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
这天晚上，我正靠在床上看书，敲门声突然响起，然后是紫菱的声音。
“绿萍……我……我可以进来吗？”
怯生生的，略带紧张与不安。
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进来吧。”
“绿萍……”紫菱站在床边，有点犹豫。“我们谈谈好吗？”
示意她坐下，然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
紫菱，她的外表，她给人的感觉，确实跟书里描写得很像，20出头的女生，看上去，天真单纯，惹人怜爱。
我接触到《一帘幽梦》这本书，是在八年前，那时笑笑10岁，有一天，她去了学校，在帮她整理床铺的时候，我在床头发现了这本琼瑶写的书。
琼瑶的书我向来不看，但在那个年代，她的知名度，还有她的书和电视剧流传的广泛，纵然我不看，也依然能知道，一本她的书，代表的是什么。
生死与共的爱情，爱到不顾一切的男男女女……
笑笑的爸爸曾经在电视节目报导“琼瑶热”的时候，不屑一顾地评论其为“哄小女生的玩意”，我虽不至于这么武断，但琼瑶的书有没有价值我并不关心，只知道，我是一个10岁小女孩的母亲，而爱情，对一个10岁的小女孩而言，还太早，尤其是琼瑶般的爱情。
所以，那个时候，我很慌张。
笑笑究竟是从哪里拿到的这本书？她看了吗？看了多少？看后怎么想？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笑笑的姥姥我的母亲，很淡定。
“只是一本书而已。”她说。
“但这书是……”
“你小时候跑去你爸的书房乱翻，西厢记红楼梦啥的也没少看。你倒是说，你看了之后有没有变得怎样？”母亲还笑着挪揄我。
“……”
现在回想，我那时确实有点大惊小怪。不过那个时候，我毕竟是第一次为人母亲，虽然已经做了10年，夸张点说，还是做得有点战战兢兢。哪像我的妈妈，我最小，到我的时候，她已经有过4次经验。
而且当时，一时半会的，哪里会想到那么多。
后来，笑笑从学校回来，才弄明白那本《一帘幽梦》并不是她借或是买的，只是她在做值日的时候捡到，因为失物招领处的老师已经下了班，没有及时交过去第二天又忘了带而已。
不过，在那之前，我为了弄清楚这本书究竟讲些什么，以便说服问问什么不能看的笑笑，还是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细细地读了一遍。
现在想来好笑，但当时读过之后的感觉是，真的不能让笑笑太早接触这本书，就算要接触也要家长指引。
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本讲爱情的书！
这是前话，而今晚，我想我已做好准备，顺她意来次交心。
但，她却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突然觉得有点厌烦。
在医院醒来的第三天，也就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楚濂跟“绿萍”求婚了。
“绿萍，从以前，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直到现在……不，请不要误解我这是为了什么负责……绿萍，我爱你！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你，爱到我心痛……相信我，绿萍，嫁给我，我一定一定会让你幸福……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那天，楚濂跪在我床边，对我指天发誓，去除他眼里若隐若现的点点忍耐和不快，他的表白完全是一场可以列入求婚指导大全的完美演出。
只可惜，他不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又或者应该说，他求婚的对象并不是“绿萍”。
如果是以前那个绿萍，大概已经被感动，已经满心欢喜地点头等待做一个幸福的新娘了。
真是可惜！
当然，对“绿萍”而言，却是幸运。
不知道绿萍去了哪里，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穿越时空换了副躯壳……她现在，会是在我的身体里面吗？
但怎样也好，她始终是逃过了一段充满欺骗和背叛的无爱婚姻。虽然，非当事人的我不能断定，这是否是她想要，但没有了那三年，终归是件幸事。
而我，理所当然拒绝了楚濂“情非得已”的求婚。
我并没有给出原因，但大家似乎都认定了我拒绝是因为不想拖累楚濂，这错误认知让我哭笑不得。
也是在那天之后，紫菱就一直时不时地用一张欲言又止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有话要对我说，但又怕我生气的样子，很是楚楚可怜。
用笑笑的话说，一副“小媳妇样”。
拖了两个多月，她终于找了我想要谈谈，我还以为她真的有什么要说，劝解或是摊牌，谁知道，竟是在我床边发呆。
老实说，我对紫菱的感觉并不好。
这感觉，不是因为我现在的“绿萍”身份，而是因为我身为笑笑——一个10岁小女孩母亲的立场。
这感觉，来自当初对那本书的细细阅读。
其实现在真要回想，那本书的很多细节都已经记的不太清楚，好比汪家的家境，似乎很富裕，但究竟富裕到什么程度，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隐约知道，好像也没富裕到无法无天的程度，在当地的上流社会来说，大概应该是处于还说不上什么话的地位吧，至少，费家就要比他们高上很多。
之所以要说这一点，是因为当时看时就很好奇兼惊讶，就这么一个普通的富裕家庭，到底是怎样养出汪紫菱这么一个女儿出来的！
不爱学习，整天做梦，从来不知道得到与努力成正比，总是爱说自己是“什么都不是的丑小鸭”却不知道天鹅之所以是天鹅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是天鹅；不能体会父母的心，觉得父母总是偏向姐姐因为她比自己优秀太多，自己是“失意”姐姐是“得意”，自己会这样是父母的错；不要学习不要工作，只要自己的诗自己的一帘幽梦，要游荡要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却从来没想过要怎样才能不让父母担心；任性自私自我为中心以为世界只需要围着自己转动否则一切就通通是他们的错……
20多岁的汪紫菱，这样的汪紫菱！
她的出现，究竟是谁的错？
汪家父母的？绿萍的？还是她自己的？
我想大家，书里书外，都知道——
汪家有一个汪紫菱，可也有一个汪绿萍！
一个优秀完美、值得骄傲的公主！
我不喜欢汪紫菱。
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希望我的笑笑跟她学习，变得和她一样。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笑笑10岁那年，看完这本书后坚定地认为她在那个时候不应该看《一帘幽梦》的原因。
也许这么想有点夸张，甚至是很小题大做，但原谅我只是个生手母亲，所有的紧张不过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也幸好，我的笑笑，和她完全不一样！
很多年后，HN台花重金重拍的《又见一帘幽梦》上映，那时候，笑笑已经17岁，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一边聊一边看。
