久还因为灵气不足勉强实现了一个小孩特别简单的愿望就被弹了出来，心下一哽，眼神却看不出端倪：“怎么？不可以么。”
　　秦轩看着他平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默然片刻，“你能保证分毫不损地回来么？”

　　顾离抿了抿唇，很轻地笑了：“执念不死，魂灵不散。魂灵永不超生，他比我危险多了，担心我作什么。而且我进过的那些有梦貘的梦，怕是比你进的所有梦都多。”

　　秦轩被他噎了一句，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本来还想挽留一二，结果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的确，顾离这家伙能力很强，至少秦轩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失手。

　　这近四百年来，无一例外。

　　秦轩其实对这家伙的过往并不了解，因为这家伙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生在何处，活了多少年，经历了什么事，又为什么而活。每每问起他，他都只会用一句“忘了”“不记得了”来一笔带过。

　　就像他根本不在意似的。

　　秦轩神色复杂地看着顾离，他知道他说服不了顾离，这个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旁人从来无法改变。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离儿，我和你一起去。”

　　顾离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分意外：“你不是也刚出来吗？又进去？你很少进高级梦吧？”
　　——风险大又比较难解决的梦都可以称之为高级梦。

　　秦轩苦笑两声：“是刚出来啊，但是你不也刚出来么，我总不能让你自己去吧。虽然……”
　　虽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顾离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接话，反而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你灵气还够吗？”
　　秦轩：“……”

　　他咬牙切齿道：“……够。”
　　——不够也得够。

　　顾离颔首，不置可否。

　　“那孩子多大了？”他又问。
　　“看着十六·七的样子。”
　　“身份背景。”

　　秦轩闭了闭眼，眼前逐渐浮现出一页模糊的纸张，他说道：“孤儿……三好少年。”

　　顾离唔了一声，“从小住孤儿院？”
　　“错，”秦轩飞快说，“他家在他八岁时出了车祸，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倒也真算是天煞孤星了。”

　　——每当这种时候，顾离都不得不承认，身边带一个秦轩，生活都会变得十分方便，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个“青年”的记性着实是好到离谱。
　　顾离轻轻眯了眯眼，看不出什么情绪，淡声道：“行了，走吧。”
　　“现在？”秦轩一愣。

　　顾离应道：“——再晚点人就没了。”

　　……
　　也是。

　　“那走。”秦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罐子，里面装了些幽蓝色的粉末，他倒了些出来轻轻捻了捻——这种粉末能让筑梦师与梦主产生特定的牵连，通过这种牵连断定这个人是否入了梦。秦轩觉得有趣，给它起了一个梦幻的名字，叫做蓝色幽灵。
　　……不过风总能传很远。筑梦师活得久了，见得多了，就算不用所谓蓝色幽灵，也能感受到随风而来的梦境。

　　秦轩问：“怎么过去？”
　　顾离也问：“远吗？”
　　秦轩看了眼手上跃跃欲飞的粉末，“一公里。”
　　“那就走。”

　　……
　　几秒后，秦轩看着在低矮的房檐上飞檐走壁快到几乎见不到影的顾离，陷入了沉思。
　　他回想了几秒钟，那人说的确实是“走”没错。
　　可转眼间，那人便已无声无息连跳了好几个天台，瞬间便“走”出了几百米，真不知道若是屋里有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秦轩嘴角抽了抽，连忙追着那个快没影的人去了。

　　兜兜转转，粉末最后消散在了一个街角。顾离停下脚步，静静蹲在天台上往下看。
　　一个男孩紧缩在街角，眉头紧紧皱着，似乎陷入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噩梦里，正在艰难挣扎着。

　　顾离默了默，回头看向刚停在他身边气喘吁吁的秦轩，眼神询问似的看着对方。
　　“就是他，别问，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秦轩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小声和他说道。

　　须臾，顾离同样小声问到：“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怎么？”秦轩微蹲下·身，眯起眼看那苍白稚嫩的脸孔，“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顾离声音在月色下轻轻飘飘的，莫名增添了几分诡异。
　　秦轩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安静等着他的解释。谁知等了片刻，那王八犊子居然不吱声了。
　　“？”
　　好奇如秦轩，他忍不住追问：“什么？”

　　顾离瞥了他一眼，促狭道：“你不是他的‘知音’么？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轩：“……”

