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阳光》橄榄灰

3、第三章

　　登门道歉比我想象的顺利很多。
　　到了周贝贝的家，闫阿姨很热情的招待了我和妈妈，不仅夸我活泼还说等哪天周叔叔没有应酬两家一起聚一聚。我看着闫阿姨堆笑的脸心中诧异，琢磨着在幼儿园瞪了我一眼的另有其人。大人啊……
　　从周贝贝家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思考王山后来跟我说的话。
　　“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普通的女生。”看自己的话起到了安抚效果，他问我“你几时穿过裙子？”我低头看看身上的棉裤。
　　“几时扎过辫子？”我揪揪长不过耳的短发。
　　“那，你又几时玩过洋娃娃？”我环顾了一下摆满变形金刚的房间。
　　王山得意地哈哈一笑：“但你确实是个女娃娃，要不然我爸为啥喊你丫头，还让我什么都让着你？”
　　其实我知道自己是个女生，只不过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幼儿园小朋友之间几乎是没有性别概念的，女生会站着尿尿而男生会用指甲掐人。又因为我从小长得高，排队我和男生站在队尾，平时上蹿下跳也都是和贺超一起。而我爸妈又从没有给我灌输过性别知识，理短发穿裤子，见我不喜欢洋娃娃就买变形金刚，最过分的是给我起了一个如此中性的名字，搞得每次给爸爸呼机留言的时候寻呼台阿姨都会自动输入“儿子：苗硕”。
　　这么多的不同造就了今天的我：爬上高墙再跳下；用晒衣夹抓一罐豆虫然后一个个踩爆去听“嘭嘭”的声响；全班同学捏橡皮泥我就和贺超趁老师不注意使劲用脚踩扁橡皮泥，然后看着带着花纹脏兮兮的橡皮泥哈哈大笑……
　　当意识到造成我的与人不同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时，我一下就坦然了。小孩子心目中还是希望自己能和大家一样，可惜我“出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索性就不必再坚持。
　　都说三岁看到老，后来想起中班就决定走自我路线的自己，我也只能感叹世间皆无定数，万事却又冥冥。

　　第二天一早，我坐在餐桌前兴高采烈地剥着鸡蛋壳。和其他小朋友不同，我从不挑食，尤其喜欢鸡蛋和牛奶。而妈妈煮的茶叶蛋又是我的最爱。
　　“……你也别太担心了，该送的咱都送了……”门口，妈妈给爸爸顺了顺西服，边从沙发上拿起公文包边说。
　　我停住手向他们望过去。
　　“嗯，我知道。”爸爸含糊的答应一声，走到我跟前，说：“硕硕，过了年就又大了一岁，别成天瞎疯。你爷爷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着大人上船出海了。”
　　见我点点头，他宠溺地摸摸我的脑袋，走到门口换鞋。
　　爸爸一定已经知道昨天的事了。可他和妈妈不一样，不打不骂，对我一向宽容。妈妈嗔怪他时他就会摸摸我的头然后说“孩子嘛……”。按理说掌握强权的一方应该拥有更大的权威，比如王山挨打时全楼道都能听见的求饶声，然后接下来的几天王山都是放学以后按时回家。但说也奇怪，我即使害怕田女士的铁砂掌，挨打时却从不求饶，只会梗着脖子流眼泪。但爸爸说的话我却都能记住而且越听越想听。
　　“行了行了，你这么惯她早晚惯出个混世魔王来！”妈妈打开门，“到点了，你快去单位吧，路上骑车小心。还有，晚上别喝太多酒！”
　　关上门，妈妈坐到我对面，喝了一口豆浆说：“昨天我跟贺超妈妈说了，他今天就不过来了。一会儿我送你去幼儿园顺便见见张老师。你吃完饭咱就走。”
　　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被妈妈牵着手走进了中班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是由以前的一个活动室改装的，八张桌子两两对拼就占去了２／３的空间，门口处是一架有些落漆的风琴（９０年代初钢琴还不普遍，这种风琴酷似钢琴但要小些。），办公室后面墙上的黑板五颜六色，周围贴着小朋友们画的画。
　　见有人进来老师们都抬起头，看到是我后又都了然地低下头各忙各的。别的老师我不知道，但是中班的老师一定都认识我这个“罚站大王”。
　　“张老师，”妈妈放开我笑着向前伸出手，“昨天又麻烦你了！”
　　“哦，苗硕妈妈来了。”张老师站起身，和妈妈回握一下。
　　张老师是个５０多岁的中年妇女，身体有些发福但这让她看起来比较和蔼。听贺超说她以前是一中的老师，后来因为身体原因退休但又闲不下来所以来幼儿园继续奉献热情。贺超的爸爸妈妈当年就是张老师班上的学生，自从他偶尔听到一次他们管张老师叫老张，他在我面前也这样喊了起来。我对张老师的印象不错，她虽然也训我但从不像其它班的老师那样拧小朋友，而家长会的时候她也会对妈妈说我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苗硕皮是皮了点，但是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这样，其实只要心眼好其他都是可以改的。”
　　“您说的是。我和苗硕爸爸都挺忙的，也就亏是放在您这我们才放心。”妈妈把我往前拽了一下，“这孩子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压低声音说：“张老师，这些胖大海您收着千万别跟我客气。”说完，眼睛扫了一下还低着头的其他老师。
　　张老师轻点了一下头，很自然地把纸包收进抽屉。然后说：“既然你们也去周贝贝家道歉了，这事就算了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别耽误了上班。”

