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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巴山寺闹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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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师傅被吃掉了。
妖怪、妖怪叫他们去招待外头它的客人。
小沙弥磨磨蹭蹭地外头走,走一步,嘴巴便歪斜一下,看上去滑稽可笑。
实则是心中充满了抗拒和排斥。
妖怪刚掏了师傅的心,说门外等着它的客人。妖怪的客人会是什么人呢?同它一样的怪物,或许人身猫头、人身狗头,又或许狐狸身子人的头?
脑补一系列可怕的怪物样子后,小沙弥倏然停下了脚步。原地坐了下去,恐惧的目光直愣愣地盯视紧闭的大门。
不,不要,不要去开门。
如果去开了门,被妖怪的妖怪朋友一口吃了,脑袋也给它嚼碎掉,死无全尸呐。
然而如果违背了狐狸奶奶的意思,他可能只会死得更快。
小沙弥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双掌合十,念阿弥陀佛,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行动虽然类似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他并没有这个胆量啊。
显然,他害怕得连身子也无法站直了。
在门外久候的万年君和齐孝明等到了寺院大门再次打开,但是,为他们开门的僧人却在开门的瞬间,像失去支撑般跪了下去。
口中不住地哭喊道:“奶奶、爷爷饶命,奶奶、爷爷饶命。小僧自小在这寺中,清心修行,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奶奶饶命、爷爷饶命,求奶奶和爷爷饶小僧一条生路吧。”
万年君和齐孝明尽皆愣住。
刚才给他们开门的寺僧说要回禀师叔,现在来给他们开门的另一个僧人,却在开门之后立刻下跪告饶。
这是怎么了?为何要那么做?
语言中传达的意思赫然是万年君和齐孝明为非作歹,十恶不赦,要谋他们的性命。
“师傅请起,师傅请起。”万年君连忙去搀僧人,小沙弥却在她手碰到他的时候如遭雷击般猛打哆嗦。
齐孝明见小沙弥怕他二人怕得紧,站定原地,把请求好言相告,“小师傅,我们是从江宁而来的过路人。只因迷路深山,天色向晚,恐怕下山危险,因此想借宿寺中一夜,并无歹意。”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自江宁城中而来,去往东海的过路人而已。”万年君道,“我们不是坏人。”
小沙弥跪在地上,大瞪着的眼睛,犹如寒风中飘来荡去的两个旧年残灯笼,呢喃道:“妖、妖怪。”
“妖怪?”万年君惑然,“什么妖怪,哪里有妖怪。”
齐孝明拍了拍万年君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小和尚不知怎么,把他们二人当作了妖怪。
“小师傅,你不必害怕。因为我们真的不是妖怪,我们同师傅你一样,都是平凡至极的普通人。”
在小沙弥恐惧惊骇的眼神里,齐孝明淡淡地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若要对你动手,怎会与你多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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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寺在闹妖怪。
起先,妖怪只是在寺中胡闹吓人,并不伤人性命。
暮晚时分却伤了本寺主持性命。
他之所以一见到他们就心生害怕求爷爷告奶奶是因为杀了师傅的妖怪说,他们是客人,要寺僧好生招待。
妖怪的朋友,即使没见过他们,这层身份已足够唬人。
安抚之下,平静心绪的小沙弥小和尚领了他们进来,交代了缘由。
他领他们进来,才说出寺中在闹妖怪。万年君和齐孝明面面相觑,掉头就走,却发现寺院大门已经落下了锁。
第一次给他们开门的和尚,飘飘然走了过来,嘴角噙着看似和善的笑,“奶奶托我给二位带一句话,既然来了,何必走呢。
走是走不成了,他二人只得先跟着小沙弥到寺中安顿客人的厢房。
小和尚走后,万年君率先开了口,“这小和尚不厚道,他如果说寺里有妖怪,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踏进这间禅院。”
“这寺庙里在闹妖怪。他说妖怪说我们是它的客人。你认得妖怪啊?”
