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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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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秋季,白日渐渐短了,夜色早早掩住了草庐。
山脚下的夜风里,桂花的甜香越发浓郁,一丝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沁入心肺,融进衣襟。
今夜陆小凤没有回草庐,这也是常事:这人浪荡惯了,时常偎红倚翠,浪迹红尘。或者哪里的美酒勳然,迷醉了一个良宵,或者哪里的歌女箫声曼妙,流连了时光……
但这一夜,习惯了独处的厉南星觉得宁静的屋舍中,那一盏灯火格外孤寂,那灯火摇曳不休,仿如随时会湮灭在黑暗里。
青白石刻就的砚台,蓄着浓黑的墨汁,将郁郁的墨香散在风里,混入那一室桂花清气里,带着秋夜的萧瑟。
厉南星腰背笔直,如定坐的一尊佛,静静在书案前提笔疾书,在金粟笺上写下一行行清瘦秀丽的文字。
桌案的一侧是那张带着戾气的战书……
寒露刚过,天还带着一些些燥热,树梢上的叶子已经有些憔悴了。
转眼已经是第三天,陆小凤依然不知道去了哪里,厉南星虽然有些失落,但这不妨碍他将草庐拾掇整齐,凝心定神。
给金逐流的书信已经用信鸽放出;留给陆小凤的也有一张留言,寥寥几句,交代了去处;顺便把那张战书搁在了留言旁边。几个将要转方的病人,厉南星都留下了药方,昨日就和唐三儿交代过了,嘱咐他给几家乡邻送去。
取了骨头将看门的大狗粉蒸肉喂饱了,把狗狗牵到了隔邻的沈老头家。
沈老头拉过粉蒸肉,问道:“厉大夫,又要去采药了吗?”
厉南星笑笑:“嗯,出去一些日子,这狗就拜托您了,要是借住我家的朋友回来,他会过来领。”
“噢!”沈老头记得:“就是那个有着四条眉毛、两个酒窝的年轻人吧?”
厉南星的眼神微暗:“是,我已经给他留了信,他会来的,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说着转身离去,回了自己的草庐。
天气有些阴郁,阳光忽而洒落,忽而隐入云层。
到了中午,云层更厚了,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不大,风却渐渐大了,吹得雨丝横斜,扫过天地。
厉南星泡了一壶茶水,取了一本医书,坐在堂前的檐下慢慢读。
有一个身影在蒙蒙雨丝里走近,撑着油纸伞,携着一柄长剑,异乎寻常的长剑,几乎有四尺左右长短。
木屐在水中踩出水花,那人一身白衣,并未掩饰自己的到来。
厉南星抬起了眼,将手中的医书轻轻搁在了身边的小几上,仔细打量来人,那是个脸颊瘦削的年轻男子,身材不高,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非常严肃、严谨的气息,只是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可以看见燃烧的火焰,带着贪欲和渴望,似乎想要把一切握入手中。
那男子也打量一下厉南星,开口道:“阁下就是厉南星?”口音里带着一些古怪的腔调。
厉南星点头:“请教阁下大名?”
那人正色道:“在下秋野白,喜好剑术,特来求教。”虽然神色略显倨傲,但是口气倒是恭谨,不似挑衅的模样。
厉南星微微诧异,这人难道不是那个传言中的剑煞白衣人吗??
厉南星道:“我只是一个医者,对剑术并未精研,秋先生倒是找错人了。”
那秋野白摇头道:“我姓秋野,不是姓秋。剑术一道讲究实战,我能感觉到厉先生身上有剑意,还请赐教!!”
厉南星忽然发觉,即使表情极度恭谨、言语极度客气,但是那人眼中那种倨傲、狂妄的神气却一分都不曾消减,仿佛那样有礼有节的行为只是自小培养的一种习惯而已。
那人见厉南星不答,扬手抛了伞,踏上一步,竟然有你不答应也无妨开战的架势!
厉南星眉一扬,心底对这人咄咄逼人的形状极度反感:“既然秋野先生这么说,你我去河边的林子比试吧,这里乡人来往,展不开手脚!”
秋野白立时退开一步,略带生涩地笑道:“说得是,您先请!”微微鞠躬,退在了一侧。
厉南星对这人古怪拘谨的言行简直无语,但也不想推脱,更不愿让人觉得自己胆怯,当下站起身来,取了搁在藤椅旁的玄铁剑,踏入了蒙蒙雨幕。
陆小凤拎着一壶酒推开了草庐的竹篱,扬声大叫道:“南星!!南星!!我买了上好的新酿菊花酒,快来尝尝!”
满园小小的金黄色菊花在细雨里酿出浅浅清气,宛若在替陆小凤的言语诠释秋天的美意。
可惜陆小凤一直冲进院子里,唯看见廊檐下一张藤椅空空,竹几上一卷医书翻开着,任风吹开书页……
推门看了一眼,屋子里没人,陆小凤悻悻,暗自思询:那小子下着雨还去采药?或者是谁得了急病,南星跑去救人啦??
