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不起，我爱你 ...
-
翌日，紫竹林。
弹着萧琴。
风。
林。
琴。
风拂着萧凌风的长发，几缕发丝飘过萧凌风的眼前。
萧凌风没有空闲去拂去它，双手在琴上轻盈地舞着。依然是一身青衣，依然是一身素装。如此的萧凌风，就是如此的萧凌风，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年，就已立下今日这样的地位和声誉。
一曲奏毕，萧凌风缓缓起身，心疼地抚摩着萧琴……这萧琴，陪伴自己六年了。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本是无名无姓的琴，跟随自己六年，也就成了“萧琴”。
将琴放回原位，萧凌风不禁想起昨日的宣荷。听闻，宣荷的琴艺也是众所周知的。何不……
又将琴抱起来。决定了。
“宣雨荷塘”。
两人相对而坐，萧琴被放在桌上，萧凌风没有抚弹，而是用如水的温柔眼神看着它，仿佛无限疼爱。
宣荷也是昨日就寝前，才被告知，他就是江湖上的萧凌风。今日这么对坐，又看见与传闻不同的萧凌风，宣荷少了些警备，毕竟萧凌风将平时收起的一面，展现给了自己。
忽然，萧凌风起身，轻抱起萧琴，又笑问宣荷：“琴。”
宣荷明白，萧凌风今日带着琴而来，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一定会把事情问个清楚。
冷叹一声，宣荷跟着萧凌风来到厢房后的池塘边。
萧凌风就树而坐，开始抚琴。
那是如水的琴声，悠扬，委婉，还带些荡气，让人不得不为之左右，思绪如飞絮般飘扬，想分散些注意，都不行。
“好美……”
宣荷纵然不想打破这境界，可时间越久，自己就越是不安。
萧凌风其实一直在等着宣荷说话，如此一来，这琴，弹得也有价值了。一打开话匣子，话就好套多了。
琴声徒然停止。
“宣荷姑娘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了。请相告，雷战的下落吧。”尽管是温柔的语气，可还是透着一股傲气和高贵。萧凌风却没有抱希望，宣荷若是这样就道出雷战的下落，自己，恐怕反而会有些失望吧。
“萧公子也是明白人，我既然收了雷公子的银子，自然要守承诺……”宣荷果然没有违背和雷战的承诺。虽然自己不是贪钱的人，可既然收了银子，若再透露出去，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吧。
琴声又起。
萧凌风没有再多说。这样就好……
许久，这曲似乎特别长。
宣荷犹豫了会，还是决定了。她走到萧凌风旁边，把纤细的手搭在萧凌风还在抚琴的手上。纤细下，是白皙。
萧凌风没有停下，也没有特别介意宣荷的举动，依然抚着琴。
配合着奏曲……更添了一份神韵。
“宣荷姑娘。”萧凌风还是停下了手。宣荷却继续弹着，虽然听到了萧凌风叫自己，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继续抚琴。
“宣荷姑娘。”萧凌风又唤了声。萧凌风也对自己此时的耐心和温柔感到惊异。这姑娘给自己的感觉，是那么与众不同。
宣荷不好意思再沉默了，只能应了一声。手也停了下来……“萧公子，其实…… 不需要这么来套我的话呀。”
萧凌风闭上眼，靠在树上，“宣荷姑娘，希望你能体谅我，恐怕……，”他又睁开眼，发现宣荷正看着自己，“只有宣荷姑娘你，才知道雷战的下落吧。我要取他性命，这自然与宣荷姑娘脱不了干系。”
听到萧凌风要杀雷战，宣荷并没有多少震惊。萧凌风找一个人，除了杀他，还有什么目的呢？只是听到他这么跟自己坦白，还是有些惊讶。
宣荷刚要起身为萧凌风添杯茶，却双脚一软，像蝴蝶断翅般落在萧凌风身上。萧凌风紧张地托住她，心中泛起一阵怜惜……
“谁。”萧凌风淡淡地问着。
远处闪现出一个身影，似乎带着一丝杀气，不但是冲着萧凌风，也冲着正倒在他怀中的宣荷。
萧凌风似乎明白了这人是谁。他没有放开怀中的宣荷，因为他听到宣荷疼痛地呻吟声，虽然轻轻地，可还是让人感到心疼。
“雷战……”萧凌风带着一丝笑容，不是面对宣荷时那种温柔的笑，而是有些高傲的贵气。
宣荷听到这名字，抖地抬头，一看，果然是雷战的身影！她挣扎着想起来，双腿却依然无力。她明白了，雷战愤怒。刚才，正是他，使自己双腿发软。这是他对自己如此亲近萧凌风的惩罚。
萧凌风依然是疼惜地抱着宣荷，眼却望着远处的雷战。
