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的兄弟会》Jenny Young

9、Chapter 9

　　2300打八折，1840。肖诗默算着，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她早该意识到，这个世界，兄弟诓兄弟才是正道嘛。

　　欧阳婷婷的死党为了表现同学爱都是走路来看欧阳非的，但同学爱不是用之不竭的，所以，回去的时候纷纷叫了司机来接。
　　雨停了，夜色很黑，空气却很清新。肖诗一个人默默往回走着，路灯的光线晕黄。学校的老房子屋檐上都覆盖了郁郁的花，厚厚的一层，随风摇摇欲坠，为肖诗这一路洒满花香。

　　肖诗回来的实在太晚了，副院长没有那个闲心等她回来折磨她，来日方长嘛。
　　孤儿院的人都睡了，肖诗敲了半天门。
　　最后，厨房的穆阿姨起来给她开的门。看她瑟瑟缩缩的窝在门口，心疼不过，又给她煮了热腾腾的面条。那个时候，肖诗的食欲总是很好。尽管已经吃了很大一个盒饭，还是狼吞虎咽的吃掉了整碗面条。
　　穆阿姨轻叹着：“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

　　第二天，肖诗还是一如既往的迟到了。她驾轻就熟的从后门窜到自己的位子上，同学们没注意，老师瞪了她一眼。
　　放书包的时候，肖诗才发现，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的欧阳非，居然已经炯炯有神的坐在了座位上——直接导致她不能一人独霸两座。

　　肖诗费力的把书包往桌洞里塞，这几天她已经习惯把书包放在欧阳非的位子上，现在觉得塞桌洞真是累人，遂愤愤的瞅了一眼欧阳非。
　　他的腿还假惺惺的绑着石膏。
　　肖诗心想，不就差你几个钱嘛，有必要盯这么紧吗？还带病坚持哈。

　　游泳队的选拔结果公布了。
　　没有肖诗。
　　意料中事。她只是有点遗憾。虽然她并不喜欢争强好胜的游泳比赛，但是，她真的很享受在水中的感觉。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个水生动物，实在不适合陆地上的生活。在水中，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流畅了，不像她的人生，那样艰涩。

　　暑假快到了，肖诗在游泳馆的落地玻璃前，无比惆怅的徘徊了一会儿。她看到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穿着漂亮的泳衣正在听教练训话呢，男队的也在里面，冲她们挤眉弄眼。
　　暑假时为了配合游泳队的练习，游泳馆是不向其他同学开放的。
　　肖诗知道这是骗人的。欧阳婷婷和她的死党们只要亮亮欧阳家的家徽，是没有人敢拦她们的。

　　肖诗拖着腮，完全听不进老师的之乎者也，突然她灵光一闪，喜形于色。
　　欧阳非在她身旁，一如既往的作睡美人状。
　　肖诗捅他一下低声说：“欧阳同学，你的那个什么天地会……”
　　“兄弟会！”
　　“哦哦……兄弟会兄弟会……”肖诗压低声音，就差没去捂他的嘴：“那个兄弟会有个什么标志啊、徽章啊什么的吗？”
　　“干嘛？”
　　“我随便问问……就是徽章啊……我入会了也该有个凭证吧，嘿嘿，徽章……”肖诗在胸前比划着。
　　“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可以有啊！”肖诗启发道。
　　“现在也没有！”
　　肖诗失望了，一转头怒道：“怎么这么不正规，我不干了！”
　　老师皱了皱眉：“肖诗，不要找别的同学说话！”
　　索取徽章不成，肖诗更讨厌欧阳非了。

