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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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广袖对襟翟衣上缠着细细密密的繁复花样，裙裾上大红色的合欢花一点一点绽放在心间——喜悦都快要吐蕊。
嘴角慢慢展开一个矜持的笑，珠凤冠的络穗微微地颤动，皱了镜中女子的笑颜。
“新娘子，二哥在外面吃酒，等急了吧。”也是一身粉嫩装扮的承惜捧着一盘子花生、红枣走进来，江蓠这才晃过神来，看承惜一脸的惊叹，有些羞涩地道：“看什么，哪个人成亲不是这样子的。你和齐栓的婚事不是也快了么，到时候我好好羞你。”
承惜动手帮江蓠把东西铺在床上，啧啧称赞道：“刚嫁过来就这么向着二哥，连最最看重的新式婚礼也不要了，难怪父亲母亲那么疼你。”拾掇停当，承惜歪着脑袋审视一番，想起前一阵子庞大帅来家里向她提亲的事，一肚子的气：“这下那个庞大帅该死心了吧，江家大小姐都成了我靳家的人，看他还敢不敢想着要拉拢我们家。”
珠穗又轻轻颤动了一下，大红色的礼服上投下一片阴影。“....也不是这个原由才决定成亲的...”江蓠怎么说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决定跟这种无意义的猜疑挥手告别，故作轻松地道：“等这一天等了十八年，也不是为了你一个人的事情就能决定得了的。我哥来了么，这两年他就没怎么着家，这次行礼都没来。”
承惜笑着说：“这是妹妹的终身大事，岂有不来之理，况且他和二哥又是那么好的交情。现在两个人在外面喝着吧，我出去看看。”说着又起身向门外走去，背着江蓠也不再隐藏担忧的神色。
这样喝下去，就是酒仙也受不住。承惜站在一边看着榆树阴影下的那张小桌，只坐了承谨和江准两个人。
承谨一杯接一杯的倒酒，醉意微醺时，江准忍不住伸手拦住他：“你少喝点，一会儿还要洞房呢。我听说你明天还要去上海，新婚的人就跑那么远，难怪江蓠不高兴。”
承谨推开江准的手：“那是早就定好的事，我有分寸。”为了证明，又把话题扯到江准身上，“你两年没回家，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拼命。”
江准眼神里闪过一丝清冷，把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半晌才道：“原来不曾想过，我竟是这样没出息。”
一样的念头也在承谨心里不知出现过几回，他一下没了酒意，静静地听，“我自负少年得意，事事皆要顺着我的意思，只是不想第一件没按照我的意思进行的事情就是她。承谨，你说，你说，她怎么能死，头一年我夜夜想，怎么也不能相信她那样的人会和枪子儿，射杀连上，她就该是我初见时的样子。”
就该像山谷里腾起的水雾中若隐若现的百合花，深色的叶子常常摇曳起来晃住那一点含蓄的粉红，翩然典雅含苞待放一般，怡然点映着这山谷中的浓墨重彩。
并不久远的记忆，却因为阴阳的相隔，让人一下觉得苍老。
“江伯母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你老大不小的，不要只想着打仗的事。”承谨再也受不了听江准谈起清欢，从答应这门亲事开始，他就明白真正可悲的不是江准，而是自己。
最难的，从来都不是死别。若果江准一直深信清欢已经死去，正如承谨坚信她一定活着一样，那么江准还可以选择记住，而自己却必须要忘记
“别跟我提这个，我现在没心思，”江准想都不想，“别说是你，就是我妈亲自来说也不行。我说过我喜欢展清欢，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她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除非我死了，不作他想。”
不作他想，曾几何时，承谨也不作他想过。不是不在乎天长地久而是事与愿违 力不从心……
两个注定谈不合的人，因为同一个女子，全都失神在榆树繁盛枝桠的阴影下，巨大假象的幻灭，痛彻心扉的想念里。
钢笔的笔尖温柔地划过纸笺，沙沙地像蚕进食的声音，带着旺盛的喜悦和感动，呼吸一样漫长。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从嘴边脱口而出的，是春江花朝秋月夜中的想念。
清欢在灯下满足地叹气：至少还可以相望，塞北江南并数寒星，有一份情思的牵绊，怎样也是寄托。
“清欢小姐，六点半了，”莞尔抱着一叠衣服进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您怎么也该拾掇拾掇，今天上海滩的名人算是到齐了，连老头子都要列席，您怎么也该下去一下。”说了一长串话，看见清欢还是没反应，莞尔只得叹了口气，下楼搬救兵。
萧仲霆和几个早到的客人随意寒暄着，听得莞尔凑近耳边这么一说，讪讪地和客人抱歉，匆匆上楼。
“把衣服换一换，下楼去。”已经不再是两年前那样生硬的口气，萧仲霆自己也没料到。
清欢合上信纸，站起来走向床边，拿起一套衣服在身上比划一下子，淡淡地道：“今天月色多好，不去赏月，可惜了。”
相处了两年，萧仲霆也早已熟稔了她的脾气，明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被他硬生生拉进来，心底却还是琉璃一样的透亮。心里一犹豫，刚想松口，
清欢笑着抢过话头：“不可以讨价还价是么，好，我下去。”
萧仲霆一愣，旋即恢复正常：“那好，快点，湛如在楼下等你。”转过身去的一刹那，像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连强颜欢笑也没了兴致。