雷战走过来，还是带着杀气，“你们……！”
萧凌风无法再这么坐着，他轻柔地将宣荷的身子靠在树上。自己却迎面走向雷战。宣荷不敢说什么，怕再惹怒雷战，其实，也更怕雷战会伤害萧凌风。
“萧凌风！你对我的女人做了什么！”雷战忿忿地嚷着，握紧右拳。
萧凌风表面上依然笑着，实际上，却已经在用内力封住雷战右手的真气。倘若宣荷并不在场，他恐怕早已出手，要了雷战的项上人头，哪容他现在这么嚣张。他知道，柔弱的宣荷，见不得血腥的场面。
“雷庄主……何必动气呢。”
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难道平时在江湖上的萧凌风，就是现在的样子吗？可他刚才对自己表现出的温柔和悉心……宣荷不禁有些心乱。
“雷庄主果然是对宣荷姑娘情有独钟啊……纵然知晓在下要取自己的性命，听到风声，还是赶来阻止在下接触宣荷姑娘吗。”萧凌风幽幽地说着，语气中突然多了些挑衅。其实用挑衅来形容，也不妥切。以萧凌风的身手，要雷战的性命简直轻而易举。
“萧凌风！你莫要如此嚣张！你也不过是被人雇来的走狗！何必作出一副高傲的样子！”雷战已经失去理性，完全没有考虑到激怒萧凌风，会是何等的悲惨下场。
出人意料的，却是萧凌风不屑的神情。难道他没有介意雷战的话吗？容许他如此侮辱自己？
不是。
一瞬间，萧凌风虽然还在笑着，可已经胜利了。
刚才在封住雷战右手的真气时，已经将自己的真气灌入他的体内。刚才这一惹怒萧凌风，那股真气，已经被萧凌风化为厉剑，刺破了雷战的身体。
就在雷战的鲜血喷出时，萧凌风已经轻盈地绕到宣荷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待他移开，雷战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啊……！”宣荷刚要尖叫出来，却被萧凌风温柔地用手指抵住了嘴。
萧凌风摇摇头，示意宣荷先回厢房。宣荷已经被震吓得动弹不得，哪还有力气回房？看着这样的宣荷，萧凌风只能抱起她，送她回房。
将宣荷抱到床上，萧凌风也松了口气。希望她不要过度惊吓才好……
“萧公子……”宣荷还是有些虚弱，毕竟第一看见这样的场面。
萧凌风开始有些后悔在她面前杀人。
“萧公子，可否将雷公子的尸体……”
“等会，自会有人去收拾干净的。宣荷姑娘放心。”
又怎能放心？自己厢房的后面，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还都是大人物，宣荷又是一文弱女子，怎能放心得下？
萧凌风的神情有些愧疚，江湖上行走多年，还是第一次感到有什么愧疚的，“宣荷姑娘，能否告知在下，雷战为何要销声匿迹吗？”虽然雷战已死，可突然就这么离开江湖纷斗，甚至还招来一个穷困男子如此憎恨，雷战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宣荷看了看窗外的池塘，隐约看见一个黑影般走了什么东西。
说吧，“是绝命散……”
绝命散？萧凌风心里一惊。这绝命散是绝命山庄的镇庄毒药，可谓是江湖上最毒的毒药之一。绝命散一向是由庄主保管的……而且只有一瓶……
萧凌风用眼神示意宣荷继续说下去。
“雷公子——雷战，素来与江湖人士不和，”宣荷道，“也结下了不少仇家。”
这点萧凌风也明白。
“最近一段日子，向他寻仇的人又多了起来。雷战怕寡不敌众，所以几乎不出山庄，还更是把绝命散随身携带，以防万一。可谁知——
“绝命散被抢了。”宣荷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下去。
萧凌风点点头，“所以他怕有人用这毒药来害自己，便独自躲了起来。”
宣荷也点头回应。
这下，事情可清楚些了。那男子恐怕也是雷战的仇家之一，因自己找不到雷战下落，才委托萧凌风帮忙。
可那绝命散现在……
“宣荷姑娘，”萧凌风深吸一口气，“那药……在你这吧。”
惊谔！
他怎会知道！
“江湖上几乎人人都知道，雷战这段时间，只信任宣荷姑娘一人，你也定知道雷战人在何处。恐怕，来寻宣荷姑娘打听雷战下落的人，不计其数吧？”
宣荷无奈地点点头，继续听萧凌风说下去。
“而偷去绝命散的人，想必也来找过宣荷姑娘。”
他连这也料想得到！
“知道宣荷姑娘可以见到雷战，”萧凌风没有理会宣荷脸上的震惊和不解，“他肯定是把药给了你，让你去毒杀雷战。”
宣荷不得不佩服萧凌风的聪明才智！