摇头讪笑,顾自一屁 股坐在了藤椅上,优哉游哉地将酒坛拍开泥封,对着一院子灿烂黄花和一川一风雨,喝了起来。
到徂徕山日子也不短了,陆小凤虽然爱这里的风景人情,也眷恋厉南星身边的那种悠然闲适的气氛,但是陆小凤终究是闲不住的陆小凤,隔三差五地消失一番,江湖上的风浪虽不动陆小凤的心,但是和司空摘星等损友喝酒猜拳,小赌怡情之类的活动却还是必不可少。
这几日,陆小凤逛去泰山和泰山派掌门闲磕牙,把江湖最近的是是非非都扯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惦记起了厉南星,拎着自泰山派诈来的菊花酒去找厉南星。
想起厉南星,陆小凤唇边又勾起了笑意,不知道为何,朋友遍天下的陆小凤,近段时间却和不爱理会世事的厉南星走得最近,想起他对自己的无赖举动的纵容神情、想起他淡然吹箫的出尘身姿、想起他面对求医者的耐心和仔细,陆小凤都会不自禁笑起来,觉得回味无穷。
再想起两人相遇时的种种对白,陆小凤不由觉得好笑和奇怪:那本书至今渺无音讯,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要是没有这本书,又如何能认识南星这等朋友呢??
悠哉了片刻,陆小凤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以往一进院子,那只讨人嫌的土狗粉蒸肉一定不依不饶地扑上来,狂叫半天,今天那死狗居然哑了?
陆小凤嘿嘿一笑:这懒狗一定看南星不在,偷懒睡觉了吧?话说这天气也快到了吃狗肉的好日子了……
陆小凤抛下酒坛,溜达去狗屋瞧瞧,却看见木板钉的简陋小棚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皱着眉,站在秋雨里怔住了:一向看着院子的粉蒸肉都不见了,南星会去了哪里??
正站在细细秋雨里发呆,却听见狗吠的声音渐渐近了,陆小凤自嘲的一笑,果然是庸人自扰,那只坏狗明摆着就是溜号去找食了嘛!
转头向院外看去,只看见羊肠小道上一个老头子牵着一条土黄色的大狗走了过来,那狗身高腿长,正是陆小凤熟悉的粉蒸肉。
陆小凤呵呵一笑,招呼一声:“粉蒸肉!!”
不出所料地引起了那土狗的一阵狂吠……陆小凤摸摸鼻子,想不通:文静温和的厉南星怎么会养出这么一只坏脾气的土狗??
陆小凤看看那牵狗的老头,原来是附近的沈老头,那老头子看见陆小凤,笑眯眯地道:“这么快你就来了啊!刚才听厉大夫的口气,老朽还以为要替厉大夫看这狗三五天呢!”说着,走到近前,把栓狗的草绳塞到了陆小凤手里。
陆小凤还没搞清楚状况:“沈老,这狗是南星托你看管的??”
老头子点头:“是啊,厉大夫上午过来请我帮他看着这狗,说你来的话,可以把狗交给你!”说罢又问道:“厉大夫是出门去深山采药了吧?要几天啊??”
陆小凤一脸茫然:“我刚到,不太清楚!”
老头说:“听厉大夫说,他有留信给你的。”
陆小凤像兔子似的跳起来,甩下草绳,直掠进屋子去,引得粉蒸肉嗷嗷乱叫,跟着冲进去,将洁净的草庐踏得满地梅花状泥印。
只片刻,陆小凤就如同抽了疯似的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笺:“沈老!你可看见南星去了那个方向??”随之冲出的还有“汪汪汪”不休的粉蒸肉。
刚打算离开的沈老头吓了一跳:方才还笑嘻嘻,一脸悠游的纨绔子忽然得了失心疯。
沈老头看着陆小凤一脸焦急的样子摇摇头道:“早上过来了一下,似乎又回药庐了啊……后来就没有遇到。”
陆小凤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踏坏了院子内的菊花,一脸惨然:“怎么办!!那个白衣人竟然找上了南星!!”
这几天和泰山掌门的闲聊里的种种关于白衣人的片段此际都翻上了脑海,陆小凤只觉得心里冰凉一片,手足都僵了。
那个白衣人自从出现之后,一直浪迹各个市镇,对于小门派中的剑客或是独居的剑客,不断发起挑战,要求切磋。
这事儿江湖中也算常见,只是这人在与素不相识的人进行切磋时,无一例外的痛下杀 手,弱一点的一招毙命,强悍一点的,缠斗一番后,也折陨在白衣人剑下,时间久了,江湖上就称呼那白衣人为剑煞。
之后,再有人接到白衣人的挑战,大都带着好友亲朋去护法观战,但是那白衣人剑法残狠,居然在此种情况下依旧能在对决中,将对手击败杀死,并从众人的围堵中诡异脱身。
虽然不曾围堵住这人,但是观战的人中也有眼力强,交际广的高手。
这些人传言出来,说是这白衣人剑法诡异,路数多变,离去时身法莫测,难以追踪。
从观战的人描述来看,那白衣人至少会七八种不同门派剑法的招式,而且之前被白衣人挑战过的王家剑法、雁羽门剑法、谭家剑法都在这白衣人身上得见,那白衣人竟然是个博采众长的怪才。
想到和白衣人对战者至今还是全败尽忘的结果,而厉南星居然是独自一人去面对,陆小凤心都绞了起来,大悔不该去泰山一行。
眼下四处雨丝蒙蒙,那挑战书和厉南星的留言里都没有说明去了何处,教聪明一世的陆小凤一时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