“其实，那本书在那之前我就已经看过！”笑笑说，“老妈你白紧张了！”
“……”看着她坏笑，我顿觉很无语。
“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可以不读书不怕考试，整天做梦还能得到别人喜欢很好……”
“……我和你爸爸似乎也不曾在考试之类的事上逼过你吧？”
“哎，老妈，你不知道小孩在天生就是怕考试的吗？”笑笑一脸很正常的表情，“不过越长大就越知道，小说毕竟是小说，而我，生活在现实。现实是要得到就要努力。”
我的笑笑，真的是很聪明——不仅仅是考试考的好的那种聪明。
“妈妈，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想成为紫菱，长大后，我却怕我会成为绿萍……”
说这话时的笑笑，表情很认真。
而我明白她的意思。
做梦很容易，难的是一辈子沉浸在梦里，人活一世，面对更多的是现实。我们的现实，要得到就一定要努力要付出，就像上学的时候，老师们常常对我们说的那样，成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就成功，能毫不费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学业、事业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当我们越长大我们就越知道，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付出和得到之间并不能划上一个等号。
我们不仅不能成为紫菱，甚至很可能沦落为绿萍。
如绿萍般的现实，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不是拥有了就不会失去……
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并不曾去欺骗生活，却在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生活蒙在鼓里，剩下的除了谎言，还是谎言。
“紫菱……”不想一整晚都跟她傻愣着，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不料，刚开口，紫菱就扑了过来，抱着我，哭了起来。
“绿萍……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紫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带本来想说的话也咽在了嘴里。
我有点惊讶，这，是要坦白？
感觉到怀里躯体微微的颤抖，我叹了口气，手往她背上安慰地抚了抚。
“姐姐……”紫菱突然激动了起来，“对不起，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不该让楚濂去和你说清楚……如果不是我让楚濂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跟你说清楚我们互相爱恋的事，你们就不会出车祸，你就不会失去你的一条腿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姐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你从此不能走路，害你永远失去你的梦想……”
“紫菱……”
“姐姐……我知道此时跟你说对不起已经完全没意义……姐姐，你骂我，你打我吧……姐姐……”
那哭着缩在我怀里，不敢抬头看我一眼的女孩，汪家的小公主汪紫菱……
“紫菱，你看着我！”
头，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
“姐姐……”
一双切切实实写满内疚的眼睛，浸在泪水里，红通通，遮盖不了满怀的心事和伤痛。
是爱上未来姐夫，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姐姐挑明一切，是无心却害了姐姐一生的心事和痛苦……
……吗？
眼睛不会说谎。
我不喜欢汪紫菱，是因为她只会做梦，不知道什么是现实，不懂父母的爱，整天妒忌自己的姐姐宣扬自己那套“丑小鸭”的失意理论。
我不喜欢汪紫菱，除了上面那根本的原因，还因为那场车祸发生之后，她的逃避和自以为是所造成的绿萍悲惨的三年。
这本来与我无关，即使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因为我不是绿萍，因为我不曾疼惜了紫菱20多年，因为我不爱楚濂，所以我不在乎他们相恋不在乎他们背叛。
我觉得他们与我无关，我以为他们就只是两个路人甲。
是吗？
在这一刻，我想我动摇了。
小说里的汪紫菱，我眼前的汪紫菱。
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举动。
第一次，我真正地意识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我正身处的世界，它不是虚构，哪怕有太多与书里重合的剧情，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是现实。
现实的人，现实的生活，现实的一切。
我无法置身事外。
那么……
真正在逃避的人，是不是……
其实是我自己？
一个从未有过，或者说，是一直逃避的念头浮上心间。
我在害怕。
这个世界，在汪家，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看到的想到的，是爱是恨，是疼是怜，都是因为绿萍；所有的感情，正面负面，都是为了绿萍——汪家的骄傲汪绿萍。
可我不是汪绿萍。
我是林笑。
但……
汪绿萍的身，汪绿萍的家人，汪绿萍的过往，汪绿萍的感情……
汪绿萍的一切。
我背负着她的所有，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不是汪绿萍，但，我也不是林笑。
在这个世界，我谁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这里没有笑笑，没有我深爱的丈夫；不会有人叫我妈妈，也不会有人在我做饭的时候突然靠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你辛苦了……
我在害怕。
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我的家人朋友都在的世界；害怕自己这一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女儿的一面……
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是在自欺欺人。
什么我不曾爱过楚濂紫菱不是我妹妹所以他们的背叛与我无关；什么只要我置身事外不要陷进他们三人的纠缠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去寻找回家的方法……
只要不承认，只要把一切都当成一场梦，梦里的人、所发生的所有都不过是出自一本小说。
于己无关。
只有这么想，只要这么想——
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在某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