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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巴山寺闹妖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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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寺似乎在闹妖怪。
建立在临海山上的巴山寺是座千年古刹,据当地古稀年岁的老头说,他小的时候,巴山寺就建在那悬崖峭壁之上了。
他还听他爷爷说,他爷爷还听他爷爷的爷爷说,巴山寺之前是唐代的大官在本地驻守时候为了还愿建的,还的什么愿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唐代离本朝都已过去了七八百年。
盛唐时期,巴山寺香客如织,四里八乡虔诚的信徒纷纷到寺庙来进香,巴山寺前的香炉鼎一日也不曾熄过烟火。
后来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大家自顾不暇,逃命还来不及,哪来工夫到巴山寺上香。
战乱平定之后,附近的人逃得逃,死得死,十室九空,依靠信徒供奉的巴山寺和巴山寺里的世尊菩萨、观音菩萨、十八罗汉和各位尊者如同被抛弃了一般,落寞地矗立在险峻的山峰上。
巴山寺是座佛寺,佛寺中闹妖怪。这不是笑话吗?
但是,事实恰恰如此。
寺庙中出现了许多反常的情况,并非人力所能为。
比如,某一天,寺中专管伙食的僧人智慧和尚同其他小沙弥一起制作了寺中全部人的午饭,煮的番薯稀粥,炒的素油炒青菜、小蒜炒青椒。
大伙儿饥肠辘辘等开饭。
一个沙弥忍不住去掀了盛米饭的木桶,非但没有闻上一丝米饭香喷喷的气味,反而嗅见滔天的恶臭。
木桶里本该乘着的珍珠白米饭,居然变成了臭气熏天的咸鱼。
大伙儿错愕不已,问智慧和尚怎么一回事。智慧和尚摸摸后脖颈,满面惊惶,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怎么好端端的白米饭在厨房里盛进了木桶,搬到吃饭的地儿,就变成了一桶臭咸鱼。
和智慧和尚一同在厨房中的沙弥们作证,大家亲眼看到倒进去的是白米饭。
这事儿大家都觉得奇怪,但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姑且,就当一件怪事搁置在一旁不谈了。
又过了没几日,常州府金太尉的夫人到巴山寺中进香。
因为那几天正临着观音娘娘的寿诞,所以常州府巴山寺附近的善男信女都紧着给观音做做寿。买了蔬菜瓜果,等观音寿诞那天,到寺里来供奉。
尤其虔诚些,好礼佛的,例如金太尉家的夫人,特意带了府中女眷还有一干下人到寺中厢房居住,聊表诚心。
女施主居住在寺中,寺中众人因她身份贵重又是女眷,分外礼遇,更分外小心。
为避瓜田李下之下,无人敢到厢房中去,连在厢房外头的小院,也几乎避之不及,几乎全都绕路而行。
僧人们小心谨慎,不料巴山寺中的妖怪造次,居然敢向金太尉家的小姐下手。
那日,金小姐贪睡晚起,自己在房中梳头。
本就年少贪玩,性情懒惰,睡了四五个时辰,还觉不够。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手一滑,扯到了自己头发,揪下两根来,弄得自己痛了,顿时皱了眉头砸嘴怒骂。