　　该来的总会来。
　　肖诗知道，她昨天那样不管不顾的跑出去一天，副院长是不会轻饶她的。
　　可是，不轻饶又怎样，无非是把孤儿院的地板厕所通通擦一遍。大不了明天的作业又不交了。肖诗卷卷袖子，按摩了一下肩膀，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
　　老实说，比起写作业，她倒宁可扫厕所擦地板。她也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其实她不是不会写作业，只是她觉得，抄作业有利于增进同学感情。
　　肖诗总想，以她的聪明才智，要是好好做作业，搞不好就考全班第一名了，到时候同学们该多孤立她啊！所以，她习惯点头哈腰的跟在别的同学后面要作业来抄：这样大家就不会感到威胁，女孩子们在她面前也更有优越感，就会对她好一点。这是肖诗的生存逻辑。
　　她记得有一次陶陶阿姨带她去游泳，她没带游泳衣。陶陶说不是给你买过好几件了吗？肖诗没敢说，还不都被王小蕾拿走了！她呵呵傻笑，说忘了。所以陶陶只好在游泳池售票的小卖部临时给她买了件，因为没什么种类可选，所以样子很难看。但是那件游泳衣，王小蕾从来也没朝肖诗要过。
　　肖诗总算拥有了自己的游泳衣。
　　她想，这个世界上，太美太好的东西总是带来不幸。做人也是，不争不抢、破破烂烂才不被人妒忌。
　　肖诗在学校虽然一直受丁蕊党的排挤，但朋友还是不少的。
　　所谓的朋友。
　　这个女孩在她面前说那个女孩的坏话，那个女孩又在她面前说这个女孩的坏话，反正肖诗是个老好人，只附和、不多嘴，像一个可靠的坏心情的垃圾桶。说完了，心里舒畅了，这个女孩和那个女孩又手拉手去买闪闪发光的小发卡了，嘻嘻哈哈亲密无间，肖诗被晾在一边。
　　肖诗在心里嘲笑这些小女生的虚伪。她有一种与年龄不称的淡泊，也可以说是阿Q精神。
　　肖诗是这样想的：你们不是真心跟我好就算了，我也是敷衍你们呢！哼！

　　这会儿，肖诗正准备听副院长的训呢。
　　听人训话也是一门学问，不常听的人还不懂。
　　首先，要装出一副有骨气的样子。宁可让骂你的人感到你恨他，也不能让他觉得你无所谓。
　　其实老实说，长这么大了，副院长那些贫乏的辱骂之词早已经伤不到肖诗了。她的心像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她就躲在里面自嘲加嘲笑外面的人。没有人看的到真正的她，也没有人走的进她的心。
　　可是当副院长要骂她的时候，她还要像电视上所有的灰姑娘一样，假装很有自尊心的落几滴眼泪，假装不服输的握着拳头。其实骂人的人就是想看你有气没法儿出的憋屈相，你要是一脸无所谓，他是爽不到的。
　　肖诗总是她精于在副院长面前扮演自尊心受伤透的好戏。
　　练到肖诗这个境界，也算百毒不侵了吧。难怪大家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再无敌的人也是有自尊心的！肖诗今天是真正被伤了一回自尊心。

　　欧阳非，你可真是我的克星啊！后来，肖诗总是这样说。

　　肖诗记得那一天，一辆黑色的宾士停在孤儿院门口，导致大家都出去围观，以致副院长忘了要来骂她，害她酝酿了好半天的感情毁于一旦。
　　车里走下一个高挑的美女，胸前的徽章闪闪发亮。肖诗从窗口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欧阳非的妈妈了。妈的！还有让老妈来讨债的啊！肖诗急的捶墙。
　　走近了走近了，果然是来找她的。
　　肖诗调动全身的智慧准备扯谎。
　　比如“钱？钱我还了呀，今天早上搁欧阳非书包里了，哎呦，可能他没看见，您回去翻翻就知道了。”
　　再比如“钱？什么钱？我没有欠过他的钱啊！哦……我知道了。阿姨，这话我本来不想说，其实你们家欧阳非一直对我有点……有点意思，我一想，这不是早恋嘛，就拒绝他了。然后他就说我欠他钱……你说说……这……”
　　再比如……
　　肖诗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沉浸在自编自演的乐趣中。其实大多数情况下，她编的的那些天花乱坠的假话，她都是说不出口的。尤其对着陌生人，她拙劣的要命。
　　欧阳的妈妈走到了肖诗身边，带着萧萧的风。
　　自从那一次和肖毅认亲之后，肖诗已经再没像这样大出风头了。高高矮矮的孤儿院的孩子们，簇拥在欧阳妈妈的后面，挤进肖诗逼仄的房间。打扫的小丽，烧饭的大妈也都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怔怔的望着着阁楼的方向。
　　肖诗有一点恍惚，恍惚回到小学五年级的那个下午。她背着从捐给孤儿院的东西里挑出来的旧书包，一路小跑的往回赶，书包的带子长了，拍在屁股是啪啪响。然后在孤儿院的大厅里，孩子们和大人们聚光灯似的眼睛下，桃桃阿姨把一个穿着米色风衣一派潇洒的男人推到她跟前说：“肖诗，叫爸爸。”当那个男人淡淡的推开她时，肖诗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再也不要让那么多人看着我出糗。
　　肖诗不想出糗，也不想出风头。她害怕被很多人看着的感觉。有的时候做恶梦，她还会梦见几十双眼睛看着她。仅仅是看着她，就足够让她害怕了，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勇气。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职业。如果你到人才市场去走一趟，就会明白，每种工作都对你有某种技能的要求，比如专业技能、英语技能、沟通技能，甚至是搓麻将、打高尔夫这样的灰色技能。
　　这些技能大多需要我们靠后天努力获得，如果你想靠本能混饭吃，那就只能去卖身了。
　　肖诗这天就得到了一份靠本能赚钱的工作。
　　别想歪了，不是卖身。

