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里程》唯漫

32、地震

　　早晨，明里没精打采地打着呵欠走下楼，直子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阿拉，今天明里起得稍微晚了点呢，过来吃早餐吧。”
　　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一边的牛奶：“谢谢妈妈。”
　　“明里，今天放学你有什么事吗？”
　　她疑惑地抬头：“和平时一样，社团活动。怎么了？”
　　“爸爸今天会回来哦，没什么事的话尽量早点回来吧，爸爸说也有事想跟你说说。”
　　稍稍一怔，千昭弘一回家的次数很少，在这里呆了也快两个月了，她见他的次数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每次也是只是匆忙地呆上一晚，但她从未怀疑过这个沉默的男人对自己妻女的关心。即使工作很忙，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打电话给直子了解家里的状况。而直子也经常三头两天到处飞去找他，有时候偌大的家，就剩下她和成群的女佣。但有仙道经常过来陪她发呆聊天，家里倒也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空荡荡。更多的时间她忙于学习和看书，无暇去思考那么多。房间里满满一书柜的书对她而言充满了吸引力，既然有那么多现摆的书，不看也是白不看。
　　她迷惑地咬下吐司：“有事想跟我说？”
　　“嗯，等你回来再说吧。”直子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古式钟：“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去学校要迟到咯。”
　　“我出门了。”迅速地拿起书包，她快步走了出去。
　　赶到班里时铃刚好敲响，她轻喘着气坐回座位上，不意外地看到睡得死死的流川枫。昨天的比赛那么激烈，他今天估计会睡得比平常还死。
　　当青筋暴出的数学老师捏断了手上的第三支粉笔，抖着手站在流川枫桌前时，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以辰在后面轻笑出声：“挺有趣的嘛。”
　　“……有趣？”她嘴角抽搐地抚额，突然想起昨天去鬼屋时仙道说的“有趣”，一个两个的兴趣都这么奇怪……

　　中午照常和小绫，以辰一起推开天台的门时，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差不多一个星期没看到的熟悉身影，正懒洋洋地躺在那里死睡着。
　　“呃……流川枫睡了一个早上还没睡够啊？”小绫一脸黑线。
　　“昨天的比赛打得太累了……”明里轻叹口气，可终究还是输了呐。
　　“你呢？今天怎么那么晚？”身后的以辰压低声音问道。
　　“稍微睡晚了。”
　　“在想湘北输掉比赛的事睡不着吗？你昨天也看了比赛了吧。”
　　“你怎么知道？”她有点惊讶地出声。
　　“陵南的人很抢眼，你和仙道在一起，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只是人太多了我很难去找你。”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比赛结束之后没有马上去找你……”
　　她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在哭了。
　　“都怪我，我那时哭得很厉害，远藤一直在安慰我，走不开。”小绫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明里。”
　　“没事，我很好。”她淡淡地笑了，她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但她没有他想像中那么脆弱。
　　直到他们吃完了便当离开天台，流川枫都没有醒过来，明里无奈地把便当放到他身旁，和小绫一起下去买饮料。而以辰说是要去图书馆查些什么资料，老早就吃完饭走了。
　　“昨天的比赛真的很让人感动哪，虽然最后湘北输了。”走在路上，小绫感叹道。
　　“嗯，大家都尽力了。”这样就够了。
　　“哥哥昨天一晚上都没从房间里出来过。”小绫轻叹口气，眼里是浓浓的担忧：“他一定是很难过。”
　　她沉默地走着，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安慰别人从来都不是她擅长的事，一直以来也没有谁特别需要她的安慰。以辰一直都是坚强的令人依赖的存在，从来都是她依赖着他，而他，很少在她面前表露软弱。即使有，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只要沉默地坐在一边就好。语言在他们之间成了多余的存在，她清楚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他还是会明白自己的。
　　突然的一阵地动山摇，两个女孩没有任何防备，狠狠地跌坐在地。
　　明里迷惑地坐在地板上，还没反应过来，走廊上已经有人尖叫出声：“地震了！！”
　　日本是多地震的国家，和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明里不一样，习惯了突发性地震生活的小绫迅速反应过来，她拉起明里的手随着慌乱地往楼梯跑的其他学生一起跑了起来：“刚刚只是晃了一下，趁现在还没大的震动前快点离开。”
　　她呆呆地随着小绫跑向楼梯口，忽地，一波震动又袭来，身边推推嚷嚷的学生开始恐慌地向前挤，明里看到身旁几个不小心被挤倒的女生，一个躺着的熟悉身影突然掠过脑海，流川枫！！他还在天台！！她转头看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想起男生雷打不动的睡觉，咬了咬唇，放开了小绫的手：“小绫，我还有事要回去，你不要管我，自己先走。”
　　来不及看小绫的表情，她听到身后焦急的呼喊声，但小绫已经失去了奋力挤到前面的自己的身影了吧。对不起，小绫。
　　逆着人流向前跑比她想像还困难，在求生欲望面前，不少人失去了平时维持的理智，只管拼命向前挤。