齐孝明哽住,“你觉得呢。”
意识到自己提问愚蠢的万年君只得尴尬地接了一句,“我觉得你看上去不大像认识妖怪的样子。”
“孝明,这座佛堂在深山老林之中,阴森森怪吓人的。我们都不认识妖怪,妖怪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客人。”
小沙弥话语蹊跷,万年君细细地品,想那句妖怪的客人,未免也太吓人了些。
“它是不是想对我们下手啊,要谋我们的命。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万年君语音发颤,却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还是说,它确实要吃我们,但是不着急在这一时。先把我们请进寺院里,然后再把出口合死,像圈养猪狗一样圈养我们,这样一来,它便不愁没人吃了,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能今天挖了主持的心脏,主持年纪大了,心不好吃。打算换换口味了,下次先从岁数小的开始吃起。我今年才十六,你十七。”
仿佛没有注意到齐孝明的眼神中也染上寺中弥漫开来的惊慌,万年君一连串地说:“如果它先吃年纪小的,肉嫩的,那吃完寺中的小沙弥。马上就会轮到你我二人。”
“好了。”齐孝明喝止住万年君,“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孝明,你害怕了。”万年君的眼神小心翼翼,脸上神情俨然是因自己说错话而起的惭愧,“孝明,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坚强勇敢,好像能够面对一切。
或许齐孝明不够大胆,但是他足够懦弱。
万年君没想到他那么胆怯,光她嘴上说说,他就怕了。
寺中闹妖怪,他们就置身在这寺中。妖怪为刀俎,他们好像和寺僧一样为鱼肉。
普通人在置身于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环境中,面对随时到来的死亡,固然会心生恐惧。
可是,齐孝明不该怕。
他已经活了三百来年,什么没见过?
万年君鄙夷齐孝明的怯懦,同时,为当初相信这等小人感到恶心。
万年君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天真纯良地道:“孝明,我听母亲说过,平昔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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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中庭,月色溶溶。
粉墙花影自重重。
月明星稀的晚上,寺庙后面竹林里栖息的寒鸦已入了梦,整间寺院在月亮的温柔注视下,酣然入睡。
但是,寺庙里总有一两个人,辗转反侧,无论如何,睡不着觉。
“唉——”齐孝明叹气,带着几分怒意一般,掀开了被子下床。披上僧人送来的衣裳,借着透进屋子来的一束亮光,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宁静的夜晚,空气里依旧凝结着春寒料峭。
一个心中有牵挂、心怀恐惧的人,无法领略此刻的寒幽意境。
他的脑海中倏然涌现这样一副画面。
冰冻路滑雪花飞,齐孝明撑着一把桐油伞,在大如鹅毛的雪地中行走。
雪花落在他的大氅上,纯洁无暇的白色,停留在亮得折射了雪光的墨色大氅之上,描画出清泉浸透细细浇灌才孕育出来一般的纯稚。
对于冬天,对于落雪,齐孝明一贯充满感激。
他走在雪地上,遥望远处已覆盖皑皑白雪的山峦。
目视前方,致使未能注意脚下。
倏然间,便觉得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刺骨的寒冷一瞬间将他浸透。
他走着,一不小心,落入了一个表面为冰雪所覆盖的冰潭。
齐孝明双手双脚狂扑,竭尽所能为自己争取生的机会。他本熟悉水性,无奈冬天为了御寒,穿着一身厚重的衣裳。
吸了水,反而成为拖拽着他往潭底沉的累赘。
冰冷的水灌进嘴里,再从口中流向肺叶。齐孝明吸进去一口冰水,便觉得自己的肺叶怕是得粉碎成裂片。
不如就那么死了吧。
有一瞬间,脑海里产生过怯弱的念头。
但是,求生的欲望和坚定的意志支撑着齐孝明不断地扑腾。
直到,救命的恩人来到。
在他挣扎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一抹降霜色的影子跳入了湖水中,向他这边游动过来。
那抹降霜色游到他面前时,他隔着冰冷伤骨的冰水看清了她的模样。
女子有着张明艳无双的脸,眼睛大而浑圆,浑似结在枝头上的杏果。
她那嫣红的嘴唇轻启轻合,“不要说话。相信我,放松下来,抱紧我,我会带你上去的。”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俨然是如痴似幻,仿佛进入醒不过来的迷雾中。
他抱紧女子的纤腰,脑袋中迷迷蒙蒙,一点思绪也无有了。
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梦里他不慎落入冰冷的寒潭之中,然后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居然不可思议地将人救上了岸。
他活了下来。
雪天失足落入冰潭,幸得一位美貌女子相救的经历。
好像是一场梦。
因为齐孝明苏醒之后,衣裳虽然结满了冰碴一样的霜,却不觉得寒冷。冰天雪地中,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好像他从来没有落入过冰潭,也从来没有人救过他的性命。
齐孝明至今辨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是现实还是梦境。
关于寒潭的记忆,其实有那么一桩——为了活下去,恩将仇报,把深深信任自己的那个人推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