她这才缓缓从枕下掏出一包东西，打开，是粉，白得让人不相信的粉。
“绝命散。”萧凌风冷冷地说。见宣荷点头，也证实了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
宣荷又重新将药包起来，递给萧凌风，“萧公子，既然你已杀了雷战，这散，理应归您……收下吧。”
萧凌风笑笑，将绝命散收好。
“宣荷姑娘，你想离开情雨楼吗。”
“……离开？这里？”
“嗯，永远。”
“我……不知道。”
“呵——”
翌日，萧凌风又来看望宣荷，手中却拿着一个包袱。
“萧公子，你这是……？”宣荷见萧凌风身后，又多了一个人，定眼一看，原来是这里的妈妈。难道……？
“哟，宣荷呀！”妈妈走上前去，“你可遇到大贵人啦！这位爷啊，出手真阔气，他可刚买下了你呀！”
什么？！萧凌风为自己赎身了？看着萧凌风微笑的脸，宣荷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怎么会，为自己赎身的……
“还傻愣着干什么呀！你都已经是这位爷的人了！”妈妈一把推过宣荷，把她推到萧凌风怀里，萧凌风伸手托住。
萧凌风拱手作揖，“谢过妈妈了。”说着，就温柔地拉起宣荷，出了这，锁了宣荷多年的情雨楼。
于是，向来独自一人的萧凌风身边，多了一个让人怜惜的，宣荷姑娘。
**************************
一个月后，宣荷说要回家省亲。萧凌风自然一同陪往。
虽说一同去了，萧凌风却毫不愿意。
近些日子，宣荷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时常咳嗽，身子虚得很。这回家乡，路途漫长，也不知宣荷，能否承受得住。
宣荷的家乡——
竟是这样！
破破旧旧的几间草屋！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渔村……！
宣荷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萧凌风从来没见过宣荷像今天这样开心，连气色也好了许多。
推开半掩的门，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宣荷顿时呛了起来。萧凌风体贴地抚着宣荷的背，还用衣袖为她挡去些湿气。
“宋伯父？小蛮——？”
宣荷在屋里喊着，却不见人回应。
“大概都去捕渔了，”宣荷转身对着萧凌风笑着说，“能陪我去看下吗？我想早点见到他们！”
萧凌风当然同意，自己对宣荷百依百顺。更何况，见到宣荷现在这么精神，她要什么，自己都答应。
从第一眼看到宣荷，萧凌风就喜欢上她了——
海边，果然停着几艘渔船。看样子，是刚捕完渔回来。
“宋伯父——！小蛮——！”宣荷一边叫着，一边跑过去。
只见刚从渔船上下来的两人，一老一少，对于宣荷的这声叫，都感到十分惊讶，却又马上转为开心。
三人拥抱在一起。
萧凌风看见如此的宣荷，心中不免感到欣慰。
“萧……师兄……？”
萧师兄……这个称呼！
萧凌风突然回头，只见一个一身紫色，一手还拿着篮子的女子站在那里。
好眼熟！
好耳熟！
这双眼眸，这声师兄！
“是……沁寒吗……？”
**************************
海边。
两人并坐着。
夕阳贪婪着覆盖着整片大海，金灿得让人不敢直视。
“萧师兄，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忘沁寒的语气中，带着久违的亲切和兴奋。
“六年前，烈帆师兄因我而死，师父也终于疯癫。我本也想一死，可却想起萧师兄你。尽管小时候没怎么一起完，可我知道，你也很关心我，也把我当妹妹看——只是你的性格，使你看上去，总是和别人形同陌路。
“于是，我便决定下山。可人海茫茫，江湖险恶，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你。虽然我在江湖上听闻了你的事，知道你在江湖上已立下地位。可每当我问起你的住处时，总是被人搪塞过去。
“一次，我随着一批江湖卖艺的来到海上，却遇到风暴，船就这么沉了。等我醒来，我已经被这里的渔民救起，其他人，却……”
“不过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忘沁寒又冷静了下来。
萧凌风发现，这六年来，忘沁寒的性子，冷了不少，失去了几分以前的天真和活泼……真是有着不小的改变。