　　又是一波震动，一边的人狠狠地把她挤倒，慌乱中，明里感觉到自己的脚被混乱的人群狠狠地踩过。她扶着墙费力地站了起来，强忍着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跑上天台。
　　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的男生如她所料仍然在那里睡得死死，她深吸口气，用力地推了推他：“流川君！！快醒醒，地震了！！”
　　模模糊糊半睁开眼睛的男生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挥拳过来：“……吵我睡觉的人……不可饶恕！！”
　　明里险险侧身闪过，脚踝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无力地跌倒在地。
　　流川枫这个混蛋！！！一瞬间她咬牙切齿地吼出声：“你给我清醒点！！！”
　　睡眼朦胧的男生这回是彻底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她：“……是你。”
　　吞下满肚子气，明里努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她都快忘了。
　　“流川君，地震了。”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站起身：“快点走吧。”
　　“……”显然眼前一派平静的表象让眼前的男生没有反应过来“地震”这个词的含义。
　　“我说，刚刚地震了，不知道等一下会不会有更大的震动。所以趁现在，快点走。”
　　扔下这句话，明里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像平时一样走下去，脚上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这自己避开流川枫时所加剧的创伤，可是现在不是应该摔倒的时候……自己还需要再撑一会。
　　流川枫快步跟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一边好像走路都有点摇晃的女生，冷冷的视线仿佛具有穿透力一般：“脚，受伤了。”
　　“对……”明里心知那么明显的不对劲走路姿势要瞒下去根本不可能，只好老实承认：“我还能走……你可以快点跑下去。”
　　她不是多伟大让他先走不用管她，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一次只是小型地震而已，应该就此平息了。让他呆在这个随时存在危险的地方陪她慢慢走下去这种话她说不出口，自己也不是完全走不了，虽然脚上的剧痛让她脑袋开始有点发晕，至少她可以撑到下去……
　　忽地，一波轻微的震动袭来，猝不及防的女生跌倒在地。她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站起身，脚上的疼痛却愈加清晰，越演越激烈。她咬紧嘴唇，冷汗直流。
　　“你是笨蛋吗？”切割空气般的冰冷声音响起，流川枫弯下身，打横抱起她，快步走出去。
　　她呆呆地抬头看着男生紧抿的唇瓣，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干了蠢事。流川枫不可能会有事，她比谁都要清楚……为什么自己还是会那么冲动跑回去找他，结果英雄救美不成反而挨骂了……
　　和她所想的一样，这次只是小型的地震，直到流川枫抱着她走出教学楼都没有任何震动。
　　“请同学们迅速去操场排队集中清点人数。”
　　远处传来老师们的声音。周围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已经迅速跑向操场。
　　“流川君，放我下来。”她轻声说，走出教学楼，外面是空旷的空场，没有了遮顶的建筑物，她稍微安心了点。
　　一瞬间的松懈，剧烈的疼痛从脚上沿着脉络迅速传递到身体每条神经上，她咬了咬唇，背上浸出一股冷汗。
　　男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大步向操场走去。
　　“我说我可以自己走！！”她有些恼怒地出声，手用力地推了推，现在几乎全校的人都集中在操场上，她没有让所有人注目的兴趣。
　　流川枫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眼里仿佛结了一层冰。彻底凝结成冰的视线穿透夏日炎热的气息，坠落于女生的身上，明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了。
　　她无奈地轻叹口气：“谢谢你……可是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缓缓地弯腰，流川枫把怀里的人放下。明里死死地咬着嘴唇，稳住脚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所幸操场并没有很远，在她觉得剧烈的痛觉快要把她淹没时，终于找到了操场上自己的班级行列。
　　熟悉的双手迅速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她强忍住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勉强对一脸焦虑的男生笑了笑：“没事……只是脚好像受了点伤。”
　　慢慢地让她坐下，以辰小心翼翼地脱掉她的鞋子和白色的长袜，霎时倒抽了口气。
　　女生原本白皙的脚上，此时遍布瘀伤，青青紫紫的一大块，脚踝上的红肿触目惊心。
　　明里勉强笑了笑：“……比我想像的要严重一点。”
　　“什么叫做比你想像的要严重一点啊？！”男生平日温和的眉眼此时两分无奈，八分担忧和生气，他转头对一旁的流川枫道：“流川，能麻烦你请前面的保健老师过来吗？”
　　流川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你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我来到操场集中时只看到木暮，她说你半路跑回去了……”
　　明里心虚地低头，眼神游移不定：“流川枫在天台睡觉，我猜他可能地震了还在死睡，就跑回去了。”
