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碎月》小岛儿

2、云浦深处思无邪

　　世人皆知，迢水边界的云浦山以两绝闻名于天下。一绝是连川连岭的翠竹万竿，游走幽深山麓之中，鼻间萦绕着青竹的郁郁幽香。徐徐清风穿林越海而过，竹叶“簌簌”作响，仿若林海听雨，颇有脱尘忘俗之感。林间亦有清泉泄雪，飞瀑流光，鸟啾伴水鸣，百花同竹芳，让人置身其中都不敢妄加言语，惟恐惊扰了这紫府瑶台。而另一绝便是上晓天文、下知地理的忘机老人诸葛东方。江湖传说，诸葛东方幽居于云浦山的无为山庄之中，但是从没有人见过山庄的真面目，因为来访众人都被拦在了半山的四象七星阵之外。
　　“在下江客，携江永彦儿女求见诸葛先生！”江客跪倒在阵前，再不半分力气。连日来，他带着两个孩子跋山涉水，本就疲惫不堪，加之风焰门沿途追杀，他独自奋力抵挡，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早已命悬一线。
　　“哈哈！江管家，这回你该无处可逃了吧！”
　　身后兀地传来一声冷笑，江客即刻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横剑胸前，果然看见五六个身着玄色长衣的风焰门弟子手执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家老爷已死，你们何必赶尽杀绝？”江客护着两个孩子慢慢往后退，眼见就要退进阵法之中，江客深知这四象七星阵的厉害，不敢妄自闯入阵中，心知此刻已是退无可退。
　　“只要你交出信物，我们可以饶你不死。”其中一个男子走上前来，看了看躲在江客身后颤颤发抖的两个孩子，“江家上下如今只剩下这一条血脉，你也不忍心让他们命丧黄泉吧！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想必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废话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信物是什么，你也休想动着两个孩子！”电光火石之间，江客便已出手。江澈与江湛躲在阵前的石柱之后，血，飞溅而来，划过石头溅在江湛的脸上，五岁的小男孩此刻握紧了拳头，紧紧地抱着姐姐，目光战栗却冷静坚毅。挺拔的湘妃竹被染上了丝丝鲜血，寂静的竹林中尽充斥着剑刺穿血肉的凄厉声响。夕阳，将苍郁的竹海渲染上了血色的余晖，江客将刺在对手身体中的剑拔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江叔叔！”江澈大叫着要冲过去，却突然见到一支箭贯穿了江客的胸口，血喷洒而出，好像临别时爹爹身后的一幕。江澈呆呆地愣在原地，握在手中想帮江客拭去嘴角鲜血的手帕如濒死的蝴蝶般落在地上。江湛一把将她扯回来，挡在她身前。
　　从江客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着水色宽身长袍的沉稳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容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将夜引长弓背在身上，走近江客，抓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他拉起：“不自量力！信物在哪？”
　　江客不禁冷笑，突然反手一剑，剑锋含光直冲男子眉心而去。那男人身法何其敏捷，料定他是拼死一搏，便飞身闪开。谁料江客竟然翻身舍剑，抱起两个孩子冲进四象七星阵之中。
　　“旗主！”男子的身后跟上两个人，目光死死地盯着阵法入口，“要不要跟进去？”
　　“算了！”男子抬手拦住属下，神色一凛，“就算冲进去拿到信物，我们也没本事出来！你们同我暂返门内，再从长计议。”
　　“是！”众人应诺，瞬间便消失在血色残阳之中。

　　“江叔叔！”江湛用力推了推倒在地上的江客，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江叔叔，你不要死呀！”
　　“湛儿，叔叔不会死的。”江客勉强地扯动嘴角，伸手从怀中掏出江永彦交予的玉佩,“澈儿，你来。”
　　“叔叔，澈儿在这呢。”江澈拭去腮边的泪痕，跪在江客身旁。
　　江客颤抖着将玉佩放在江澈手中，将江湛与江澈的手叠放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记住，咳咳……一定……一定要将这块玉佩……咳咳……亲手交给诸葛东方，他……他自会……保护你们。你们姐弟俩……一定要互相扶持……为江家……咳咳……报……”
　　江客的话尚未说完便气绝身亡，江澈一下扑到江客身上，顿时泪如雨下。江湛流着眼泪扶着姐姐，五岁的稚童似乎一夕之间便长大成人。他将江客的包裹背在身上，拉起江澈，说:“姐，我们去找那个诸葛东方！”
　　“可是，江叔叔怎么办？”江澈将玉佩系在腰带上，揉了揉哭的通红的双眼。
　　“等到我们找到那个人，让他跟我们来厚葬江叔叔！”江湛坚定地指了指前方的竹林，“你放心！这么小的竹林，我们很快就找到了！”
　　“恩！”似乎是受江湛的影响，江澈亦浅浅地笑了笑，转过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屈膝礼，“江叔叔，你放心！我和弟弟很快就回来找你了！”
　　江湛拉起江澈的手，两个小孩毫不犹豫的走进四象七星阵中。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道骨仙风的老人抚着长须，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们远去的幼小身影。

