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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能说的秘密 ...
在和曾谙开启冷战后陆嘉衡唯一在思考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曾谙觉得他的爱是虚伪的。
先定义爱,爱应当是广义的,包涵亲情友情爱情,而非狭义的两□□情。
陆嘉衡认为自己对爱没有过分需求,恨更是不必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对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份责任,一旦他确认自己将长期稳定地在某个人的生命里担任某个角色,那么他才会选择自己认为适合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角色。就比如他对曾谙的爱,他是父亲,曾谙是女儿,所以他应该去爱她,他认为的父亲应该是负责、慈爱、包容、智慧、慷慨的,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这么做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他擅长与人相处,但不擅长与人相爱。
陆文沚说过,陆嘉衡的自己的生活中缺少爱的正常范本,他认为一个父亲应该具有的特质都取自他父亲的对立面,他的成长里父权的缺位让他过度依赖独立思考理性判断,忽略了父母子女亲朋好友之间的爱意与关心应该是由心灵自然生发的,像泉眼里自然流淌的涓流。所以无怪乎曾谙说她感受到的是虚伪的爱,陆嘉衡在他所向披靡的思辨生涯里第一次被深深刺痛。
但是他已经习惯抑制自身情绪做到冷静与理智,现在他和曾谙的关系趋于一种平衡状,他无法预测再次打破这种平衡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决定维持现状。
陆文沚在这场冷战中很同情曾谙,因为陆嘉衡是个可以自如控制自己感情的怪物,而曾谙是一条天真的以为她脱离了水环境依然能存活鱼,你永远不能指望把一个缺爱的人放在无爱的环境里就能戒断她的病态的需求,相反陆文沚认为这会出更大问题。当然,曾谙的自我伤害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了,陆文沚说自己预约了下周的师大附属医院要给曾谙做全面的心理检查。
陆嘉衡犯了一个所有家长都会犯的毛病——对孩子的心理状态过于乐观,他没想到曾谙已经严重到要接受药物治疗的程度。
曾谙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冷战,在自我剖析并固执己见这一点上她完全不输另外两位。
她以为只要陆嘉衡停止爱她,停止关心她,停止对她的一切好,她就能从那些黑色的肮脏的堕落的思想里解脱出来。她对那些书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找到了救命良方,把自己当做小白鼠在大脑里接入刺激的电信号,以为可以自己操纵自己的感情,引导自己的思想,然而这不是自我救赎而是加速自毁,她高估了自己的精神承受能力。她的的精神和情绪在失去倾诉途径和疼痛慰藉后变得更加压抑。
诊断的结果是中度抑郁+焦虑+强迫,陆文沚在翻曾谙的自我伤害评价表(SIAC)其他厚厚一摞量表时神情凝重,附医的那位中年医生也算是陆文沚的熟人了,一起做过一些合作项目,他特意私下里拉过陆文沚道:“我跟那孩子谈过,她总在无意中自我贬低,存在认知和情感障碍,抑郁倾向已经很明显了,而且有向双向发展的可能,唯一的好消息是她没有自/杀的想法。”自/残和自/杀有着本质区别,前者是痛苦得想要活下去,后者是痛苦得不想活了。医生给曾谙开的主要是小剂量使用的IRS类药物和抗精神病药物,一些舍曲林和文拉法辛和预防双向的奥氮平。
“我的建议是这孩子还需要接受辅助的心理治疗,但是她可能会极度抵触。”医生看向不远处安安静静坐着的曾谙,他是医生不是咨询师只能诊断病症对症下药却无法触及心灵治疗灵魂,剩下的也是爱莫能助了,他给陆文沚的推荐了一位从北师大退休的老教授的作为曾谙的咨询老师。
曾谙对吃药不反感,因为她确定自己是病态的需要治疗的。
胡子花白的老教授就从口袋里摸了颗大白兔奶糖给她,曾谙犹豫要不要接,老教授笑道:“你在吃药吧孩子,那可是很苦的,那滋味我知道,可不好受,吃点甜的吧。”曾谙点点头,接过糖放进口袋里。
在老教授介绍过自己后,曾谙问:“你会把我们说的话告诉我姑姑吗?”
“不会,保密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原则,就像你们学生不允许作弊一样。”
“不允许作弊不代表不会作弊,你还是会告诉我姑姑的吧?”