　　简单的说，就是那天肖诗在欧阳非的病房里狼吞虎咽的吃掉那份罪恶的盒饭之后，厌食症的欧阳非同学主动要求吃了一份，一样的盒饭！欧阳妈妈很受鼓舞。于是，肖诗被雇来给欧阳大少爷表演吃饭！

　　欧阳妈妈说的很委婉，但肖诗知道，就是请她去表演吃饭的！

　　肖诗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富翁吃不下饭，看到路边的乞丐在垃圾堆里刨出剩饭剩菜却吃得津津有味，就把乞丐请回家，好吃好喝的款待。每次看到乞丐吃得那样香，富翁的胃口也为之一振。
　　肖诗现在的处境就类似那个乞丐。
　　这伤透了她的自尊心。
　　但是她不会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此刻欧阳妈妈一定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慈善事业，面对这样的好意，被施舍的人一定要满脸感激的接受。肖诗仔细斟酌了一下：她宁可留在孤儿院整夜被副院长折磨，也不要在欧阳非面前毫无尊严的表演自己过剩的食欲。可是转念一想，欧阳家是圣辉孤儿院最大的资助人，要是得罪了，可能自己留在圣辉都是问题。
　　所以，她没得选。
　　于是肖诗特淳朴的笑笑说：“阿姨，既然欧阳同学不想吃饭，我作为同桌和好友，陪陪他、劝劝他也是应该的。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哦，对了，副院长阿姨，那个……今天晚上我的工作可能做不了了，您能找人先干着吗？欧阳非同学跟我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他最近情绪不太好，我想我应该发挥同学爱，多多开导他才是。”
　　王小蕾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肖诗一脸亲热的挽着欧阳妈妈的手臂，咬牙切齿。
　　人都是有情绪的。肖诗好容易逮到个气气王小蕾的机会，终是没把持住——毕竟还是孩子。