罢了罢了，萧仲霆一面苦笑，一面打叠精神应付客人。
“哎唷，七爷！好久不见，”说话的是萧仲霆从前的手下，前些年到北方发展生意，的确好久不见。
“老徐，生意可好？”
“嗳，还算说得过去，不能和七爷这样的大买卖比。对了七爷，给您引见一位北平的商界奇才，守慎老弟，来。”说着，招呼在不远处的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黑色西式洋装，除下的外衣搭在手臂上，外面罩一件马夹，身形颀长。萧仲霆阅人无数，此刻遇到承谨，能迅速分辨出他和周围这些人的不同，这样淡然的气质，倒和一个人有些相似。
”嗄，这位是天和矿的少东家，靳承谨老弟，年少有为。承谨，这是七爷。”
靳、承、谨。
三个字把萧仲霆定格在原地。
巨大的失落，原来是他。清欢那晚笑着流泪的样子一直在萧仲霆心里盘踞不去，早知道有那么一个叫靳承谨的男子，却没想到原来是他。
“七爷，久仰大名，在下靳承谨。”靳承谨客气地伸出手，既不过分亲热也不显得疏离，恰到好处的点到即止，又和她很相像。
萧仲霆此时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潦草地握了握手，也不多讲，就先走开，在大厅里寻着清欢的身影。
清欢此刻正埋头于一堆蛋糕之中，太甜太腻，还不如自己当年做给承谨的提拉米苏。微微一怔。
“如今上海滩哪个人不买他的面子，看把他得意的！”
“就是，还不是靠着女人发家的，吃软饭的窝囊废。”
“嗳，听说他家里最近又养了一个，还拜了汪老爷子为师，成了青帮的九公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从心底泛起的厌恶，清欢笑着放下碟子，快步走到厨房拿过一盒子胡椒粉，三两下全洒进两杯红酒里，拿着就要送到说话的两个人面前。
“清欢！你这是干什么？”萧仲霆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直看着她恶作剧，在上海滩也算是掷地有声的人物了，行事还是这样出人意料。
清欢无所谓地道：“气不过，又有人诋毁你和湛如。”
是这样。萧仲霆心里流过一股暖意，原本想要说的话却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清欢放下红酒，叹气道：“真没意思，我去那边看看。”那边，萧仲霆来时的方向。
“...你，你去见过老头子了么，”萧仲霆慌了神，“老头子在偏厅，我带你去。”不由分说地领着清欢走向偏厅，相反的方向。
“承谨老弟，你这次来上海是要做一批什么生意？”
承谨笑着答：“不过是和金城银行有一笔借贷的款子要亲自谈谈，顺带去苏州，老兄也知道，那个东西。”
心领神会，连笑着道：“哦，明白了，听说尊夫人是奉军千金，也算是互相照应了，呵呵。”
承谨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跟几个人说了两句，觉得索然无味，萌生了早退的念头，一转头正好看见落地窗外的沉沉的月色，不自觉地就想起“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这两句，可惜了今晚的月光。打定主意，辞别了同来的人，径自走向门外。
有慕容湛如在的场合，清欢从来是多余，眼见萧仲霆卖力地斡旋，更觉得乏味，心念一动，也是情不自禁地走看向门外，只是一眼便怔住了——那，那是，绝不会认错，他的身形，他的轮廓，一个流光的剪影哽咽了无法传递的言语，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喜悦——是承谨！
萧仲霆一直用余光注视着她，此时看她不顾一切地追出去，顾不得和别人说，就跟了出去。慕容湛如在他身后，虽然不明就里，也明白那个牵引他追出去的人是谁，颓然地想哭。
萧仲霆追出门外的时候，只见清欢失神地坐在地上，肩头微耸，毫不顾忌地大哭的声音，一波一波撞击着萧仲霆。
“清欢。”心疼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清欢语无伦次：“承谨，我想追的，他坐了车子，他...."一个哽咽，说不下去。
“又是为了那个男的，你傻不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早就不记得你的好，早就寻了另一个女人成亲，那你怎么办？”萧仲霆大声地说，如果这样可以把她喊醒。
“成不成亲是他的事，我喜欢他，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他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除非我死了，不作他想。”
萧仲霆看着清欢决绝地神色，萌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失意和绝望，忍不住叹气道：”你到底是在想他还是在折磨自己。“
没有回答，就算是刚来之时，她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过。
清欢会不会怪他，萧仲霆心里一颤。要不是他拦着，或许她早就回去找靳承谨，要不是他拦住，清欢这时已经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靳承谨。不过那又怎么样，只怕靳家再也容不下一个没有淮军庇佑的展清欢了吧。
我是为了她好。再一次，用力地重复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