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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四章:杜巴人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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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低下头,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舞动了起来,勾弹拢捻抹,动作轻盈曼妙,仿佛是从他生命中幻化出来的一般,琴音如泉,直抵人心。卓涵在琴上的功力,俨然已达到了音随意走的境界,他手中的琴,就是他的心,所有无法言说的东西,都透过指尖用这袅袅的琴音畅然诉出了。
谢娘知道这首曲子,曲名《梦归乡》,相传是失踪多年的古音先生所作,一自天都传出,各路名家都争相模仿,却无一人有重现之功,后来便分作多个版本流传了。当年在衔月楼时,倒是时常有人弹起,各种版本谢娘都有所耳闻。可今夜,卓涵弹的这一种与那些版本都不同,指法上没有什么花哨,而曲中真意竟纤毫毕现。
原来就听人说过,古音先生之所以无法超越,是因为他不仅能做到闻曲见画,更能让画活起来,处处真实可感,往往感人涕下,回味无穷。
听着卓涵的琴声,脑中仿佛有万根丝线穿织成画。云雾徜徉,疏林掩映,悬泉飞瀑,溪流清澈,林中的人家半隐半露。渐渐地,画面活了起来,清润的湿气浸着花香扑面而来,纯净清爽。再往近走去,就可以看到篱笆小院的空地上,有幼童逐着蝴蝶玩闹嬉戏,一只小黄狗跟在孩子身后,也兴高采烈地叫唤着。沿着小路转过一个弯,这个隐匿桃源的世外人家才完全呈现在眼前,茅草屋檐下,面目柔美的女子正在给她的丈夫缝制新衣,她不时的将衣服拿起来看看,仿佛在想男人穿上哪里的尺寸会不合适。这衣服虽是粗布制成,样式普通,但做工精细,更有妻子的绵绵情意缝在里面,想来不论合不合适,那男人都会喜欢得紧。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男主人回来了,肩上扛着一担柴火,汗津津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孩子高兴地跑过去,奶声奶气地唤着“爹爹”。男人撂下柴火,将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不住地亲吻,女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活,一家三口相携着进屋去了。那其乐融融的背影,不知羡煞多少坐拥万金却不得一个真心人陪伴终老的权贵。
看到这里,谢娘幡然记起,这场景正是在衔月楼时,她所向往的生活。那些客人可以给她千两黄金,却无法给她平实真挚的幸福。她也多次见过那些家中美姬如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酒醉之后,因为怀念自己的结发妻子而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情状。
浮生如梦,当你知道应该珍惜的是什么的时候,伸手一搂,幻象即作烟尘散,掌中唯余冰凉的空气。
梦归乡,梦归乡,归去的原是心中真切的向往,是心中安稳的一隅!
谢娘总算领略到了这首曲子的可贵之处,想必不同的人听这首曲子看到的景致也会不同,因为曲子本身并未描绘什么景色,造景的是听者自己。曲子就像一条小路,在喧嚣红尘中引你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曲终多时,谢娘犹自回味,忘记了睁开眼睛。
直到卓涵轻轻执住了她微凉的手,她才回过神来,讶然地望着他。
卓涵似乎知晓她想问什么,浅浅笑道:“不用惊讶,古音先生是我义兄的老师。我自幼学琴,曾多次蒙他指点,若还不能得他三分功力,我想他会骂死我的。”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卓涵不得已将自己的故事转嫁到了这个所谓的“义兄”身上。
小院里,他静静地坐着,月色沐了他一身,有如谪仙。他在微笑,可谢娘分明看到,是悲伤妖娆地绽放在他唇角。此时的他是脆弱的,眼神里充溢着孩子般的孤独与无助。
谢娘将他纳入怀中,他就乖顺地抵在她柔弱的肩头,悄无声息。而谢娘知道他哭了,因为泪水温热的气息触到了她的肌肤。而眼下她能做的就是默默等他讲出积压在他心头的页页往事。
卓涵每每弹起这张琴,就无法抑制地去回想古音的点点滴滴,从出现到离去。他以为时间久了,他就会渐渐记不清古音的音容笑貌,事实上,恰恰相反,对于古音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加明晰,明晰得成了习惯。
《梦归乡》是他跟箫声姐姐去乾州回来后作的。当时自己还小,不能体会这曲子的奥妙,只是见先生深夜无眠的日子更多了。他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已有能力分担先生的忧愁,哪怕只是给他足够强壮的肩膀依靠一下,先生也会快乐许多。然而,那时的他仍然弱小,而先生始终像岿然的山岳一样站在他身前,站在所有需要他保护的人身前,无悔地挡下一切风雨艰险。
先生当初作这首曲子时的心境,想必是极其痛苦的,而越是痛苦他就越需要这首曲子来给他片刻的麻醉,因为曲子里,有他想要的生活,有他和箫声姐姐的恬然相守。
不过,这并非古音先生的巅峰之作,真正的巅峰之作世间并没有几人闻得。虽只听过一遍,但那曲中的每个乐音都已随着血液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至死不忘。
卓涵打算讲完了故事,再弹这首曲子给谢娘,这样她才能深刻地体味曲中深入骨髓的情意。
待卓涵整理好了情绪,他的故事就从那一晚开始讲述。而故事的原貌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