　　肖诗进到欧阳非的病房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于是肖诗知道这不是他的主意，心里好受了一点。
　　“你来干嘛？”欧阳非把遮着脸的漫画书拿下来：“妈，她来干嘛？”
　　欧阳妈妈笑着说：“她来劝劝你啊，你不好好吃饭，怎么好好学习呢？你不好好学习，你身边的同学该多伤心啊？所以妈妈特地请她来陪你吃顿饭聊聊天。”
　　肖诗在心里暗叹了一下欧阳妈妈胡扯的功力，他不好好学习我伤心个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知母莫若子。欧阳非立马明白他妈妈的用意了。绝对是偶像剧看多了，制造浪漫场景呢。无聊的中年女人。找她来干嘛，我看到这丫头就来气。
　　欧阳妈妈退出房间去了，只剩下怒目相视的两人。
　　肖诗自暴自弃的坐在欧阳床边：“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吧，我还饿着呢，吃完我就走。说好了啊，你妈妈请我来的，我吃的东西可不能算钱！”
　　“你跟我妈收钱了吧。”欧阳非一眼看穿。
　　肖诗哼了一声：“这你甭管！公民有隐私权。”
　　欧阳把那条假模假式悬着的“骨折的腿”抽出来，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她到底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的，你别来啦！”
　　“100！”肖诗一听有两倍的钱拿，话就不假思索的就蹦了出来，说完她悔的肠子都青了，该多说点儿的。
　　欧阳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皱皱眉：“这么多呀，我给不起，你还是来吧。”
　　肖诗知道给涮了，气的跺脚。
　　“肖同学。”欧阳非意味深长的叫了肖诗一声，令她一阵战栗，还肖同学，肉麻死了。
　　“干嘛！”
　　“我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兄弟会是有会费的。每次集会每人收100，两人见面就算集会。”欧阳非又掏出了他罪恶的小计算器，脑袋发出电灯泡闪闪的光芒。
　　“什么意思？和着我来一趟赚100块钱还得交100块钱啊！你那是什么组织，2个人就算集会？”肖诗火冒三丈。
　　“我们兄弟会就3个人，咱俩就占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二，这还不够集会的标准啊？”欧阳非无耻的说：“你欠我的钱想好怎么还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指条明路啊？”
　　“欧阳非！算你狠！”肖诗咬牙切齿的说：“吃的先拿出来，我吃完再跟你吵！”
　　欧阳非打开床头的柜子，哗的一声涌出一堆鼓鼓囊囊的薯片、上好佳、妙脆角、喔喔奶糖，花花绿绿，肖诗瞪大了眼睛。
　　突然欧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拦住就要扑上去的肖诗：“这些你都不许吃！”说完从旁边的水果篮里抓了一个苹果丢给她：“先吃这个。”
　　肖诗撇了撇嘴，啃起来。
　　欧阳非在一旁打了个电话，好像是订饭的。
　　没过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群穿着酒店侍从衣服的人鱼贯而入，推着一架肖诗只在台湾偶像剧中见过的银色的推车，上面是五光十色的精致的食物。排成一溜，红艳艳的意大利面条，金灿灿的煮玉米粒，绿幽幽的色拉叠成小山，扬州炒饭像点缀着翠色的白玉。接着又有人送进来牛排、烤鸡、龙虾，还有飘香的鸡汤。
　　肖诗愣住了，看这一大帮子人中餐西餐这么混杂的伺候着，晕眩了半天。
　　欧阳非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那个……那个……我真能吃吗？上次的盒饭就要300块，我怕我要是吃了这个，明天就真得去卖身了。”肖诗咽咽口水，双手死命扯住衣角，拒绝再上欧阳大骗子的当。
　　“这是我们兄弟会的福利，只要你按时交会费了，吃顿饭算什么，以后还会陆续给你发好东西，比如……”欧阳非挑挑眉毛：“游泳馆的永久通行证之类的。”
　　听他这么说，肖诗怦然心动了，虽然她知道怦然心动一般是形容对男人的感觉的，但是她此刻真的是心动了，而且是怦然的，毫不夸张。

　　肖诗一边拼命的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暗想：哼，流氓的饭真难吃，简直咽不下去。
　　肖诗本来想吃完饭赶快逃跑的，可惜吃的太多，动作变迟缓了，被欧阳非一把拉住，险些倒在他怀里。
　　“你干嘛！你不是说我可以随便吃的嘛！”肖诗警觉道。
　　“你明天还会来吧。”欧阳非环顾左右，故作镇定：“明天我的腿就会好的，你来了，我妈觉得你劝的好，搞不好会给你奖金。”
　　肖诗心里难受了一下，她很讨厌听到奖金这样的话，感觉自己是被雇佣来陪大少爷的。可她心里认为自己和欧阳非是同学，甚至认为欧阳非是不如她的后进同学，她讨厌欧阳在她面前的优越感，她也希望偶尔能有超过别人照顾别人的满足感。
　　“怎么，不想装啦，明天就好？你不是装病跟你爸抗议嘛，这才几天？”肖诗笑道。
　　“总之你明天要来，我有任务要布置给你。别忘了，我是会长，是你的直接领导。”欧阳非松开她的胳膊，回到床上躺下，摆摆手：“你走吧。”
　　肖诗转身做了个鬼脸，有时候真想好好抽这个流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