这僧房和府中闺房比较起来,犹如蒹葭比玉树。
她骂它不冤枉,而且房中只有她一人,谁也不会听见。
然而,房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金小姐,你那么骂人,你骂人的样子,可完全不像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啊。”
“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有两副面孔吗?一副性情贞淑、落落大方、知书识礼,另一副阴险歹毒、刻薄阴毒。”
金小姐只是头发扯掉了两根,一个人骂几声出出气,却被扣上一口阴险歹毒、刻薄阴毒的锅,不觉恼怒,目露狠意。
“谁啊?谁在那里说话,给我滚出来。滚到本小姐面前来,让本小姐看看到底是哪个小宗桑在背地里说本小姐的坏话,却不敢正面、在我眼皮子底下那么说话。”
“你真的要见我吗?”声音的主人呵呵笑了一声,透着怪异,这种怪异里又渗着阴冷,仿佛是从巴山寺后的千年古墓里传出来的。
金小姐惊嘬嘬的,顿时住了嘴。
“不……”她声音细若蚊蝇,发出一个音节。
然而,在擦得光亮的镜子中,金小姐瞅见了一个毛绒绒的怪物。
贴身站在她背后,长着人的身体,狐狸的脑袋,像人一样穿着衣裳,全身上下露出来的地方,都长满了纤细的红色长毛。
狐狸脸咧嘴笑了一笑,狭长的眼睛里透出勾魂似的诡异神情。
金小姐白着脸转过身去,亲眼看了那怪物一眼,登时吓得魂魄飞散。
她的身体登时像被钉在凳子上一般僵硬,想迈开腿,或者操控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位,发现它们都好像各自有想法,各自被吓得不听使唤了。
金小姐张大了嘴,喉咙里的一声惊叫却没有叫出来。
恐惧完全吓懵了金小姐,她牙齿嘚嘚嘚地碰了几下,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丫鬟来叫金小姐进午膳时,发现了昏迷的金小姐。
在常州府名医的诊治下,金小姐最后醒了过来,精神却不怎么正常了。
看见人便大吼大叫,像见了妖怪一样,情绪激动地流起眼泪。
大家都说金小姐在巴山寺中中了邪。
但是,他们都好像忘了去猜另一种可能,或许金小姐是在巴山寺中真见了妖怪呢。
金太尉的夫人连夜带金小姐回了常州府的太尉府中。
后续发生了什么,巴山寺的僧人暂时一无所知了。
关于巴山寺中有妖怪的传言,正是从金小姐忽然神智失常的这天传开的。
起初,小沙弥之间流传开寺里闹妖怪,年纪大的说着好玩,献宝似的讲给还不知道的人听。
年纪小的听了害怕,连声央求他们不要再讲了。
年纪小的师弟越表现出害怕,年纪大的师兄们越觉得兴奋,添油加醋地补上了许多。
什么在寺中闹事的妖怪其实是后面古墓里的老鬼了,古墓年深日久,吸够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终于变成了精怪。
最喜欢挑落单的人下手,金小姐一个人在房中,故此着了老鬼的道。
什么精怪要吸够九百九十九个人的精气了,越是年纪小的越补,越是漂亮的越香,年纪又小模样又漂亮的,又香又补。
吓得一个才九岁的小沙弥当场昏死过去。
寺里闹妖怪的传言终于也传到了寺中年长僧人、监寺以及主持的耳中。
监寺和尚智慧对此这样表态,“一定是寺中出了妖怪,不然好好的饭,亲眼见它盛进去的,怎么会变成臭咸鱼。”
在寺中修行数年的智达和尚调笑道:“师兄不觉得比起白米饭变成臭咸鱼这种事情来,寺中闹妖怪更可怖一些吗?”