　　以辰眼里隐隐有了些怒意：“……我拜托你在想英雄救美时先顾好自己……救人我可以理解，但……”
　　她微微蹙眉，语气肯定地打断了他：“你刚刚也是想跑回教学楼找我吧。”
　　“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不知道地震时教学楼里很危险吗？要是没有看到我，你就打算这么冲进去了吗？！”
　　以辰还想说些什么，但保健老师已经走了过来，适时地打断了他。
　　“千昭同学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漂亮的女保健老师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做紧急处理，一边担忧道。
　　强忍着疼痛不发出声音，她轻轻地开口，没有发现自己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跑时不小心弄到的。”
　　“我先帮你做些紧急处理，你等一下记得要去医院重新检查一下。这伤不轻。”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痛就不要死撑着。”在保健老师匆忙离开去处理其他同学的伤口之后，以辰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在我面前你死撑什么？”
　　“……痛死了。”痛到她恨不得自己能晕死过去，感觉却愈加清晰。
　　以辰轻轻抱起了她，走到班导前：“老师，千昭的伤很严重，我可以先带她去医院检查吗？”
　　班导忙不迭地点点头：“快去吧。”
　　“……我去。”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的流川枫突然开口。
　　“呃，有远藤同学在，流川你就不用了……”
　　“老师，让流川一起去吧。也方便照顾。”以辰淡然地开口，一边的班导看着他怀里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女生，最终点了点头。这可是千昭集团的千金，耽搁下去的后果她可承担不起。
　　虽然很想明白以辰到底在想什么，但剧烈的疼痛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她紧紧闭着眼睛，安然地躺在这个自己熟悉的怀里……她一直觉得，只要在他怀里，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害怕。
　　周围女生们怨恨的嫉妒视线射向她，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明里不禁苦笑起来。
　　以辰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走，低声对怀里的女生说：“……别人的目光不用在意的。”
　　“……我知道。”她知道的，比起这些不关事的人怎么看待她，她更在意的是，以辰对她依旧不变的关心。他一直都只注视着她，甚至为了她不顾身边所有人，这样下去，他还可以得到幸福吗？
　　“我也会好好的。”男生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干涩。他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么多年的默契，就像她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感受到他每一丝的情绪波动一样，他也一样明白她每一个想法。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但他们却注定无法长相厮守。从那场车祸起，一切就改变了。她依旧爱他，却只能把他等同于亲人看待。
　　“……你答应过我的。”
　　所以，不许食言。

　　多处瘀伤，脚踝处严重扭伤。
　　回医院重新处理过之后，以辰抱着她，有些无奈：“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送。”流川枫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以辰，眼眸坚定。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以辰的表情严肃起来：“流川……你是决定好了吗？”
　　流川枫点点头，明里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又看了一眼以辰：“……怎么了？”
　　两个男生都没有理会她，蓦地，以辰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你要照顾好她。”
　　明里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男生就完成了交接。抱着她的人由以辰突然变成流川枫让她微微有些不适。
　　茫然地听完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对话，她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
　　收回手的以辰弯腰轻轻点了点她鼻子，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墨，看不清色彩，明里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也可以陌生起来。
　　“我还有点事，流川会送你回去的。自己小心伤口。”
　　“以辰……”
　　“先走了。”他微微一笑，眉眼温柔如水。
　　她在另外一个并不陌生的怀里看着熟悉的背影慢慢远离自己，她一直依赖着的那个身影在夏日喧嚣的蝉鸣和热闹的街道中却显得那么萧瑟孤独，那一刻，她突然泛起一阵心酸，她隐约感觉到了他决意要放弃些什么，又告别些什么。
　　“……走吧。”
　　似乎也被夏日炙热的空气浸出几分暖意的冷冽声音缓缓坠落于耳畔，明里怔怔地抬头，男生坚毅的弧线似乎在宣告着什么，流川枫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许久，她点了点头：“……谢谢你。”