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赋》几色棠珈

8、疑惑

　　廷尉为九卿之一，掌刑狱。有人说这个位子是通向最高权力的道途。至少李斯就是从廷尉开始受皇帝重用一跃成为丞相。
　　秦王重法，秦的法律无不是重压苛刻，使得天下重灾疾苦 民不聊生。
　　廷尉是职掌刑法的官员，一向有法家酷吏担任。曹均就是一个。

　　曹均坐在马上，身边有两个侍从和一个尚未束冠的少年。
　　“报告大人，人都抓起来了，一共二十一人，并没有搜到不合法令的书籍。”
　　“二十一人，有人跑了，你们再到周围去搜一搜”
　　“是。”

　　“扶苏公子刚走，丞相就下令，来处理他的这些门客，难道有人走露风声。”一个穿着中级将领衣服的人说。
　　“你别小看扶苏门下的儒人，有的人还真是麻烦。孔门的七十二贤士就有一个路广平在扶苏的门下。还有那日扶苏请宴，那个乐人，丞相一直怀疑他也是儒门的人。”曹均想起那日沂风悠扬深邃的琴声。不禁有些疑惑。他到底是什么人。
　　“丞相多虑了，孔门有名的弟子我大多见过，他的那个样子我却从未见过，仿佛是道家的气派。”
　　“哼，不管他是什么家，都不能放过。”
　　“报”一个士兵跑来。：“俘虏中没有路广平。”
　　“什么，让他给跑了。”曹均大怒。
　　“报”另一飞骑前来。
　　“说”
　　“在前面的村庄发现一个妇人......”
　　“哈哈，王老三，你怎么回事，眼睛只盯着妇人转，一个女人你报个屁，没见过呀。”另一个将领叫道。
　　“不是大人。”王老三大囧。“那个妇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我在扶苏公子府见过她，就是就是那日唱歌的姑娘。”
　　“你确定看得没错。”曹均问。
　　“错不了。”王老三说。
　　曹均大喜：“走我们看看去。”

　　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淌。岸边的水面倒映着一张俏丽的脸。涓荻对着水面整理发髻。萱稚在她不远处泼起水花，衣摆沾湿了一大片。
　　“丫头，别闹了，你看你的头发衣服都湿了。”
　　“涓荻姐姐，为什么你的头发总是扎的的怎么好，一点不见乱。”
　　“这是我们孔门的规矩，女子要讲礼义。怎么可以蓬头垢面已示人。”
　　“哥哥也是孔门的人吧，可是他从来没有叫我讲礼义。”
　　涓荻不知道怎么会答，就随便说：“你还小。”
　　萱稚看了看涓荻刚梳好的发髻，说：“涓荻姐姐，我把你当成我嫂子那件事，你不会怪我吧？”
　　“呵呵，”涓荻笑：“不会，那是误会。你别多想。”
　　萱稚越发觉得涓荻不仅人美，还有一副好心肠。
　　“其实，我是喜欢你这么漂亮，有这么亲切。要是能当我嫂子多好呀。”萱稚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你嫂子呀，比我漂亮的多。”涓荻笑道。
　　“怎么说，我真的有嫂子。”萱稚惊喜不已。“真的吗？她是怎么样的呀？”
　　“她呀，她是天下长的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没有一个女子能比的上她的容貌。她的笑容可以融化冬日的积雪，会看得人心神荡漾。她的美丽丝毫不能掩盖她过人的才情。歌喉的美妙世间罕见......总之她不像一个人，每一方面都好的出奇。”
　　萱稚听着涓荻的叙述，对那个嫂子充满了好奇。也不禁高兴，这样的人才能和哥哥般配。
　　“那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儿呢？”
　　“她。。。。。。”

　　身后响起一片划水声，涓荻和萱稚转身一看。
　　平静的水面上有一道竹竿划过，泛起水痕。竹排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独立水面，高峻挺拔，与身后的青山相互辉映，又好像融为自然的一体.
　　"喂 你们两位快上来。”男子呼了声。
　　萱稚不知道该不该理。
　　涓荻见那人面色平静，气度泰然，不像坏人的样子。可是瞧着又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那人划着竹排靠近了岸边，可就此停下了，没有全然划向岸边的意思。
　　涓荻沉者声音，好似一种防备：“你是什么人。”
　　那人态度随和，萱稚和他第一次相见，可是他的眼神已经像旧友一样和她打招呼。
　　萱稚喜欢像哥哥一样有世外风采的人，所以男子的这些举动虽然让涓荻防备，却让萱稚心生好感。
　　他横了横竹竿对萱稚说：“嘿，小姑娘，这儿并不安全，你快过来。”
　　萱稚很想过去，但还是瞧了瞧涓荻。
　　涓荻不置可否。直直地盯着水上的男子。
　　“路夫人，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请你相信我，路广平与我有旧，我知道。。。。。”他以目示意“你们的身后有秦国的伏兵。”
　　萱稚倒吸一口冷气。
　　涓荻听他这么一说，侧过头，竖起耳朵倾听。
　　这一大片的水域向来安静，别说金戈铁马，听的都是风吹草动。涓荻不敢回头，可也听不出什么。
　　她正想装作不经意回头一看。“哎呀”只听见萱稚惊叫一声。
　　她想问她出了什么事，已经来不及了。
　　萱稚拉着她往竹筏的方向跑。涉水而过，裙角湿透，凉凉的，贴在腿肚子上。
　　涓荻心想萱稚发现了什么，跟着她跑。快要到竹筏上时。果然一支飞箭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
　　准头不到位，划过水面，减缓了力度，改变了方向。这才没有伤到两人。
　　竹筏上的男子，挥舞起竹竿。打落几支接连而至的飞箭。
　　萱稚和涓荻已经到了竹筏上。她们俩拿起另一支竹竿，奋力的把船划到更远的地方。
　　箭头像雨点一样呼啦啦的狂落。那男子反手一格就打掉一片。原先的伏兵和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的船已经离开了岸。
　　“朝那块巨石里划”男子指挥若定。涓荻和萱稚使出平生所用的最大力气。两个弱女子一旦到了生死关头还是有不尽的潜力。