“沁寒，你变了不少。”自己刚才，都差点没认出她来！
“是吗，不过师兄你一点没变，也幸亏如此，我才认出了你。而且——”忘沁寒闭上眼，“师兄，你的气质，似乎永远都不会变呢。”
“呵，丫头。”萧凌风想起小时候，忘沁寒的嘴，比现在要甜多了。
忘沁寒拾起一块小石子，往海里扔去，“师兄，你和宣荷姐姐……”
“嗯。”萧凌风知道她问什么。
忘沁寒眼神一黯，说：“那你知道，她的……”
……
回到草屋，宣荷正在摆饭菜，见萧凌风回来了，便笑了笑。
可这一笑，萧凌风的心，就揪了起来——
********
忘沁寒眼神一黯，说：“那你知道，她的……”
“什么？”萧凌风感到她的语气不对，急忙问道。
“她的病吗……？”忘沁寒的声音有些胆怯。
病？！宣荷果然病了吗？！所以最近才会这么虚弱，还一直咳嗽不舒服！原来是病！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呃，”忘沁寒继续说着，“这是宣荷姐姐的旧病了。一到现在这个季节就会发病。咳嗽，发热，头晕，乏力，甚至虚汗。每次姐姐都很痛苦。我们在一边看着，也觉得心疼。可没法治啊，姐姐家里穷啊。”
“她……没告诉过我。”
“因为姐姐不想让你担心吧。师兄，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姐姐她，她刚才跟我说，要我好好地照顾宋伯父和小蛮，说她自己——”
没等忘沁寒把话说完，萧凌风就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理会忘沁寒，而是独自走了回去。
********
“凌风？”宣荷疑惑地看着萧凌风。从刚才开始，他就盯着自己看了，眼神怪怪的。“怎么了凌风？”
江湖上，恐怕全世界，都只有宣荷一人，敢叫，也可以叫，也被允许叫萧凌风为“凌风”。
萧凌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如果宣荷不希望自己知道，或许这样比较好吧——只要，宣荷是这么希望的。
“宣荷，回到家，开心吗？”萧凌风无限爱怜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深爱着的人，自己可以为了她而放弃一切的人，却也是，最担心的一个人。
宣荷孩子气地点点头，把萧凌风拉到饭桌边，让他坐下，“凌风，快尝尝吧，很新鲜的鱼呢。”
“是啊，新鲜着呢。”
宋伯父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菜，放在桌上。
“宣荷啊，小蛮和沁寒呢？”他没看见俩人，不免有些担心地问宣荷。
宣荷指指外面，“怕是，沁寒被小蛮缠住，要陪他一起完吧。我去叫他们进来呀。”说着，宣荷就出了草屋。
“呵呵，这三个孩子呀！”
宋伯父坐了下来，脸上是仿佛自己回到童年时的笑容。
萧凌风不禁问道，“请问，宣荷她……”
“你很喜欢她吧？”宋伯父打断萧凌风的话，反问他。
萧凌风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当然爱，还有谁，像他那样强烈地爱着宣荷。
“那就请你——不要管那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最了解她。宣荷是个好孩子，她不愿别人担心自己，更何况是你。你知道宣荷的病了吧？沁寒应该告诉你了。其实，宣荷她，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了……”
熬不过这个夏天！也就是说，宣荷她……只能活半个多月了？！
萧凌风愣住了，一语不发。
看着把忘沁寒和小蛮赶回来的宣荷，萧凌风除了痛心，没有其他的思绪。
**************************
宣荷还是死了。
就在夏天的尾声。
死得很安静，还托自己要好生照顾忘沁寒，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很像她的性子。
萧凌风没有太伤心，因为她死的时候，是笑着的，笑着，在自己的怀中死去的。
宣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对不起，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