“除非涉及保密例外的情况,比如自/杀、自/伤、违法犯罪行为。”见曾谙仍是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老教授无奈地笑了笑,“孩子,我在这一行的年头比你的年纪都大得多,如果我是一个不值得被信任的咨询师,我也不会干到这个岁数对吧?”
这倒是确实,曾谙认可这个逻辑。
“你有秘密吧?”
见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老教授温声安慰道:“你不愿意说这个秘密是什么的话,你可以说说别的,比如这个秘密为什么不能被知道,被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以及在有这个秘密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同?”
曾谙心里有一片不可触碰的禁地,他们就绕着它缓缓踱步。
咨询一周两次,进展顺利,直到老教授提出需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治疗。因为曾谙表现出来的强烈回避与掩饰,老教授提出了催眠疗法。
曾谙终于彻底崩溃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脱离自我控制。
她选择了撒谎。
有人说过这个世上最能骗人的就是九分真话掺杂一分假话,而那一分假话又是最致命最关键的。
她说,我喜欢我的老师,一个年长我许多已经结婚生子的男人,他已经被调走了。
催眠结束,曾谙问老教授:“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老教授摇了摇头说:“不,孩子,我知道你很正常。”
人们总是喜欢过度美化儿童与青少年的精神世界,仿佛只有纯洁青涩之类才是正确的形容,但是本我中的无意识冲动和□□,在个体发展的不同阶段,总要通过身体的不同部位或区域得到满足并获取快感,从而构成了人格发展的不同阶段。普罗大众习惯对此进行否定,因为他们想要逃避遗忘自己在经历这个阶段时的糟糕的情感体验和心灵悸动,由此隐秘共识形成的世俗是强大的。
曾谙突然就崩溃了,大哭到停不下来,如此惨烈,真到连她自己相信这就是自己把最不能说的东西说出来了之后的真实反应。。
老教授打开门让陆文沚进来:“你可以带她回去了,跟她好好谈谈吧。”
曾谙一直一直哭,哭到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陆文沚无奈只能打给陆嘉衡,陆嘉衡立刻赶了过来。
陆嘉衡站在她对面叫她的名字,曾谙看着他哭得更伤心。
那天他们之间的冷战结束了,以陆嘉衡的投降曾谙的崩溃告终。
他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结束了,曾谙,一切都结束了,已经好了。”
曾谙后来再回忆她十四岁那年暑假只觉得恍恍惚惚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每个人都变得不像他们自己。
她已经拔掉全部生长进血骨里的毒根,锄尽所有在她精神世界疯狂生长的毒草,揉碎毒花嚼烂毒果,像是死过一次又重生,终于停止了自己与自己的战争。
在九月份开学之前曾谙又做了一次量表,除了轻微的强迫已经没有其他了。
药和治疗活动都停了,因为治疗的目的是治疗伤痛病症而不是把人变成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偶。
爱与恨,罪与罚都是正常的,一切想法都是正常的,唯一能被评判为不正常的是我们的语言和行为。
塞缪在《雏菊》中写道“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
人脑有100亿~140亿个神经元,大概有银河系的星星那么多,她对陆嘉衡的爱,只要她不去想它,任它作为一股微小的生物电流潜藏在这百亿突触之间就可以忽略不计当做不存在。
曾谙想,这样她也像是个正常人了。
孙宇捷老觉得陆嘉衡用那种像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评估分析实验体的眼光看他,他总感觉后颈发凉坚持没几天就彻底扛不住了,直接跑过去问陆嘉衡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不用客气尽管问,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嘉衡原本打算自己通过观察得出方法和结论,但对方如此配合,他很难拒绝:“孙教授,我的问题比较私人,涉及你的家庭生活。”
“你问你问,不用客气。”
“你的家庭生活很和谐,我看你女儿跟你关系很好。”
孙宇捷自己都听笑了:“你觉得我们家那叫和谐?陆教授,我这么跟你说吧,在我们家,我丈母娘是皇太后,我老婆是皇后,我女儿妥妥的是皇太女,我充其量是个废帝。”
他们夫妻俩带着女儿一直都住在丈母娘的房子里,他倒是一直在提另外买房,但是丈母娘舍不得孙女,觉得放在眼前最好,他妻子也觉得让妈妈带女儿好,何必分开住,于是这事就一直搁着。陆嘉衡默默地想孙宇捷这个样本已经不必再研究了,他们家是典型的建立在母系亲缘关系上的,对陆家不具有参考价值。
“你想问什么来着,问吧。”
