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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疏梅暗许千年久,波淡微羞,君系雁归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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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的苏州河,零星飘着几朵打着旋的迎春,恰应了那句“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一路九曲十折地盘旋向前。与秦淮河边的脂香幽幽或是十里洋场中小沟渠的污浊腥腻不同,苏州城里的这条护城河,清清爽爽,明明澈撤,一如生于斯长于斯,清秀灵澈的江南少女。
时下虽是一派春光灿烂,遮不住的料峭寒意还是丝丝缕缕地渗入肌骨。眼下已是民国19年,四处战火纷飞,动荡的年月搅得百姓人心惶惶,这样清新明快的美景,让人不想再考虑山谷之外的纷杂尘世。为了谈淮军的事已经几晚没睡,此刻伴着这大好江南春光而行,江准虽是觉得困倦,心里却难得的闲适淡然了起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因为此行事关重大,他只带了几个亲随不动声色的走了一遭江南。赶着去火车站,江准和几个随从选了一条僻静而杂草丛生的捷径,这是一条从山谷里穿过的小径,一场淅沥沥的杏花雨过后,四处都泥泞不堪。大概平时也没什么人走,竟是连脚印也不曾留下几个。身后跟着的几个,都低着头只顾赶路,不想也不敢和他搭话。他正觉得无聊,却见前面好像有个嫩绿的影儿上下窜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个跳着够树上青梅的女子。
那少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上身是一件白缎子打底,绣着小枝报春花的棉袄,下身是湖绿边线的月白色长裙。一头悠悠的长发直垂下来,甚是乌黑漆亮,像浸过月光一般。头上别无它饰,只是将两缕青丝并在脑后。这样简单奇怪的发式用在她身上,却是恰如其分。她显然已经跳了好几下,白玉似的脸上晕上一层玫瑰色,神情有些颓然,但还是浅浅地弯着嘴角。她大概觉得够是够不到了,就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雀跃着像打鸟窝一样去打树上的青梅。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景致,才当得起这样的人物。
江准见过的女人皆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纵然有生的清丽绝俗的,骨子里还是谄媚的态度,于是他向来是相信那句红颜祸水的俗语。而今在这山谷里巧遇的女子,却一下颠覆了他素日的逻辑,他停住脚细细地赏玩她。
女人的美就发生在她不知自己能对男人有多大作用的时候,她不会刻意地做出各种姿态,更不会表露出什么娇羞和胆怯。
江准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甚至轻轻地哼起了小调,那少女才注意到他,偏过头来。他这才看清她的脸——清秀恬淡,一望便知是水乡女儿,只是目光灵动明澈,又不完全是苏南女子的柔婉的味道。
他们像彼此对峙,谁也不说话。日后他想起,都一直记得那日满眼的苍翠。
女孩子瞪着他,仿佛在气他置身事外,也不去帮忙。江准也不去理她,信步上前,稍一垫脚,轻而易举地摘下一大把梅子,新鲜的梅子还带着晨露,青翠欲滴,正像她身上的衣饰,他歪着头看了看她,只觉得她和这梅子是说不出的绝配,一笑,便把青梅递给她。
"谢谢!”少女终于又露出笑容,急不可耐地摘下一粒放进嘴里。
江准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神情,不禁好笑:“就那么好吃么?”
少女大方地递给他一把梅子,粲然一笑:“蓼栮蒿笋试春盘,人生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