主持韵通和尚唉声叹气,“如若我寺中,真有妖怪那该如何是好。”
巴山寺是否真有妖怪。
亲眼见过妖怪,不,应该是被妖怪现身吓过的金小姐最能说出真相来。
可惜金小姐已经被吓得神智不清,疯疯癫癫,说不得什么话来。
总之,巴山寺闹妖怪的传闻自那一天起,传遍了整个巴山寺,并随着上山送水送菜的村民下山去,渐渐地袭卷了整个常州府。
几乎整个常州府的百姓都知道了,巴山寺在闹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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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万年君累得喘粗气之余,不知怎么的,脑袋里窜出来唐人李商隐的这首诗。
巴山夜雨的意境,万年君能够想见,却未亲历。
应该很有一番诗情画意,能体味出无限文人才能悟出的感觉来。
万年君此时后悔自己少读了几本书,不然此刻怎么也能摆出苦中作乐的心态来。
遗憾的是,俗人万年君非但没有此等觉悟,反而耐不住性子,埋怨起同伴,“我说要绕这座山过,你偏不,非要爬上来翻过去。”
“现在好了,天下起雨来了。我们又没有伞,这附近荒山野岭的,又无人家。”万年君扫望四周,只见得满眼草木,“你倒是说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同万年君一样浑身湿透,处处透着狼狈姿态的男子叹了声气。
“雨已经下过了,我们也已经被淋过了。现在抱怨长,抱怨短,也于事无补呐。我看不如少说几句话,存些力气。”
“顺便也消停一会儿。”男子眼含哀怨地看了万年君一眼,嘴上却不客气,“我怕我到时候忍不下去了,要张口骂你。”
他想不通万年君为何在他们动身离开江宁城之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温柔安静,对他百依百顺,完全将他视作自己的天。
如今却……如今却焦躁泼辣,仿佛稍不如她的意,她便语出怨愤。
万年君恼急了,“好啊,你要骂我是吗?那你骂吧,我今天就让你领教一番回浦万年君这张嘴有多厉害。”
“住口,我不屑与你一女子计较。”齐孝明骤然加快了脚步,将万年君甩在身后。
“切,”万年君见这一声好像翻不起浪花,齐孝明无动于衷,遂加重了语气,“切——”
齐孝明依旧无动于衷,头也不回一下。
切切切,齐孝明你好大的本领,不理我是吧,不理我以后有你好受的。万年君心里嘀咕,脚下也没闲下来,走着走着,每隔几步便踹飞一块路上的碎石子发泄。
齐孝明突然道:“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呀?”顺着齐孝明手指的方向,万年君好容易才看到一抹暗黄色,隐没在碧绿苍翠之中,露出一个边角,“那里好像有座寺庙。”
“不错,不仅是座寺院,看上去好像还不小。”齐孝明道,“我们今晚就到寺庙中借宿一宿吧。出家人可能不是每个都是菩萨心肠,但那样庞大的寺庙内定有留客的厢房。”
他们两人已经行到这座山的腹中,此刻暮色已近,天黑之前恐怕下不了山,正是上天天无路,下地地无门。
有座寺庙容许寄身,便像水中忽然漂来的一块木板,救得二人暂且安全。
刚才还在生齐孝明气的万年君,顷刻之间消了气,连忙跟住齐孝明的步伐。
寺庙修在深山老林之中,少见却不罕见。
齐孝明和万年君都没觉得在山里看见一座寺院有何蹊跷,现在他们只想奔向这座代表着今夜好眠的寺院,换下湿衣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万年君跟着齐孝明三步并作两步走,紧赶慢赶,到了方才遥遥望见的寺院前。
虽然这座庙宇墙壁斑驳,墙角长满了绿得发腻的青苔,浑似个迟暮的老头,散发出一种古朴苍老的气态,万年君却觉得它和蔼可亲。
“你去敲门,和里面的师傅说,今晚让我们留宿。”对出家人,万年君很有礼貌,一贯称呼他们为师傅。
齐孝明近前,拉起门上的铜环,砰砰砰扣了几声。
等寺中出来一个和尚,将门闩放下,将门打开后,齐孝明作揖,道:“师傅,我们是外地的过路人。刚才天骤然下起大雨,淋了我和她一身雨。”
“此山山势险峻,我们要下山,但是看天色昏暗,我们又不识路,恐怕下不得山去。我等想在寺中留宿一宿。不知师傅可否通融,留我们一夜?”
“这……”开门的和尚中等身材,瞧上去年纪不大,非常普通的长相,“二位稍待,请容我去回禀师叔。”
“好,那就有牢师傅了。”齐孝明客气地再作揖,看和尚走进去有几步了,冲着万年君喊道,“万小姐,这座寺叫什么名字啊。”
他方才未曾留意牌匾上写了什么,现在懒得动身去看,倚在了墙上。
“巴山寺。”万年君字正腔圆,读出了牌匾上的字。
进去传话的僧人,带着邪肆的笑意,缓缓地向前走着。
袈裟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在屁股后,灵活地扭过来扭过去。
宛若是一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