　　“江湛，我们已经找了很久了。你看，天都黑了！”江澈嘟着嘴倚着竹子坐下，林中深夜格外清冷，江澈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们还是回去找江叔叔吧。”
　　“可是这里走来走去都是一样呀。就算现在我们想回去，也没有那么容易吧。”江湛挨着江澈坐下，推了推有些昏昏欲睡的江澈，“姐，我好饿呀！”
　　“我也是呀！”江澈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打了个哈欠，却突然听见不远处“咚”的一声，江澈马上站起身，战战兢兢的四下张望，“是谁？”
　　江湛扯了扯她的衣袖，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叫什么？”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呀？”江澈一把将江湛拉起来，指指声音发出的方向，“就从那里传来的。”
　　“是吗？”江湛踮着脚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湛拉着江澈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竟看见一只受伤的红隼落在地上正在兀自挣扎。江湛高兴地直拍手，“江澈你太厉害了！这样的声音都听得到！”他伸手去抓起那只红隼，“我们把它烤来吃吧！”
　　“不行！”江澈把他的手打开，蹲下身轻轻地将红隼抱在怀中，仔细检查红隼腿上的伤口，“它只是受伤了，怎么可以吃它呢？”江澈推了推站在一旁，一脸不甘心的江湛，“去把包袱拿来，我看到过江叔叔用小瓶子里面的粉末治伤。”
　　江湛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还是按照江澈的吩咐在包袱中找来了一个白瓷小瓶。江澈接过来，一丝不苟的将粉末撒在红隼的伤口处，又在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一块细布条，精心地帮红隼包扎好。她刚想将红隼放飞，却又觉得它不住发抖，于是将红隼抱在胸前，为它取暖。江湛看江澈对那只受伤的鸟呵护备至，便也不再打它的主意。两个孩子在竹林中绕了一整晚，不一会儿便已沉沉睡去。

　　“江湛！”
　　江湛闻声睁开双眼，迷糊之间就看见江澈双手叉腰站在自己身边，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了？你很吵呀！”
　　“小鸟不见了！是不是你昨晚偷偷把它烤着吃了？！”江澈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越说越气，一脚踹在江湛身上。
　　“喂！”江湛吃痛，一下子跳起来，“我有毛病呀！不睡觉去弄死你那只破鸟！它自己飞走了也说不定，你干嘛赖我呀！”
　　江澈瞥了一眼侧身生气的江湛，虽然心中觉得他可疑，但是他如此义正言辞，倒叫她无话可说。无意间转身，江澈却在幽篁间隐约看见一片竹屋。她拍了下江湛，“江湛，你快看！那里有屋子呢！”
　　“什么屋子呀？”江湛转身，顺着江澈目光看去，果然看见林海间有间竹屋若隐若现，“快走呀！没准儿就是那个诸葛东方的家。”
　　说着，背上包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江澈和江湛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却见到一个白发长须身着白色长衫的老者正伫立在门口，他的肩头停着一只受伤的红隼。
　　“咦？我的鸟。”江澈看着老爷爷，指指他肩上的红隼，“爷爷，那是我的鸟。为什么它会在你这呀？”
　　老人抚须而笑，手随意搭在肩头，红隼颇有灵性的跳到他的手背上，他将红隼放在江澈肩头，说道：“我把你的鸟还给你了，不过，它有个名字叫七星。”
　　“恩？”江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颇给老头面子的冲着红隼小声唤了一声，“七星？”
　　谁料那红隼果然应声扑了扑翅膀，甚至还颇为乖巧的用鸟喙蹭了蹭江澈的衣领。江澈惊喜地摸了摸七星，一脸崇拜地望向老人，“你怎么知道它叫七星？”
　　老人笑而不答，反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江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湛，刚要脱口而出，却一把被江湛拉住，“干嘛要告诉你？我们要找诸葛东方。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老人伸手去摸江湛的头，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老人也不生气，转身走进竹屋，“你们跟我进来吧！”
　　江澈与江湛半信半疑的跟随老人走进竹屋，清晨的阳光如幽泉般缓缓在屋内流淌，寂静林深处，一抹清风诱竹香。老人如仙翁一般背身站在窗边的流光之中，以平静而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跪下。”
　　江澈一愣，疑惑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江湛。江湛亦是不解，不满地问道：“为什么要给你跪下？”
　　“因为你们要拜我为师。”老人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檀香撒扇，“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诸葛东方。”
　　“你说是就是，我们凭什么信你呀？”江湛仰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眼中有浓浓的不屑，“再说了，江叔叔让我们找的人，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武林高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能干什么呀？”
　　“啪！”撒扇刹那间飞来，不偏不倚的打在江湛的头上，而后又旋回了诸葛东方手中。江湛吃痛地捂住脑袋，疼的龇牙咧嘴，诸葛东方手摇的撒扇，饱经沧桑的脸上，竟然有一丝得意，“臭小子！这回信了吗？”
　　“哼！”江湛别过头去，气的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江澈看了看江湛，又看了看诸葛东方，蹙眉想了一想，硬拉着江湛走到诸葛东方面前跪下，从腰间解下玉佩双手捧起，“爷爷，这是我爹爹和叔叔让我交给您的。”
　　诸葛东方笑了笑，将玉佩接过放在怀中，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师父。”说着，将江澈扶起，指尖一偏，隔空点住江湛的穴道，让他老老实实的跪在了窗前。“你们叫什么名字？”
　　江澈看了看江湛，见他还跪在那里不肯起来，还以为他还在闹脾气，赶忙替他说：“我叫江澈，我弟弟叫江湛。”
　　“澈儿，你跟我来！”诸葛东方说着便迈步往门外走去，江澈扯了扯江湛，悄声说：“江湛，你快点走呀！”
　　“澈儿，”诸葛东方此时已走出竹屋，听见江澈的轻声细语，声音清爽自得地唤道，“他愿意跪就让他跪着吧！咱们去去便回来。”
　　江澈想反正也拉不动他，就先跟师父去好了。于是，追随诸葛东方跑了出去，只留江湛一个人目光呆滞的跪在原地，心中暗骂诸葛东方一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