　　这时候曹均的人马也到了。他一见形式不妙。使了更多的人发箭，又让人向下冲到水中追击。
　　竹筏离得远了，水面上是不可能追上他们。只要绕到那块巨石后面，再强的弓箭也找不着他们。眼看船身就要接近那块巨石了。
　　萱稚抬眼一看，岸边密密麻麻穿着绿色军装的士兵中间。俨然有一出不一样的颜色。他骑着白马穿着黑衣，虽然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骨架可还没有束冠。
　　是他。
　　她记得他，记得他充满孩子的灵气的眼神。
　　那日她初到咸阳。扶苏公子府里。李斯要他们奏乐。哥哥让她唱歌，要唱一首不是他教过的歌。她起初不懂为什么不能唱哥哥教过的歌。哥哥会唱许多歌，可他几乎不唱，唱歌仿佛是他最恨的事情。他只是在教她时偶尔示范。那嗓子是说不出的深邃悠扬。
　　他教她的歌不多，大多来自诗经。萱稚最拿手的是‘蒹葭’和‘风赋'.前者正是出自诗经，后者为宋玉所作。她一想这些都不能唱，就临时发挥，思绪飞回到家乡山间的竹林，大自然的灵感涌上心头，她唱出了山涧的细水长流，唱出了林间日出日落的浪漫，唱出了风声惊扰花开的微妙。她唱着唱着，觉得自己回到故乡。她还是抓野兔的女孩。动物飞跑矫健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不知是不是幻觉，眼前竟让更加光亮。心神更加清爽。
　　歌声停下，哥哥的琴声竟然和她和的半分不离。她的歌声与弦音，相得益彰。哥哥是不是也看到了家乡的绿水青山？她不得而知之，但是满座顿时鸦雀无声。扶苏还带头站起身来。
　　可能是唱歌发泄了心中的不快，也可能是在座人的鼓励让她心情大好。
　　她竟然心下一动。朝他一笑。
　　她竟然没去多想后果是什么。就朝离她不远的那个男孩咧嘴一笑。
　　他是全场唯一不束冠的男子。他的眼里还有孩子的灵气。
　　对她的笑，他也不知如何自处。他想回她一个笑报以她幽美灵动的歌声。可是父亲和叔父自小教育他，男子要庄严肃穆。不合法令的事不要去做。他终是没笑。
　　两张脸都微红了。难言的尴尬。

　　可是如今在这里看见他。他面无表情的和攻击她的人在一起。难道他也是她的敌人。
　　敌人这种事有没有天生？
　　萱稚一点也不想和他做敌人。可是她好像没得选择，他不动声色的就站在那里了，站在她的对岸，与她隔着一条河水。
　　萱稚突然觉得有一点困惑。她知道跟着哥哥来咸阳会遇上意想不到的危险和辛苦。她没有害怕。一来是哥哥总在她身边她不怕。二来她像大多说的”无知即是无畏“的人。她的眼里，只要克服困难打到敌人就是胜利。她从未想过他们为什么是敌人。
　　敌人就是敌人，有什么奇特的。
　　可是她现在开始困惑了，为什么他们是敌人，人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
　　她想起孟子和荀子关于人性之本到底是”善”还是“恶”的言论。以前她相信人都是善的，仇恨罪恶都只是人之间由于沟通不善造成的误解。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一样这么认为。
　　由于那个惊鸿一瞥的男孩子，引发了她对“敌人”这个问题的思考。
　　她只是不想和他做敌人，有一些懊恼和心凉。可是她的思维总是能跑的很远，所以上升为对于全部敌人的困惑。
　　敌人是天生的吗？

　　眼看船身将要全部掩入巨石，涓荻见萱稚发呆喊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他们随流而下，很快秦兵追不到了。在一个瀑布前他们弃了船。沿着水边的草地步行。
　　脱离了险境。萱稚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涓荻感谢了那个救她们的男子，又请教其姓名和籍贯，那人一概不说。
　　他们默默的走了很远很远，休息时男子用小石头在树上涂涂画画。涓荻困累至极，想快点走到城镇。

　　快看见人烟的时候，涓荻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她拉过萱稚，瞧了瞧仍然跟着她们的那个男子。她想一个男子一路跟着一个女人还一个女孩终究不好。她打算再次询问，如果他仍然对他的来历绝口不提，那就打发他走。

　　萱稚突然紧了紧涓荻的衣裳，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涓荻姐姐，你说，敌人是天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