　　筑梦师分专长。而秦轩最擅长的，就是其中的“读心”。由于这个名字，这部分的筑梦师也常被其他人戏称为“知音”。
　　一般人的读心没什么用，就是感知一下梦境氛围罢了，很鸡肋。

　　顾离自己分明也会读心。秦轩暗自无语，但也知道顾离是为了让自己多锻炼锻炼，所以还是依言照做。

　　他无奈将手点在那少年额头上，感受了好一会。突然他一顿，有些惊疑不定地重新打量了一次那个少年，又闭上眼。

　　梦境拥有对现实的影响力，影响力越高，越容易误吸路人。这些误入的人，就是梦貘。
　　当然，有一种例外——只有一个梦貘的。

　　大多数梦貘，都不过是被梦主无意拉入梦的无辜人。
　　而只有一个，意义可就不一样了。极大可能是梦主操控着把人带进来的。
　　他曾经问过顾离这种梦的梦主，都得是一些什么样的角色。当时顾离想了好一会儿，却回了他一句：
　　倒也不是所有只有一个梦貘的梦，都是梦主对梦境的精确计算——也有可能是某一些活人感知到了这个梦主成了梦，想要救他，但又不知道怎么救，阴差阳错被梦境听到，再加上身上又有一些异于常人之处，就入了梦。

　　秦轩曾经质疑：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活菩萨吗？你见过？
　　而顾离只沉默良久，回他一句，不记得了。但这世上的梦主没有绝对的善恶，梦貘也没有。

　　……
　　嘛，这人总是不记得一些重要的东西。

　　所以秦轩至今质疑着只有一个梦貘的梦境是否真的存在。
　　可惜某个人恰恰和他相反，他十分笃定地相信他们的存在。

　　也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上苍，他们遇到了这百年难遇，这少年天杀的只有一个梦貘。

　　秦轩安静下来。顾离也没有再开口。
　　过了大约半分钟，秦轩动了几下嘴皮：“你有把握解决么？”
　　顾离没有立刻搭话，他垂眸想了片刻道：“我有把握解决，你害怕么，他可能会吃人。”

　　秦轩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在唬自己：“……”
　　“……那么凶残吗？”

　　顾离煞有介事的点头应道：“对啊，万一是梦主特别厉害呢？谁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这是怕你吓到。”
　　虽然他表情认真，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未被掩饰的笑音。秦轩终于反应过来，在松气的同时笑起来，反手拍了顾离的肩一下：“够了啊你，一天天净吓唬我。”

　　顾离摸了摸鼻尖，也笑了，“倒也不是全在吓唬你，就怕万一，毕竟他总该有些过人之处。你灵气还够吗？”
　　“够。”秦轩毫不犹豫地答道。

　　顾离盯着那个少年，还是好心再提醒道：“你灵气不够的话很容易‘精神反噬’的。”
　　秦轩又是一顿。

　　随后他摇摇手，显得不甚在意，“真够，相信小爷我。”
　　“况且，不还有你么？”他俏皮地眨眨眼，“你不会让我吓到精神反噬的，对吧，离儿师父？”

　　顾离没有应是也没有否认，只猝然跳下天台。猎猎冷风吹得他的大衣簌簌向后飘飞扬起，一时几乎挡住了秦轩所有视线。再回过神时，他左手手腕处传来一下刺痛，他翻过手，看到了一粒赤色的朱砂。
　　那是顾离每次进梦前都会给自己和共同入梦的人记上的，秦轩问过为什么，顾离当时想了想，回答他说——

　　“习惯，大概是为了提醒自己在梦里。”

　　好吧。
　　秦轩跟着跳下天台，正正蹲在了少年面前。

　　顾离抿着唇扫了他一眼，并拢两指抵到了少年的眉心处，平静道：“到时你要是害怕了，就闭上眼睛，交给我就好。”
　　“保护你自己，别吓到精神反噬。”

　　秦轩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不知滋味。

　　他其实一直很努力想追上顾离的步伐——他也想做保护别人那个。
　　……只可惜那人走得当真极快，还从不回头。无论他在身后怎么努力追都追不上，追了几百年了，差距反而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大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秦轩：……我也想保护顾离
顾离：（一脚一大汉）？？什么？没听清
秦轩：……
秦轩：没什么
长谙：所以我人呢？
我：谙宝你忍忍，就快了
感谢阅读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