　　目送妈妈离开，我和张老师道了别，一个人走在去教室的长廊上。我不太清楚那个纸包意味着什么，但是看到平时对我十分严厉的妈妈压低声音对张老师说话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但至于为什么我却是一团乱麻。
　　边走边想，手无意识地滑过一根根铁栏杆。
　　“那个阿姨是你妈妈吗？”清亮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
　　我一个激灵。是他！那个叫鲁路的男生！没来由的一阵激动，我快速冲上前去。
　　“对呀，她是我妈妈。”我刹车到他跟前，高兴地伸手就想拉他。
　　“是她送你来的吗？”
　　“对，对呀……”我对他的问题有些奇怪，小朋友不都是坐家长的自行车来幼儿园吗？
　　只见他眼神一黯，盯着自己的鞋子不说话。
　　他这是怎么了？我低头看了看还悬在半空中的手。哈，原来如此！我伸出的手上又湿又黄，肯定是刚才摸栏杆沾上露水和铁锈了，敢情这小子嫌我脏啊！不过不要紧，谁让他是第一个点明我本质的人啊！想到这，我便把手在裤子上使劲蹭了蹭，检查一下，又蹭了蹭。
　　抬起头才发现他又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估计我这见了他就要蹭裤子的毛病吓着他了，我“嘿嘿”一笑，不由分说用另外一只手拉起他，说：“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后来带鲁路去的“好地方”其实就是幼儿园操场一棵大松树下。那棵松树估计年龄已经很大了，不光个头有四层楼那么高，就连树下堆积的松针都有很厚很厚，踩上去就像王山家的地毯。这里是我和贺超的根据地，一到不想上课或者逃睡午觉，我俩就一前一后跟老师报告要上厕所，然后就飞奔到这里翻松针找虫子。
　　那天，在厚厚的松针上，我和鲁路一躺一坐，说说笑笑看着太阳把晨雾驱散。

　　小孩子的友谊果然无敌，才将将一天时间我就在晚饭时给妈妈兴致勃勃地说着美国的炸鸡很好吃，鲁路从美国回来是想当中国的小学生，美国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他会说美国话，他有很多背带裤……
　　我絮絮叨叨到了睡觉时间，心里想着明天还能见到鲁路，笑嘻嘻地就钻到了被窝里，甚至妈妈只讲了一个晚安故事我就满足了，一点都没像平时一样缠着她再讲一个。

作者有话说

　　只想作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