“我一直把曾谙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放在与我平等的地位,我从不愿用历史赋予先在者的、蕴含在传统里、惯例、既成事实、成文法律、职场资历、管制序列里的权利去强迫她,但是现在我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在剥离父权后父亲这个身份是无法存在的。”陆嘉衡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的有些晦涩了,于是又倒回来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都知道以压迫-恐惧-支配为核心的父权体系是不合理的,所有人深受其害却又惯性地不加反思地将这一种伤害延续到下一代身上,当我极力想避开这些问题时,我发现避无可避。”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的是理想的人与人的关系,亲子关系当然包含在这之中,但是你要知道哪怕是‘当代圣人’胡适老先生都没有实现这一想法呢。”
陆嘉衡诚恳道:“我的确很欣赏胡适在家书里对理想亲子关系的描述。”
1929年胡适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我养育你,并非恩情,只是血缘使然的生物本能;所以,我既然无恩于你,你便无需报答我。反而,我要感谢你,因为有你的参与,我的生命才更加完整。我只是碰巧成为了你的父亲,你只是碰巧成为了我的女儿和儿子,我并不是你的前传,你也不是我的续篇。你是独立的个体,是与我不同的灵魂;你并不是因我而来,你是因生命的渴望而来。你是自由的,我是爱你的;但我绝不会“以爱之名”,去掌控你的人生。
“其实你也不必过度追求某种极致纯粹的理想状态,要知道每一个人每种身份都是复杂的,经院哲学家搞了几百年‘三位一体’也没把上帝解释清楚,再说上帝还是虚构的呢。”
“你是说过度追求某种极致纯粹的理想状态吗?概括的不错。”陆嘉衡陷入沉思。
“你看看梁思源,他一喊森森大名,人孩子吓得抖筛子似的的,回回曾谙都带着森森往你办公室的桌子下躲。要按你那一套标准下来,梁思源怎么也是个父权主义巅峰王者,不过他们家真的挺好的,从来没听说过有矛盾,家庭关系真的和谐。”
能不和谐吗,森森怕梁思源,梁思源又怕褚梅君,偏偏褚梅君宠孩子,正好达到了生态平衡。
孙宇捷还在给陆嘉衡出主意:“你要不去问问梁思源,他们家多值得研究啊,多少人羡慕他们家呢,有时就连我都羡慕他们家。”在上海走数竞道路从六年级就给孩子进行一试训练的父母不在少数,真正能一路往上走孩子,每一个背后所拥有的家庭背景、家庭财力、家庭教育都是顶级,但像森森这样除了学习在各方面也都不让父母操心的完美孩子实在是少见。
陆嘉衡面无表情道:“我不羡慕。”
“行行行,我知道你跟梁思源两个人平时王不见王的,关系复杂得很。”
陆嘉衡无情地横了一记眼刀,孙宇捷顿时老实了,不敢再调侃他。
隔一个暑假没见,苑杭拉着曾谙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手臂上的伤痕。
“没有了,都好啦,别看了。”曾谙把手臂抽回来,“我姑姑每天盯着我涂去痕膏。”
“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知道。”
秋天的天空高而远,白的发光的薄云飘在天上,她们坐在体育馆投下的阴影里。
“苑杭,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这样坐在一起了,苑杭还在为曾谙变回她所熟悉的乐观阳光的曾谙而开心,没想太多:“你说吧。”
曾谙却抬眼看向高远的天空沉默了。
“怎么了?你不是要说事吗?”
曾谙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不是问过我喜欢谁吗,我喜欢陆嘉衡。”
苑杭愣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喜欢陆嘉衡,我喜欢他,你知道他是谁。”
这下轮到苑杭沉默了,曾谙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她最好的朋友会怎么做,她会被吓哭,她会骂她,又或者她们的友谊就此结束了。
结果苑杭很平静地问她:“那你准备怎么办?”
曾谙笑了一下:“不怎么办。”
那边两个班级都在吹哨集合,曾谙还是忍不住最后拉住苑杭问道:“苑杭,你会觉得恶心难以接受吗?”
“不会啊,比起以前你说的和做的这根本不算什么。”苑杭揉了一下她的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要你不再说讨厌这个世界,不再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就已经很好了。”
曾谙笑着跟苑杭道别,却在接下来的英语课上哭了一整节课,尽管她只安静地默默流眼泪,但还是吓得老师停下来两次问她要不要紧,她摇摇头。
苑杭是第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
不愿再写正经东西,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我真的人菜瘾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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